作者:闫灵
可不?吴氏现在很不高兴,因为一向规矩懂事的长子居然会做出这种举动来,都是那丫头长得一张勾魂脸,看来真得多教教她什么叫规矩,别把乡野的不安分带到李家来!
李政然到没什么自觉,一来他不觉得外人有觉察到,因为刚才的动作实在太自然、太隐晦,而且他也不了解女人的眼睛向来敏锐。二来他觉得这没什么,夫妻之间一点点的亲昵也属正常,何况他们还是新婚,而且他刚从苦行僧般的黑骑营里放出来,偶尔有点放肆也情有可原——至少他自己是可以原谅的。
“到那儿还要半天的时间,累就睡一会儿。”临走前交代莫语一句,知道她昨晚被他折腾的不轻,又是初经人事,身上总不是太舒服。
“知道的,你——快走吧。”莫语匆忙放下帘子,为躲羞,也为思考婆婆会怎么教训她。
直到李政然跨上马背,吴氏仍瞅着他。
“母亲?”李政然以为母亲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没事,走吧。”吴氏无来由的生出一股气闷,她的儿子呢,尤其还是一向孝顺、懂事的长子,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这样?!
呵,全天下的媳妇儿都是狐狸精。
婆婆与媳妇之间的唯一矛盾就是——那到底该是婆婆的儿子,还是媳妇的丈夫?
一个是幼时的唯一,一个是成人后的伴侣,所以说罪魁祸首就是时间,是它让问题复杂化了。
☆、五 旧约
翁老爷是历城县最有权势的人之一,曾官至“中县丞”,更有叔辈亲侄在京为官,尽管已经告老还家,可因其财势了得,依旧是历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因此能在翁老爷家做西席的确是件不容易的事,即使只是西席之一。
李家人进门时,太阳已经西落,吴家舅母率众下人亲自出来相迎,看这架势,不像是普通的亲戚造访,规格不低呢。
“大嫂。”吴氏握住吴家舅母孙氏的手,微微福身,她身后的一众子女也都向舅母打招呼。
孙氏没来得及点头,就闻自家女儿一声浅呼,“大表哥!”
吴家有两子一女,两子都已成婚,不过一个在阳县开茶叶铺,一个在六番镇的卢员外那儿做西席,都不在身边,唯剩一个女儿,丧夫两年多,据说婆家对她不太好,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一个月是在娘家度过的,除了是表亲,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她曾是李政然的未婚妻。当年因为李政然弃了学业到塞北戍边,舅舅和舅母苦劝他不听,一气之下,舅舅便毁了婚——其实不只是一气之下那么简单,谁心里都明白原因,李家本就困难,若非李政然当年学业优秀,很有希望中举,吴家也是不愿意结亲的,谁想让自家女儿去受罪?后来李政然弃学从戎,自然是连一点希望都没了,而且生死未卜,与他结亲就是等着做望门寡,所以趁生气的当口,舅舅也就干脆了结了这桩婚事。
想不到如今……
唉,要不说时运呢,因为有时,所以才运气。
李政然站在家人的最后方,刚把马缰绳递给小厮,就被表妹月兮的喊住,笑笑,“表妹也在啊。”
吴月兮算是个才女,相貌也不差,但过于瘦削,尤其在经历丧夫之痛后,更显出几分瘦弱。
李家兄妹自然知道大哥与表姐那个婚约,就因为舅舅悔了婚,才让他们几个看不惯舅舅,满口的仁义道德,碰到攸关利益的事,还不是能闪多远是多远,也只是普通人而已,是普通人就别动辄教训别人,他们忍耐他一次次的聆讯,不过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没办法而已。
其实吴氏时不时跟大嫂攀比,也是因为当年的不服气,想让他们看看没了他们,她的儿女照样能出人头地。
人就是这样,你笑笑我,我笑笑你,琐琐碎碎地过一生。
吴月兮是个聪明人,自然看出了表弟们不怎么热络的脸色,好在表哥还是依旧的温和,不过可惜,往日已矣,如今人家身边也有了妻室,说再多也没得补救了——当年她也是不愿意毁婚的,当然,她只是没说,全让父母做了主而已。
莫语感觉到了气氛有点怪异,虽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不过那位表姐看上去对她的丈夫很有兴趣,因为盯着他的眼神很不一般,充斥着难以名状的冤屈和遗憾……
***
吴宅不算大,不到李家的一半,不过孙氏有她的说法:县城里的宅子就是贵,贵的要人命,能抵得上老家三四个了——每次见面都会不经意的重复那么一两次,不知是在告诉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吴家舅舅的相貌很好,即使已年过五旬,依然清俊文雅,可见吴家老祖的相貌俊伟,儿女才会有如此神貌——吴氏的相貌也十分秀丽。
拜过舅舅刚一入座,赵絮嫣就用手肘微微捣一下莫语,对她比出一根手指——
就听吴家舅舅开口道:“政然能回来就是好事,上次在翁府听那‘怀化司阶’有言,塞北胡人屡次犯境,黑骑士抗击有功,兵部诏令嘉奖,你也辛苦了。”
政然点头笑笑,没说什么。
赵絮嫣再捣一下邻座的莫语,看那表情的意思是——你看,我没说错吧?这舅舅绝对要先把自己见过的官员一一排列出来给人看,即使只是远远一瞥也算奥。
莫语端起茶杯,伪装喝茶,因为赵絮嫣的动作实在有点大,引得舅母有些侧目,她不好再有过多的动作和表情。
“政亦啊,听说你要去阳县受职?可是当真啊?”舅舅举起茶杯吹两下茶叶。
政亦清一下嗓子,道:“是,帮县丞大人处理些文书上的小事。”
“此等小官小贿,何必去呢?只等春闱开了,考上贡生,自有更大的官职等着,不可做井底之蛙。”
“是,外甥也只是去帮县丞大人处理点小事,不会影响春闱。”
舅舅点头。
后面的谈话中心仍是这些事,连孙氏也觉得枯燥,便邀女眷们一起到偏院去,‘大事’还是让男人去愁吧。
莫语在心下还真是有些同情丈夫和两个小叔子,那舅舅的语速实在太慢,而且没完没了,真不知会不会说到晚饭才罢休。
“这是政然的媳妇儿吧?”舅母终于注意到了一直默默无言的莫语。
吴氏瞧一眼长媳,顺带瞥了一眼侄女月兮,笑着点头:“是她。”向莫语招招手,“快来给舅母请安。”这长媳虽出身不怎么样,不过相貌到是挺给她长脸。
“舅母安好。”莫语乖顺地福身,感觉婆婆执起了她的手。
“到是长变了不少。”确实是不难看,圆润的鹅蛋脸,看上去还颇有些福相,“还是静香你会□孩子,瞧这丫头,乍眼瞧,哪里看得出是甲山出来的人物,到真是大家里的媳妇了,就是看上去不怎么爱说话。”舅母执起莫语的另一只手,上下打量着。
莫语心中暗衬,这对姑嫂的关系似乎不甚平和呢,是打算拿她做攀比的幌子吧?忙向舅母福身道:“母亲仁厚,向来不曾计较媳妇卑微,只是今天到了舅父舅母这儿,说宅内不比别家,嘱咐媳妇儿多瞧瞧舅母的风范,媳妇儿太过鲁钝,只顾着瞻看,反倒失了规矩。”
她应该站在婆婆这边同仇敌忾才对,不过那么一来,虽让婆婆痛快了,却也给她制造了更多口业,毕竟还是常走动的亲戚,有办法不得罪,自然是不得罪的好。
这么回话,既让婆婆有了大度的口碑,又赞了舅母的风范,这应该算过得去了吧?
“小嘴还真挺会说话。”舅母啧啧称赞一声。
吴氏听了莫语这番话也很得心,别说,这丫头虽出身乡野,到也算机灵。
见两位老太太自去谈别的了,莫语暗暗呼口气,与长辈相处还真是不容易呢。
***
一众女眷在偏院坐了好一会儿才捱到晚饭。
吴家的饭菜确实精致,一来住在城里,菜蔬样多,二来吴家舅舅任职翁府,见识过大富人家的用度,自然与众不同。
吴氏和孙氏相谈甚欢,根本无暇夹菜,莫语是长媳,挨着婆婆坐,只好亲自动手替她夹菜,今晚她要多服侍一个——那月兮表姐似乎有些情绪,自己闷闷的连筷子都不想动,更别说照顾自家母亲了。
当然,桌子上不只莫语捞不着吃饭。
一旁的赵絮嫣也闷闷的,因为生气,她挺着大肚子陪到现在,累得够呛,偏偏婆婆视而不理,也不说让她早早回屋里休息。
而欣乐自刚才与表姐私聊过之后,似乎也是情绪低落,盈盈欲哭的样子。
满桌的女眷,除了吴氏、孙氏,还真没几个闲着的,不是忙着生气,就是情绪低落……
好在饭后无话,她们才得以各自回屋。
趴倒在被褥上,莫语一动也不想动,昨夜没怎么好睡,今天又在小马车里颠簸了一天,早午饭没吃几口,晚饭光伺候人去了,连口汤都没喝,实在是没力气动弹。
李政然回屋时,莫语已经趴在被褥上睡着。他当然知道她辛苦,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说什么,且弟妹还挺着大肚子,不能替她分担,还需要她照顾,欣乐又没什么眼色,所以晚饭后他才嘱咐母亲早些回去休息。
他也不甚喜欢到舅舅家走动,一来舅舅这人过于爱面子,也过于要强,什么都要压在别人头上,二来是早年的婚约让两家人闹得很不愉快,舅舅、舅母又都是敏感的人,一句不对的话就能引起彼此的猜忌,说话总要瞻前顾后,但母亲就舅舅这么一个亲人,又不好太得罪……
莫语知道自己被抱进了被窝,没睁眼不是因为睡得太死,而是不知该不该拒绝,索性装睡,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一晚,他们夫妻睡得很安生,因为实在不能再折腾了,况且还是别人家里。
隔日一早,吃过早饭,吴氏、孙氏要出门,难得来一趟城里,自然要买些东西带回去。
政亦忙着去拜会同僚,政昔也不知躲到了哪里,李政然不得不陪同母亲一起去——本来是打算先到县大营里看看的。
孙氏领她们去的都是县城里最好的铺子,反正小姑子说她儿子们现在都混的不错,应该也不怕花这几个钱吧?
李、吴两家,统共六个女人,却足足花光了五百两。
李政然实在……竟一点也不怪她们,连吴氏都有点招架不住了,心里虽明白大儿子有点积蓄,可也罩不住这么花呀,本来她也只是为了在大嫂面前装装样子,让她后悔一下当年跟她家政然悔婚,想不到大嫂也真是不客气,居然动手买了那么多衣料、首饰。她很想喊停,可事到如今,喊停似乎又亏了前面花出去的那些,反正买完了这家首饰店,也就差不多该回去了,心一横,拼了。
李政然一个大男人,自然不会跟一群女人到处逛,干脆找了家茶店喝茶,只给了妻子一张银票,让她代付。
“大嫂,你去把那支‘翠玉兰钗’拿上,别便宜了别人。”赵絮嫣虽也有些嫉妒大哥居然舍得拿出那么多钱,但舅母更可恨,花别人家的钱居然一点也不手软,专挑好得买,简直当他们是冤大头了——虽然她也是捡最好的买,可她是李家媳妇,花自家大伯的钱,比她们娘俩有资格。
莫语正在把玩一只玉带扣,圆润的碎玉镶成,十分别致,配丈夫的银白长袍一定很好看,正在想该不该买下来送他时,被赵絮嫣打断思绪,顺她的手指看向舅母那边——舅母正拿着一根别致的翠玉兰钗往月兮表姐发髻上试,口中啧啧赞叹着。
“喜欢就买吧。”莫语道,她目前对首饰这些东西不怎么上心——还沉在新婚的兴奋中呢。
“你怎么这么好欺负!抢你什么都不生气!”赵絮嫣对莫语的不争非常不齿。
“那可不一定。”至少抢她的男人就不行,花点钱就花吧,婆婆那么聪明,定有她的限度,她不便插嘴,由着她老人家去处理——算作昨日不规矩的补偿吧,相信婆婆花了这么多钱后,应该不太好意思再怪她不规矩。
“来——”瞧,婆婆这不就在向她招手,可见是到底线了。
莫语搀着赵絮嫣来到婆婆跟前。
“来,你也戴戴看。”吴氏自孙氏手里接了钗,簪在莫语的发髻上,“还行,大嫂,你看看如何?”询问孙氏。
孙氏笑笑点头。
赵絮嫣也凑过来瞧上一眼,“大嫂皮色白,正衬这翠钗,就是贵了点。”五十两呢,舅母还真会挑!
吴氏其实也没打算买下来给长媳,因为实在有点贵,五十两呢,李家三四个月的饭菜钱,戴在头上多可惜。
李政然正好进来,刚碰上一个军中同僚,难得在这小地方也能碰上黑骑军中的同僚,打算找地方聊聊,特地来知会母亲一声。
既然给他撞上了,自然也会顺便问一声他的意见,李政然的意见就是没意见,给了妻子钱,本来就是让她用的,无所谓买些什么。
他是出钱的大爷,他说买那就只好买了,虽然吴氏依旧很心疼,不过大儿媳今天的确是没买什么东西,花了儿子那么多钱,总不能让他媳妇什么都没落着吧,回去也不好看啊,狠一狠心,干脆买了下来。
就这样,最后一家店逛完后,六个人统共花了五百九十两,而李政然夫妇只得了一根钗,一条玉带,和一人一身衣料,到是其他人赚得盆满钵满,当然,吴氏也把面子给挣足了,即使代价有点大,但这些钱证明了她家政然是个有实力的好孩子。
实力挣来面子,面子代表虚荣,虚荣招致麻烦。
以政然如今的财力、家世,以及即将入县大营做教官的前景,都证明了一件事——他有实力娶二房,即他的表妹月兮。
虽说他家月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本不该做小,但寡居的身份让她失了不少身价,不过嫁进李家后,有姑舅表亲的关系顶着,定然不会受多少委屈,何况他那大房还是个乡野出身的小丫头,而且至今无嗣,而他们月兮却生过一个儿子,八字带子,定能给李家添丁。
只是想来想去,这口不好开,当年悔婚的可是他们,如今人家愿不愿意那可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政然向来懂事听话,又疼爱亲人,想必不会看月兮受苦吧?
好吧,可以从温和善良这一点攻坚——
当然,第一个先要攻克的是李政然的母亲,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
吴氏在听懂大哥的话中话后,心中暗暗气闷,当年政然落魄的时候,他们到急着把婚悔了,如今自家女儿做了寡妇竟还好意思开口要送过来!
吴氏当然不高兴这门婚事,且她深明那月兮丫头的脾气,才气是有,却是十分难伺候,家里有个二儿媳已经够她气了,再招这么个主进来,她的日子还怎么过?
不过拒绝的话又不好说太重,装听不懂也不行,想来想去还是推给政然自己解决比较好。
李政然是真没想到舅舅还会提这种要求,他自然不同意,因为压根就没想过娶什么二房,齐人之福那种事不是谁都能享的,尤其月兮这种才女,她与母亲是同一种人,因为才高,所以对周遭的贩夫走卒很是不屑,所以当年选媳妇时,他才会要莫家的女儿,因为与月兮这种才女相处实在太累,他只想娶个妻子而已,只要不愚笨就行,没必要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何况他也没那么高贵的身份要求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