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傅兰芽主仆上到二楼客房,里头早已点了灯,屋子虽狭窄,被褥也很粗糙,但收拾得还算干净整洁,并无异味。林嬷嬷身子仍有些不舒服,胃里时不时翻腾,欲呕不呕,手脚更是冰冷得厉害。
傅兰芽心中担忧,请了驿站中打杂的驿丁送了热水来,给林嬷嬷喂下,又将床上被褥如数展开,全裹在林嬷嬷身上,可林嬷嬷面色依旧未好转。
傅兰芽见林嬷嬷情况不见好,只得走到门旁,面露忧色地问驿丁可还能送些厚被褥来。
那驿丁何曾见过傅兰芽这等绝色,神魂都飞了一半,被李珉在一旁咳了好几声,这才回过神,听傅兰芽如此说,半分犹豫都没有,蹬蹬蹬下到一楼,送了一大床厚褥子来。平煜见驿丁忙前忙后,隐约猜到缘故,哪能待得住,将李攸撇至一旁,便要回房,可刚走到后院门口,秦门中的余长老等人客客气气地将他拦住,再三向他请教为何知道今日南星派的阵法并非石碑阵,又是如何在浓雾中找到阵眼的。
平煜心知前路必定还会遇到南星派,这一回不过试探对方虚实,下一次再交手时,务必要抢在东厂之前将那东西抢到手中,半点都马虎不得。
便停步,笑了笑道:“此处说话不方便,不如到客房中再详说。”
秦勇这时正好换了衣裳出来,见状便道:“在下客房正好在一楼,还算宽敞,不如去在下房中议事?”平煜看她一眼,不置可否,余长老等人却极力附和,一行人进去后,外面另留人把守。
平煜进到房中,暗扫一眼,见秦勇房中半点脂粉气都无。
不由想起傅兰芽虽然身上没有首饰脂粉,但许是常年累月留下的闺阁习惯,无论是房中还是她身上,总有淡淡馨香,行立坐卧时,女儿姿态流露无遗,也不知她家未出事时,闺房中会是什么光景。秦勇回头,见平煜自顾自出神,忍不住唤他一声道:“平大人?”平煜回神,走到桌前,令人取了纸笔来,大致画了今日阵法的布局,道:“今日这阵法初看上去是南星派的老牌阵法石碑阵,但石碑排列却暗合了五奎阵的精要,若是当作石碑阵来破阵,只会在阵法中来回穿梭,永远找不到阵眼。且他们为了尽快在阵法中找到罪眷,用了低等迷药和寒毒,就为了让身无内力之人失去意识,降低行动速度,便于他们在阵法中锁定目标。”
秦勇从平煜手中接过阵法图,见构图清晰明了,不过简单几笔,已将阵法精要交代明白,想起西平侯府历来的善战名声,哪怕曾被流放数年,后代子弟也与旁人大有不同,不由深深看平煜一眼。“那这么说,南星派的十阵图已经全无用处了?”李由俭将秦勇的神情看在眼里,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看向平煜道,“阵法已经变化得面目全非了,再用原来的老法子,岂不是作茧自缚?”。
平煜扬了扬眉,一撩衣摆,在桌旁坐下,含笑道:“怎会全无用处?南星派的十阵各有妙处,变幻无穷,每一阵稍作改动,便可化作另一个阵法来用,譬如今日我们遇到的阵法,就是结合了石碑阵和五奎阵的长处,所以今日秦当家初见这阵法时,曾误将其当作石碑阵。其实细究起来,南星派在布置阵法时太过一板一眼,明知老阵法已流传在外,却不肯完全抛却传袭下来的传统阵法。如此陈腐刻板,对我们来说,未尝没有好处。”说完,执了茶盅来饮。
秦勇垂眸沉思片刻,道:“明日出了驿站,下一站会到岳州,一路上群山险峻,最易设埋伏,南星派恐怕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也不知他们下一次会再用什么法子来设阵。”
李攸跟平煜心照不宣对视一眼,今日最不通的地方是,好不容易引得南星派露面,如此好的抢夺“宝贝”的机会,东厂却并未出手,王世钊更是老实得一反常态。
他和平煜左思右想,都怀疑东厂东厂仍未找到左护法的下落,故而暂且无暇对付南星派。
他总觉得此事处处透着古怪,那位右护法虽说号称失踪了二十年,近日却似乎一直潜伏在一旁,否则的话,那晚左护法落入埋伏时,右护法何以能在恰当的时机出手相救。最让人不解的是,救出左护法后,右护法竟如此手眼通天,不但瞒过了东厂的全城搜捕,竟有法子让东厂至今都未能将左护法找出。
诚如平煜所说,在他们印象中,右护法不过是个干瘪的符号,可从近几次的行动来看,此人委实是个颇有手段的活生生的人,且能量恐怕还远在他们想象之上。
记得平煜刚才推测右护法如今的身份时,曾谑笑着说右护法如今没准是当地某位官员,是以行起事来处处方便,甚至可以瞒过东厂的耳目。
他乍听之下只觉这说法太过荒诞,但细想开去,却并非不可能,毕竟二十年时光绝不算短,一个人只要有心,想要改头换面换个身份生活,不见得做不到,否则何以解释这当中的种种不合理之处…可是,推测毕竟只是推测,真要查出右护法如今的身份,岂是说句话这么简单?然而平煜的话到底给了他们新的思路,事隔二十年,右护法早已不再单纯只是镇摩教的右护法,而是以另一个身份在生活……
就听平煜笑道:“这一回跟南星派算打了个照面,侥幸未吃大亏,等第二回 再交手时,咱们却只能胜不能败。诚如我之前所说,南星派掌门人聪明过人,却也极自负,是以十余年过去,仍不肯新创阵法,只在原来的老阵法的基础上糅合变通,用来治敌,这份自负和狂妄,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个难得的机会,是以,今晚我会将南星派可能会变幻出的二十余种阵法连夜画出来,明日一早,分发给余长老等人,各位看了,等下次再遇到南星派时,心中多少有数。”
说完,起身走到门旁,开了门,对陈尔升说了句什么,片刻,从陈尔升手中接过一根火折子似的物事,转身回到屋中,递给离他最近的秦勇道:“这是我们锦衣卫平日夜行时用来照明的火烛,能防雨防风,不受雾气所扰,等上路时,请秦当家将这夜行烛分发下去,每十人做一组,每组各持一根,这样若南星派再以迷雾做障,大伙之间不至于完全无法互通消息。”秦勇忙接过,细看一番,笑道:“早闻锦衣卫这夜行烛了得,没想到今日竟有机会能得一见。”
余长老等人接过观摩,口中啧啧称奇,见外观与寻常火烛无异,但他们都知道这火烛从西洋传入,不知用什么油炼制而成,除了刚才平煜所说能防风防雨外,火焰还有对抗毒气之效,可惜未流传至民间,无缘仿制。平煜四两拨千斤,将接下来的方案拟定,大伙颇觉鼓舞,正说得热闹,外头驿丞亲来敲门道:“平大人,李将军,各位高人,酒菜已备妥,请各位用膳。”
众人便出来用膳,平煜见堂前并无王世钊,佯作关切问那驿丞:“可曾见到王同知?”那驿丞忙道:“王同知刚才出门了,说不必等他用膳,也不知这么晚要去何处。”
平煜不动声色往外扫了一眼,在门外暗卫中少了两人,心知他们已跟在王世钊身后,暂且放了心。
好不容易席散,平煜拔步要走,又被李攸强行拽到院中,商量找出右护法之事。余长老及秦勇等人本在院中聚在一处商议教中之事,见他二人说得热闹,忍不住也过来插话,二人不得不将话转至旁处。正说着,李珉忽从后院过来,走到平煜身边,低声道:“平大人,借一步说话。”
秦勇等人见状,忙避开两步。
李珉见自己二哥仍大剌剌等着他说下文,显然没有避开之意,不免有些为难,征询地看一眼平煜。
平煜冷冷睨一眼李攸,没好气道:“滚。”
李攸龇牙一笑,道:“我就不滚。”。 平煜按耐住当着秦门中人的面招呼李攸一顿的冲动,走到一旁,皱眉道:“出了何事?”
李珉这才道:“那位林嬷嬷一粒米都未进,傅小姐勉强喂了些,又全吐了,傅小姐忧心如焚,晚膳也未用,又问属下,说嬷嬷看着不好,能否请大夫前来医治。”
平煜默了片刻,果断道:“去请大夫。”“可是——”李珉为难地挠挠头,“这附近连民宅都无,何处去请大夫。”平煜显然没打算给李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道:“你和许赫拿了通行文牒,这就出发,往前再走二十里,便是竹城,你们进城后,找最好的大夫带回来给林嬷嬷看病。来回不过两个时辰。”
不过……两个时辰,李珉脸一苦,但想起刚才傅兰芽担忧的模样,立刻点点头道:“我们这就出发。”
他转身刚要走,平煜又唤住他,显见得还有话要交代。“ 李珉看着平煜,静候下文,谁知等了半天,平煜才有些不自在地绷着脸道:“到了竹城,你们去找我们的人,问京城最近出了何事,尤其是陆家,可有什么变故,陆子谦又是为了什么会来湖南。”
李珉在脑海中想了半天,才意识到平煜口中的“陆子谦”是谁,奇怪平大人怎对一个文官之子如此耳熟能详,纳闷地看他一眼,见平煜脸色不佳,不敢讨价还价,应了一声退下,自去找许赫传达平煜的命令。
平煜见李珉出去,在院中再站不住,穿过庭院,正要上楼,谁知秦勇见他脸上有焦躁之色,忽然近前几步,从袖中取出一个药瓶,笑道:“平大人,这是我们秦门中人常用来提升内力的雪莲丹,所用药材颇费了些心思,用在常人身上,虽不能提升内力,却能消寒去邪,我看平大人脸色不大好看,怕是刚才在阵中受了些寒凉,不如用这雪莲丸调养一下身子。”
说着,从瓶中倒出两粒红亮的药丸,伸掌到平煜跟前,含笑看着他。此话一出,余长老等人都面露讶色,李由俭更是有明显的不悦,因他们都知道雪莲丸产自西域,最能调养内力,纵是秦门这样的武林大派,也不过一年仅得十粒而已,这一下给了平煜两粒,可谓天大的人情。
平煜不得不停步,垂眸看向秦勇手中的药丸,以她的目力,不可能看不出自己丝毫未受阵中寒气所扰,这药丸名义上是送给他,实则是想送给傅兰芽主仆。有了雪莲丸,林嬷嬷的症状多少会有改善。他忽冒出一种被人看透心事的狼狈,移目看向秦勇,她脸上笑容真诚,说话时语气再随意不过,似乎根本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当着众人的面,给足了他台阶。
这女子太过精明圆滑,于勘破人心方面,当真少有人能及,若是没有傅兰芽,他自然不会承她的这份人情,可是为了傅兰芽,这份人情,他不承也得承。他沉默地看着秦勇,片刻,终于接过她手中的药丸,微微一笑道:“刚才在阵中一时不察,遭了暗算,的确有些不适,多谢秦掌门美意,我就却之不恭了。”说完,一拱手,越过秦勇,快步往楼上走去。“ 李攸没料到平煜突然撇下自己就走,本想扬声骂他一句,忽然想起什么,又将话憋回,若有所思目送平煜的背影。
秦勇勉强一笑,转身对余长老等人道:“时辰不早了,不如早些歇息。”
第52章
傅兰芽坐在床旁忧心忡忡地看着林嬷嬷,喂过热水后,林嬷嬷不但没有半点好转,反倒因着起身过了风,将胃里的东西全激得吐了出来。
她于是不敢再折腾林嬷嬷,手中又无药,万般无奈之下,不得不跟李珉商量,问能否请大夫前来给林嬷嬷医治。
虽然当时李珉并未一口回绝,但她知道左近并无民宅,就算李珉去请示平煜,平煜未见得肯点头,故虽开了口,心底却对请大夫一事未报太大希望。
李珉走后,她见林嬷嬷状态越发不好,正暗想旁的法子,忽听门外传来说话声,声音低沉清澈,颇为熟悉。
少顷,有人敲门,她立刻起身开门,果是平煜。
再往两边一看,就见原本守在门边的陈尔升和林惟安已离了原位,朝楼梯口走去,想来是已到饭时,下楼去用膳。
“平大人。”她站到一旁,等平煜进来。
平煜脸上淡淡的,进来后,看一眼床上裹得如同茧子似的林嬷嬷,沉默片刻,面上露出几分不自在,将手中的药递给傅兰芽道:“秦掌门给你们主仆的雪莲丹,能驱寒,你速给林嬷嬷服下一粒。”
傅兰芽目光落在他掌中两粒红彤彤的药丸,怔了一会,欣喜道:“秦当家?劳她费心了。”
她心知秦勇是秦门大半个主事,手中有权有人,既能赠药,可见此药必定极为对症,忙用桌上剩余的半盏热水将药化了,给林嬷嬷服下。
忙完后,坐在床旁,正满含期待地看着林嬷嬷,忽听平煜在身后没好气道:“这药不止给林嬷嬷,还有你的份,你要是不想辜负秦当家的美意,最好将另一粒服下。”
声音明显透着不悦。
傅兰芽回头,见平煜脸部线条比刚才硬了几分,有些惊讶,他进门时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不高兴了。
回顾方才举动,暗忖,莫不是刚才自己只顾向秦掌门道谢,忘了向他致谢,所以才惹了他不快?
念头刚一升起,又立即自我否定,平煜好歹是侯门子弟,又是正儿八经的朝廷三品官员,怎会如此小孩心性。
但见他情绪的确比刚才差了几分,想起他向来喜怒无常,慎重起见,仍起身向他盈盈行了一礼,眨眨眼道:“平大人费心了。”
好半天,平煜才嗯了一声,仍负着手杵在桌旁。
傅兰芽见他难伺候,懒得再揣摩他的心思,走到桌旁,给自己盛了一碗热水,默默将那药服下。
平煜绷了一会,到底没忍住,转头默默注目她的一举一动,见她莹白纤细的手指被那暗蓝色的茶盅衬得仿佛玉雕一般,说不出的晶莹夺目,忽然觉得那茶具给她用,太过粗糙,实在入不得眼。
又想起家中那套沁绿釉梨花瓷,记得当时母亲一见便爱不释手,说已许久未见到这么好的瓷器,不怪是前朝皇后爱用之物。
又说若是寻常人家得了,怕糟蹋好东西,必定会毕恭毕敬供奉起来,殊不知,世上的好东西本就是给人用的,收着不用才是真正的糟蹋,一边说,一边笑着令人将窗外梅花上的雪收了,用那瓷具泡了一壶恩施玉露。
他虽甚少留意家中这些玩意,但记得那釉质流云碧绿,的确让人眼前一亮,不由暗想,若是那套梨花瓷若是给傅兰芽用,母亲必不会说什么糟蹋不糟蹋的话。
可一转念,眼前又浮现母亲泡茶时手指上的厚茧子,全是当初母亲被罚做罪眷时,日夜作下人营生时所留下的。那般触目惊心,让他心中一刺。
他不是不知道,当年家中未出事时,母亲因是安陆公长女,跟父亲门当户对,嫁给父亲数十载,处处养尊处优,这辈子不说做粗活,连高声呵斥下人都从未有过,然而家中出事后,不过短短三年,母亲便被搓磨得足足苍老了十岁。
他想到此处,心揪了一下,再站不住,沉下脸,转身往门边走。
傅兰芽这时已将手伸到被褥中去探林嬷嬷的手,正觉得林嬷嬷的手似乎比刚才暖了几分,余光见平煜转身欲走,忙起身,送他出门道:“平大人。”
她很想跟平煜多说几句话,但林嬷嬷尚未好转,她暂且打不起精神,且一抬眼,见平煜脸色不知为何,转眼便变得如同冰冻一般,错愕了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后只好挤出笑容,恳切道:“刚才多谢平大人了。”
平煜只觉得心中的耻辱感和对母亲的歉意混在一处,让他胃中作烧,根本无法再跟她待在一处,更不肯看她,一径出了门,回到自己客房。
到了房中,将绣春刀解下,放到桌上,阴着脸发了一晌呆,只觉胸口闷胀得难受,只好开门,唤了驿丁送纸笔来。
等将纸笔放在桌上,便坐下,极力稳住心神,若无其事开始画阵法。
可没画几张,心中愈加烦郁,忍了片刻,将笔一扔,起身又唤驿丁送水。
等驿丁准备妥当退下后,他面无表情解了衣裳,到净房沐浴。
原本以为经过刚才一番,已将杂念清除干净,可刚一闭上眼,眼前便浮现傅兰芽躺在她怀中时的模样,她明净的脸庞和她柔软的身子仿佛就在眼前,连她眼睛上的睫毛和脖子上婴孩般的细小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越发觉得身子发烫。
等他意识到身体起了变化,忙收敛心神,咬牙闭眼,逼自己不去想她,可哪怕用凉水冲刷了一遍又一遍,身体的温度也未能降下分毫。
最后他闭目靠在墙上,拿出对抗鞭刑的意志力,强忍着等自己身体的悸动慢慢过去,半晌之后,好不容易平复了那股蠢蠢欲动的冲动,这才将巾帕扔到一旁,皱眉从净房出来。
换上衣裳,仍觉心烦意乱,静了一瞬,终于拿定主意,走到门旁,便要下楼去找李攸喝酒说话。
可明明手已放在扶手上,挣扎了许久,依然没忍住,又转身走回柜前,胡乱找个个包袱皮,将桌上纸笔收在其中,走到窗旁,面色变幻莫测,立了半晌,最后到底没能抵挡住心中所想,单臂撑在窗台上,翻窗出去。
他知道此时夜已深,楼道上不时有人来往,要想掩人耳目去见傅兰芽,惟有这个法子。
傅兰芽正绞了帕子替林嬷嬷净手和面,她从未做过这种活,但真做起来,却意外的娴熟,尤其想到对象是林嬷嬷,更是说不出的耐心,替林嬷嬷擦净了脸上的浮尘,又细细替她抹拭脖子,只觉所触之处比方才温热不少,越发放了心。
帮林嬷嬷擦了面,又替林嬷嬷擦手,等忙完,已出了一身细汗,想起自己尚未沐浴,便走到门旁,打开门,未见陈尔升等人返回,只好请驿丁送热水来。
刚关上门,忽听窗口传来动静,先是一惊,等意识到是平煜后,几步走到窗旁,果见平煜刚好从窗口上下来。
她面上一松,忙含笑唤道:“平大人。”见他身上已换了件雪青色袍子,走近时,窗外的风送来他身上淡淡的皂豆香,显见得刚刚已在邻房沐浴。
平煜径直走到桌前,将砚台和纸笔放下,也不理会傅兰芽,一撩衣摆坐下,提笔开始画阵。
不知为何,这回画起阵来,再不像方才那般心思浮动,一转眼功夫,便已画好四象阵和雁形阵。
傅兰芽起初不知他在做什么,走到桌旁,低头静静看了一会,很快便看出了门道,见他手旁尚有一摞纸笺,心念一转,微微一笑道:”平大人可是为了对付南星派,所以要画阵?“
说着,坐下,试探着道:“我对这些常见阵法略有心得,若平大人不嫌弃,我可帮着平大人一起画阵。”
平煜眸光微动,但很快又回到笔下,一口回绝道:“不必。”
傅兰芽见他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略微一怔,随后隐含不满瞥他一眼,自己明明是一番好意,这人倒时刻不忘泼人冷水,抿了抿嘴,不咸不淡道:“这些阵法组合起来,怕有数十种,平大人今日本就已累了一日了,再要一个人画阵,还不知要画到何时。平大人就算不用我帮着画,让我帮着平大人整理阵法的排列组合方式也好。”
说完,见平煜依然不理会,挑挑秀眉,气定神闲道:“何苦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平煜执笔的动作一顿,转头横眉看向傅兰芽,正要说话,忽听外头有人敲门,却是驿丁送了热水来。
平煜示意傅兰芽去开门,自己则起身,走到床后。
傅兰芽已经有了上回被李珉堵门的经验,一时倒也不慌,镇定自若开了门,就见驿丁手中提着铫子,含笑站在门外。
门开后,驿丁见傅兰芽立在门后,想着她芽形容高贵,身形又窈窕,怕是从未做过粗活,担心她提不动热水,便主动提出要替她送到净房去。
傅兰芽心中一跳,面上不变,含笑婉拒道:“刚才嬷嬷用了药,身上正发汗,大人若进屋,恐怕不大方便,反正这水我只在屋中用,不必拿到净房去,大人只管搁到地上便是。”
那驿丁这才作罢,退了下去。
傅兰芽掩上门,弯腰去提那滚烫的铫子,可是她一来力气小,二来怕铫子中的水溅出来,刚提起,便小心翼翼放下,犹豫了一会,为了慎重起见,最终打算一步三挪提到净房去。
谁知等她再次弯腰去提,一只手突然从身后伸了过来,将那铫子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