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傅兰芽的心越发提起,到了近前,那人压着嗓子急声道:“傅小姐,平大人说你手中有一样重要物事,最能驱毒,派我前来向傅小姐索讨两粒。”却是李珉的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焦虑。
“出了何事?”李攸大声问道。
就听李珉低声回了句话。
“什么?”李攸似乎大为震惊。
傅兰芽未能听得真切,心中悄悄打起了鼓。
李珉刚才那话说得古怪,似是平煜急于索讨赤云丹,又不想让旁人知道此物,李攸的反应又太过激烈,怎么看都像是有极为要紧之人中了蛇毒。
她犹豫了下,赤云丹如今只剩两粒,平煜不会平白无故向他讨要,何况还要得如此迫切,不用想就可知中毒之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稍等。”她忙应了声,快步走到帐帘处,取出袖中的赤云丹递出。
李珉接过,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谢,便转身狂奔而去。
半个时辰后,外头终于平静下来。
傅兰芽悬着的心定了几分,从林嬷嬷怀里慢慢起身,走到帐前,掀开帘子,却看见在门口守着的陈尔升和许赫。
“陈大人。”她瞄了瞄前方,不远处的两座帐篷灯火通明,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忧虑的表情。
她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刚才不幸中了蛇毒的两人中,果有一个是皇上。
可是……另一个又是谁呢?赤云丹送过去有半个时辰了,伺候的人依然未见半点松懈,从眼前情景看,无从判断赤云丹是否能克制今夜的蛇毒。
要是对症自然再好不过,以平煜的心性,定会借题发挥,想方设法替她父兄洗脱罪名。
想了想,她开口道:“皇上旁边那个帐篷里不知住着哪位大臣?可是也不小心中了蛇毒?”
陈尔升喉结滚动了一下。
傅兰芽望着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陈尔升素来严肃的脸上竟浮现一抹忧色。
片刻,他开口了。
“是……平将军。”
傅兰芽怔住。
林嬷嬷耳朵尖,吓了一跳,疾步走来,探头出了帐帘,颤声道:“陈大人,您刚才说的可是真的?真是西平侯府的世子中了毒?”
陈尔升点点头,脖子有些僵硬。
傅兰芽心神不宁地退回到帐中,再也无法像刚才那般置身事外。
万没想到……竟是平煜的大哥中了蛇毒,难怪方才李攸兄弟的反应那般古怪。
想来皇上的安危虽然重要,而能让人生出凄惶之态的,必定是极为挂心之人。
也不知平煜此时如何。
他跟他大哥感情一向深厚,大哥中了毒,此时必定五内俱焚,可惜她不能陪在他身边,无法替他分忧,盼只盼赤云丹能对症才好。
林嬷嬷在一旁焦虑地踱来踱去,喃喃道:“万莫出事才好。”
走了一会,想起什么,猛的转过头看向傅兰芽,心中暗想,可真是老糊涂了,她怎么给忘了,因着老爷的关系,平家上上下下都对小姐存着成见,进京之后,肯不肯接纳小姐还另一说,此时世子中毒,虽说万分凶险,但要是小姐给出的那颗药恰能解毒,于两家冰冻三尺的关系上,是不是算得一个转圜的契机。
这般想着,一时喜一时忧。来回在屋中打转,口中不时嘀嘀咕咕,阿弥陀佛不知念了多少回。
许是林嬷嬷的祈祷生了效,后半夜时,皇上和平焃醒转的消息传来。
第150章
皇上和平焃得救的消息一传开, 众臣心头都是一松。因太过振奋,连几位素来沉肃的老将都涕泗交流。
经过旋翰河一役,本以为胜利回京指日可待,怎料路上会生出这样的变故。
若是皇上不幸死于蛇毒, 消息一旦传回京城,朝中还不知会再起什么样的波澜。
万幸皇上无碍。
侥幸之余, 人人心中都有疑惑, 不知平煜从何处弄来的灵丹妙药, 竟能对付这等见血封口的剧毒。
至天亮时, 皇上和平焃不但能转动眼珠进行交流, 更能在旁人的搀扶下缓缓坐起,用些帮助祛毒的汤药了。
平煜自从皇上睁开眼,便出了帐, 转而到大哥的帐中, 寸步不离地守着平焃。
他整夜未睡, 双眼有些发红, 望着面色依旧灰败的大哥,喉咙阵阵发堵。
昨夜那蛇的毒性太过凶险,直至现在大哥依然口不能言, 要不是有赤云丹相助,或是服用得再晚了半步,他跟大哥已然阴阳两隔。
平焃身上余毒未消,神志却已渐渐恢复清明。
四肢依然无法动弹,他只好吃力地转动眼珠, 看见弟弟立在一旁,脸上是以往从未见过的晦暗神情,心知三弟这是担心得狠了,于是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示意三弟不必担心。
可惜舌头僵麻如根木头,没能开口说话,
平煜眼眶微涩,半跪在大哥身边,扶他坐起。
守在一旁的几位跟随老侯爷多年的副将见状,下意识想起老侯爷,不由暗叹,老人家何等英明,能将后代子弟能教养这般出众,平家几位手足之间全无高门子弟常见的猜忌嫌隙,要多亲厚便有多亲厚。
感慨之余,对那位慷慨赠药的幕后之人更为好奇。
由着三弟扶着饮了一碗粥,平焃四肢的乏力感越发减轻,与之相对应的,心里疑惑却加深。
中毒前的景象历历在目,他深知自己所中的怕是难得一见的剧毒,也不知何故,竟能得解。
这时,帐外有人道:“皇上请平大人去帐中说话。”
平煜对上大哥疑惑的目光,只道:“大哥你只管好生将歇,等我回来后,再将当中的种种与大哥细说。” 扶着大哥躺下。
到了皇上帐中,平煜抬眼一望,就见皇上榻旁围了好些人。
他并不急于上前,请过安后,立在一旁。
用过祛除余毒的汤药后,皇上这才示意众臣退至一旁,单招了平煜近前。
虽然身上仍有残毒,皇上思绪却仿佛拨云见日,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清楚地记得旋翰河边平煜等人奋力围歼王令时的景象。
更忘不了出发对战坦布时,众将士上下一心、同仇敌忾的壮志豪情。
蛇群作乱时,平煜为了护住他,不顾自身安危徒手抓蛇的情形,也仿佛历历在目。
自然,他也没忘记自己是为何看中了叶珍珍,又是怎样招她入帐侍寝。
让他想不通的是,醒来后再看到叶珍珍,他却再也没有先前的那等悸动和狂热,胸口只余一片漠然。
尤其是想起当时蛇群闯入帐中时,叶珍珍在留下来保护他和拔步就逃之间,曾有过明显的踟蹰,心里便不是滋味。
其实他一贯厚道,死里逃生之后,变得更加宽仁,也知叶珍珍的犹豫乃是人之常情,但想到自己先前曾对此女万般恩宠,仍有些慨叹。
他脑中堆涌了好些念头。
虽然不过是昏迷了半宿的功夫,脑中却仿佛水洗过一般,许多事都看得透彻无比,再没有半点之前的混沌。
等他能转动脖颈后,他看向守在榻前的众臣,目光扫过之处,唯独没看见平煜。
他目光微凝。
李攸揣摩出他的意思,忙道:“蛇群来袭时,平大哥为了护驾,不慎也中了蛇毒,平煜此刻正守在平将军帐中。”
皇上先是惊讶,随后便是释然。
平煜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本该是邀功请赏的时候,众人唯恐少了在他面前露脸的机会,平煜却因放心不下自家大哥,宁肯守在平焃帐中。
他历经了一番变故,对肯显露真性情之人越发看重,于是立即召见平煜。
等平煜到了榻前,他望着平煜,问:“听说朕和平将军中毒后命悬一线,亏得有人及时赠药,朕和平将军才得以解毒,不知究竟是何人?何以不肯露面?立此大功,朕需好好奖赏才是。”
自醒来后,又过去了半个时辰,如今毒性尽退,他已然能开口说话,平煜以退为进,审慎道:“臣不敢有所隐瞒,但此人仍是戴罪之身,未得皇上准许,臣不敢擅自替此人邀功。”
皇上果然被这话引起了兴趣,“戴罪之人?”
平煜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三月前,因傅冰被问罪,云南巡抚一职因而空缺,恰逢云南夷民作乱,皇上便急令臣护送新任云南巡抚赴任,顺便罚没傅冰在云南宅中的家产,并看押其女进京——”
“唔,朕记得是有此事。”皇上沉吟。
过去两年的某些记忆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尘,细节处有些看不真切,但掸掸灰,还是能一一想得起来的。
更何况傅兰芽这个名字,在来北元途中,王令曾反复在他面前提起。
他疑惑:“你刚才说赠药之人乃是戴罪之身,莫非……你说的正是傅冰之女?”
平煜垂下眸子,在开口利用此事做文章前,他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若是皇上要借此机会召见傅兰芽,他无法抗旨,只能不动声色生出些乱子好做阻挠。
总归不能让皇上窥见傅兰芽的真貌。
“正是。当初抄家时,臣曾在傅家搜出一包锦囊,里头有两粒药丸,因不知作何用,臣只好暂且将其封存,昨夜蛇祸时,罪眷听闻皇上被毒蛇咬中,命在旦夕,便令人传话给臣,说那药丸乃是她外祖父无意中从一夷人手中得来,傅夫人临终前,将此药赠予了她,她说此药能解剧毒,皇上安危事关国体,恳请臣将此药速速给皇上服下。”
皇上恍然大悟,“怪不得朕所中的奇毒能解,原来竟是此女赠了神药。”
心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傅冰是父皇的重臣,经父皇一手提拔,不过三十出头便已入阁,短短几年,便成为本朝最年轻的首辅。
在他还是太子时,傅冰还曾兼任太子少傅。
真说起来,他跟傅冰除了君臣之谊,更有一份师生恩情在里头。
可是自他登基后,因着王令有意铺垫,他竟一日比一日觉得傅冰碍眼。
不到一年功夫,他便将傅冰踢出内阁、贬至云南,后又任由王令织罗罪名、坑害其落狱。
世事难料,万没想到到了最后,他的命竟然还是由傅冰之女所救。
思绪纷杂的同时,他心底免不了生出担忧。
按照从前的惯例,他的头疾多半会被牵引得发作,谁知静等了一晌,脑中依然清澈如前,半点不适都无。
他暗惊,难道那药竟能一并解他的头疾不成?
他并不痴钝,想了一晌,豁然得解。
刚才平煜曾说那药最能解毒。自己的头疾来得奇怪,不知吃了多少药施过多少回针,全无缓解。
从前以为是顽疾,如今想来,怕是王令为了摆布自己,在自己饮食中下了毒药。
昨夜他中了蛇毒,本是回天乏术,没想到一粒傅家的解毒丸下去,不但叫他起死回生,竟一并将他头疾的顽毒解去。
倒算是因祸得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