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禾晏山
李岑捻着胡子笑道:“梅家清贵,梅海泉官声极佳,也颇得圣眷,家世是没得说了。前些时日,榛儿在家里宴请朋友,我还曾见过梅书达,称得上青年才俊,言语不俗,这般年纪就登科做了进士,是有真才实学的。”
顾氏忙道:“可不是,不止有学问,还生得一表人才的,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这么好的品格,跟咱们明儿正正相配。”
李岑点头道:“若梅家有意,待上门提亲之日,我立时便应下来。”
顾氏急道:“这么惹眼的人家,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眼热呢,咱们不赶紧订下来,万一让别人抢了先可怎么得了?”
李岑道:“我跟梅家并不相熟,这样的事又怎么好咱们上去提?”
顾氏道:“老爷糊涂,你在朝中不是有几个极好的朋友么,大理寺的赵大人,中书省的乔大人,这些都能跟梅家说上话。”
李岑对梅书达颇为中意,听顾氏一说,便沉吟道:“我同神武将军张亮是故交,他们跟梅家是亲家……”
话音未落,顾氏便喜上眉梢道:“对呀!我竟然忘了他们家!还有谁比亲家更近一步呢,让他们出面保媒,这事一准儿就成了。”
李岑见顾氏眉飞色舞的神情,反倒清醒过来,登时沉了脸道:“不准找!咱们只需放出口风去,梅家有意,自然会找上门来,若没有意思,咱们巴巴的求了,岂不是自己找没脸?”
顾氏忙道:“怎么会没有意思,我方才还说……”
李岑瞪了顾氏一眼道:“请四丫头去就是对她也有意了?先歇歇你的心。三丫头的年纪也大了,若说婚事也应该先轮到她。二丫头的姑爷是你物色的,可嫁过去却日日受委屈,三丫头这趟要仔仔细细看清楚对方人品。”
顾氏心中暗恨,唯有口中应声罢了。待回到自己房里,又暗暗思量道:“老爷不管,我这做亲娘的岂有不管之理?”当下命人准备,第二日便带了明微亲自到神武将军府上拜访,待见了张亮之妻陈氏,便请她保媒,又竭力说梅家对明微中意。陈氏是个极热心之人,见顾氏殷切,又见明微娇憨秀美,当下便应允下来。不在话下。
这一日,婉玉忽接到家中书信,梅海泉要赴京述职。杨晟之不敢怠慢,忙将他与婉玉住的房子腾出来,又按梅海泉喜好布置。婉玉道:“没准儿爹爹直接住二哥哥那儿去。”杨晟之笑道:“定是要在咱们家住几日的。”珍哥儿心有惴惴,小胖手拉着婉玉的裙子问:“外祖父要来么?”婉玉抚了他脑袋一把,道:“外祖父这一趟来就是为着检查你的课业,还不赶紧回去把书背熟了,再练几篇字,回头功课有差池,你外祖父就要好生管教了。”这一袭话登时唬得珍哥儿一溜烟儿跑去念书了。
闲言少叙。梅海泉抵京之日,杨晟之和梅书达向翰林院告假,亲自到码头迎接。婉玉在家左盼右盼,一会儿便打发人去问一声到了没有。珍哥儿却巴不得外祖父不到才好,猛背了一早《论语》,这时候有点蔫蔫的。
约莫中午时分,丫鬟一叠声传话说人到了,婉玉忙披了斗篷,牵着珍哥儿站在二门处迎接。不多时,只见梅海泉和吴夫人双双被人簇拥着走了进来,婉玉又惊又喜,连忙迎上前拜道:“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吴夫人一把扶起来,握着婉玉的手上瞧下瞧,见女儿面色红润,精神爽朗,便知日子过得顺心,不由笑起来道:“比走的时候胖了些了。”婉玉又让珍哥儿行礼,珍哥儿便要跪拜。吴夫人连忙道:“外头地上凉,再冻着孩子,咱们进屋也不迟。”
众人进屋,分长幼落座,杨晟之亲自奉茶,珍哥儿上前磕头。梅海泉把珍哥儿叫到跟前问了两句,珍哥儿一向敬畏外祖父威严,这厢紧张不免答得不太流利。吴夫人一把拉过外孙搂在怀里道:“身上的尘还没落定呢,怎么就盘问起孩子来了?远儿和达儿见你都跟鼠避猫似的,珍哥儿还是个小孩子呢,你板着脸再唬着他。”
梅海泉撩起眼皮看了梅书达一眼,道:“他能怕我?背地里不知道又捣鼓出什么,给我惹是生非。”
梅书达笑嘻嘻道:“儿子给您老人家争气还来不及,哪敢惹祸呢。”说着举着茶壶过去,殷勤给梅海泉添茶。
婉玉道:“父亲信上说就他一个人来述职,母亲怎么也来了?”
吴夫人道:“我一来是为着看看你,你到京城来,我始终是不放心,天天牵肠挂肚的,总要亲自见一眼心里才踏实。二来……”说到此处看了梅书达一眼,从怀里掏出两封信道:“是为了达儿。”
婉玉把信接过一瞧,只见一封是梅书达写给吴夫人的,信上写自己极中意孝国府三姑娘李秀微,欲求爹娘做主。另一封则是紫萱之母陈氏所写,信上竭力赞孝国府四姑娘李明微,欲给两家做媒。婉玉不由一愣,吴夫人道:“怎么又是三姑娘又是四姑娘,又是秀微又是明微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梅书达听了抢几步来到跟前把信拿了过来,把陈氏的信粗粗看了一遍,登时大怒,心中暗道:“顾氏这么一提,我若想改求三姑娘便难了!”一把将信纸团了往地上一掷,咬牙道:“做他的清秋大梦罢!自己养不好亲女儿,倒想寻便宜往我这儿送,真当我是傻子不成!”又冷笑道:“我知道孝国府那位太太是什么意思,打听咱们家名声好,又见着我有官位,家中又有嫂子理事,尤其还有个不纳妾的家法,她就想把呆子一样的闺女嫁过来享福,我凭什么当冤大头,揽个说不会说、做不会做的麻烦累赘进门!”
吴夫人见梅书达横眉立目,便问婉玉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梅书达不等婉玉开口,便道:“孝国公的填房顾氏,膝下只有一个亲女儿,就是这个四姑娘李明微,大字不识几个,不通人情世故,又有个小家子气的脾性——见着生人就不说话,一身的缩手缩脚畏首畏尾。顾氏自见我第一回,我就知道她打什么主意,后来我每次去都把四姑娘叫出来。她也不想想,自己的亲女儿哪样拿得出手?容貌不算尖儿,性情不算尖儿,品格也不算尖儿。娶个这样的进门,我还不如买个花瓶摆在屋子里头,好歹还赏心悦目些!”
梅海泉举着茶碗正要喝,听了梅书达一番话,立时把脸一沉,呵斥道:“给我住嘴!看你这飞扬跋扈的样子!”
梅书达登时不言,垂着手站立一旁,表情仍有些愤愤然。梅海泉把茗碗往案上一放,道:“孝国府的事我是知道些的,李岑为人还是有几分骨风,但旁人皆言他内宅杂乱,是非太多,同他们家结亲还是算了。”
梅书达猛一抬头,急道:“父亲,我……”
梅海泉瞪了梅书达一眼道:“这事不准再提了!你已入翰林院一年之久,怎么还心浮气躁,丝毫不见长进,现在就借你姐夫的书房,去默一遍家训。”
梅书达只觉一团硬石堵在胸口,朝婉玉望了过来,婉玉对他使了个眼色,梅书达只得道:“是,父亲。”退了出来。
梅书达垂头丧气的往回走,刚出二门,小厮观棋便跑进来道:“二爷,孝国府三姑娘打发人来给小姐送信,人就在门口了,听说二爷也在这里,就死活央求好歹见二爷一面。”
梅书达立时跟观棋从角门走了出去,只见一个身量细瘦的丫头正守在门口,见了梅书达忙行礼道:“见过二爷。”又急匆匆道:“我是三姑娘的丫鬟清芷,我们姑娘如今不好了!太太背着老爷私自做主,将她许配给户部右侍郎胡大人的长子做填房,听说过几日就要下聘了!”
梅书达大吃一惊,道:“你们家老爷不知情?”
清芷急红了眼眶道:“老爷领了皇上的差事,出门去了。太太是想趁老爷不在的功夫把生米煮成熟饭,可怜我们家姑娘……”说着泪便滴了下来。
梅书达本就对顾氏十分恼怒,如今更将怒意激到了十分,心中冷笑连连,暗道惹到你梅爷爷头上,我不搅合你个天翻地覆,这事怎能算完。他本就胆大包天,脑筋极快,略一思量便生出一计,对清芷道:“你慌什么,不是有我在呢。你回去让你们姑娘照我说的做,让她宽心,我与她说过的话,自然句句作准。”言罢嘱咐清芷一番。
打发走清芷,梅书达便回书房默写家训,但因在梅海泉处憋堵了一口气,方才怒火攻心又难免添了几重忧思顾虑,内火与冷风一激,外侵风邪,内外焦煎之下,到晚间便病倒了,此病来势汹汹,夜里便在婉玉处住下,一干人等皆担心不已。
第四十六回【下】 听赞语梅海泉点头
话说清芷回了孝国府,将梅书达的一番话对秀微说了。秀微想了想道:“既如此,就按他说的,咱们现在就去求三哥哥。”说完径直去找李杉,将梅书达教的那番话同李杉说了。李杉道:“三妹妹放心,姨娘临终时让我好生照顾弟弟妹妹。二妹妹的婚事我想起来心里便不安稳,如今我拼着气力也要让你嫁个可心的人家。”说完便命人备马,出府去寻李岑。
李岑奉旨在永定一带办差,忽见三儿子李杉到了,正惊疑间,只见李杉跪在孝国公跟前哭道:“父亲!如今三妹妹不好了!还求父亲救她一救!”
李岑唬了一跳,一面扶一面道:“你慢慢说,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三丫头怎么了?”
李杉道:“孩儿求父亲收回成命,万万不要让三妹妹嫁给户部右侍郎胡大人的长子胡非源。他都已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三妹妹绮年玉貌,怎能嫁给这样的人!”
李岑疑道:“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做主订了这门亲事了?”
李杉佯装惊讶道:“父亲没有给三妹妹订亲事?那怎么太太房里的丫鬟看见太太跟胡大人的夫人交换三妹妹和胡非源的庚帖八字?胡家还说过几日就来咱们家里下聘。”
李岑大吃一惊道:“此话当真?”
李杉道:“千真万确。那丫鬟以为是父亲和太太一同做主的婚事,见着三妹妹就说恭喜。三妹妹明白以后就呆愣愣的,到晚上趁人不备就悬梁自尽了,幸而让丫鬟救了下来。三妹妹哭得死去活来,又要绞头发去当姑子,同我说儿女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敢埋怨,可又不想嫁到胡家,但父母已答应胡家又不能言而无信,她就索性死了,一来成全父母脸面,二来也不违背自己心愿。我唯恐这事谣传有误,特去问了四妹妹,四妹妹惯是老实不会撒谎的,先是支支吾吾,后来才同我说,太太确实要三妹妹同胡家订亲。这件事已经坐实了,若有一句虚言,就叫我不得好死!”
李岑气得浑身乱颤,“啪”一拍桌子道:“真,真是岂有此理!”
李杉连忙给李岑顺着胸口道:“父亲莫要动怒……”李岑一扬手推开李杉,气得在屋中疾走了两圈,咬着牙道:“混账婆娘!竟然趁我不在就私下里动这龌龊手段!她眼里还有没有我了!”
李杉道:“其实还有桩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说着垂下头,又用眼睛去溜李岑的脸。
李岑忍着怒道:“还有什么?只管说!”
李杉叹了一口气道:“梅家二爷梅书达,原中意的是三妹妹,特地让他妹妹在家设宴请三妹妹和四妹妹同去,原就为了看看三妹妹的品格。相看之后,梅家觉着满意,梅书达特特写了书信回去央告爹娘做主。谁想到太太请神武将军的夫人给四姑娘保媒,也写了一封信寄到金陵。梅家看了这两封信,反倒觉得不能拿捏了,若择三妹妹,不免开罪亲家,若择四姑娘,未免违了儿子的心愿,索性两厢皆不选……唉,可惜三妹妹原本能嫁个好人家,没缘分罢了。”
李岑额头上青筋直跳,暗道:“这就做准了!梅家原来看上的是三丫头!顾氏急急忙忙给三丫头订亲,就是怕三丫头抢了她相中的这门亲!我千拦万拦着不让她到张府,她还是去求人家保媒,生生断送三丫头的前程!”心中越想越怒,因差事差不多已办完,余下的事务具交代给下属官员,方才同李杉一同急匆匆往家赶。
顾氏正歪在床上午睡,忽听丫鬟说老爷回来了,顿时清醒过来,连忙下床。此时李岑双腿生风,已疾步走了进来,顾氏见李岑面色不善,心里顿时一突,笑脸迎道:“老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还要三四天的功夫才能把差事办完么。”
李岑瞪着双眼指着顾氏道:“三四天的功夫?你还不把整个孝国府翻过来!我问你,你最近背着我做了什么勾当!”
顾氏心里一沉,知道瞒不住了,仍装傻道:“这话,这话从何说起呀!我为这个家辛辛苦苦的,老爷怎么一回来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即便责骂我,也需有个由头才是。”说着泪就滴了下来。
李岑冷笑道:“你还委屈上了?你说,三丫头的婚事是怎么回事?”
顾氏心中忐忑,但脸上立时换了一番形容,破涕为笑道:“嗐,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原来老爷说的是这一桩喜事。我原想等老爷回来时再细说的,没想到好事传千里,老爷竟然早就知道了!”话说到此处,只见李岑满面怒容,不由声音低了下去,勉强挤着笑容道:“老爷是知道的,户部右侍郎胡大人,多体面的人家,人家竟然看中了三丫头,这一嫁,就嫁过去做长房媳妇,这是多大的脸面!户部油水厚得很,三丫头嫁过去一准儿享福。胡家大爷年岁虽然大了些,但年岁大的经历的事多,更懂得疼人,比那些个毛头小子强百倍。况且这桩婚事还有好处,日后榛哥儿从国子监出来,若是能赖胡大人帮忙到户部去,一辈子的衣食官禄可就都到手了!”
李岑缓缓道:“哦?既然这么多好处,你怎么不让四丫头嫁过去?”
顾氏登时一僵,脱口而出道:“这怎么行?四丫头是嫡出的,当人家填房岂不是委屈了?更折了咱们家的脸面!三丫头庶出的,嫁这样的人家难道还委屈她啦?京城里多少人家还凑不上前儿呢!”又笑道:“老爷,你不知道,四丫头已经有一门上好的亲事了,那梅家……”
话音还没落,李岑“啪”的扇了顾氏一记大耳刮子,顾氏吓得一哆嗦,登时捂着脸不敢言了,李岑指着骂道:“黑了你的心肝!竟想把三丫头嫁给快四十岁的男人当填房!这传扬出去才是丢了孝国府的脸!为了四丫头嫁得好,不惜用下作手段断送三丫头的前程!我告诉你,三丫头若是因为这档子事儿有了三长两短,我还你一纸休书,你给我从这府里滚出去!”说完拔脚就往外走。
顾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李岑的腿哭道:“我的爷爷!我也是一片痴心,为着是三丫头好呀!”
李岑怒道:“为三丫头好?你若存着好心,怎么不派人告诉我这桩婚事,反倒背着我订亲,搞见不得人的下三滥!”
顾氏说不出话,只是摇着头哭。李岑一脚蹬开道:“我知你打什么算盘,先前你嫁二丫头就是为着榛儿,我因想着指挥佥事也算体面人家,便未曾阻拦。如今你嫁三丫头,就是打了榛儿日后要去户部的主意!你可知我为何不管榛儿?但凡他是个上进知耻的,我早就管他了!他如今这番做派,我宁愿烂养着他,也不能让他给我出去惹祸丢人!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们孝国府什么样的人家,莫非还用得着卖女儿给自己儿子谋前程?你今天就去胡府,把这门亲事给我退了!”
顾氏一怔,道:“可是庚帖八字都换了……”
李岑冷笑道:“这是你的事,我让你把这亲事给我退了!办得圆圆满满,不能得罪胡家。若是推退不掉,或是得罪了胡家,你就让四丫头嫁过去罢!”说完一甩袖子便走了出去。
李杉一直躲在门口听着,心中暗道:“梅书达这一计果然可行,这几句话便把家里搅合开了。”见李岑从房里出来,连忙跟在身后往秀微的住处走。
至秀微房中一看,只见秀微正躺在床上,身上严严实实裹了一床菱花被,头发散乱,面色苍白,脸上泪痕交错。李岑心道:“三丫头是几个女孩儿里最懂事的,跟她姨娘一样,平日里一块糖,一块点心也都先想着我。往日里见她,每次都干净整齐,今日竟这般模样了。”不免心疼道:“秀丫头,那桩婚事是不做准的,你放心,日后爹爹定给你找个品貌端正,年岁相当的体面人家。”
秀微流着泪道:“姨娘已经死了,如今只有爹爹疼我,倘若爹爹再不管我,我还不如死了。”
李岑想起褚姨娘的好处亦伤感起来,勉强笑着安慰了秀微几句,方才从屋中退了出来。李杉上前道:“如果胡家的亲事退不掉,爹爹真打算让四妹妹嫁过去?”
李岑哼了一声道:“怎么可能退不掉?为着四丫头,她拼了命也要把这桩亲事退了。”又叹了一口气,神情颓然道:“这些年,内宅里的事情我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不想管罢了。我知道她这些年心里有积怨,可你们姨娘事事处处都强她几头,办得每件事都比她高明,又极贴心,我怎能不看重你们姨娘呢。这些年锦衣玉食的我也不曾亏待顾氏,只不过想两相安宁,她安安生生的做孝国府夫人,我也敬着她。没想到,她坏了心了,竟然在二丫头和三丫头的婚事上做文章!”
”
李杉道:“太太想让四妹妹嫁得好些也是人之常情……”
李岑挥了挥手道:“我自己的儿女我怎么不清楚?三丫头是个尖儿,若不是差在出身上,她像你大姐姐嫁到王爷府里做正房太太都使得。四丫头这个脾性,只有低嫁到咱们拿得住的人家才不至于委屈了。当初顾氏提起梅家,我原想着梅家虽是名门望族,但人口简单,又是诗礼传家,四丫头嫁过去也是好归宿,没想到里头竟有这些弯弯绕。”
李杉只是垂手听着,李岑忽想起自己不该在小辈面前说起这些,便住了口,打发李杉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梅书达,病倒之后便留在婉玉家中,镇日里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梅海泉因进宫面圣述职,事务庞杂一时之间也难分神管他,梅书达便愈发肆情,一时闹着头疼,一时闹着腿酸,做了荤菜嫌腻,做了素菜又嫌没有荤腥,看什么都不顺眼,在床上打着滚折腾了好几日,天天叫唤身上不好。
吴夫人担心不已,催着婉玉再换大夫给梅书达瞧瞧。婉玉道:“都换了三个大夫了,每个都说达哥儿的病早就好了,身上壮实得跟小牛犊子似的,先前染的风寒也不是什么大症。”
吴夫人道:“胡说,达哥儿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一刻都静不下来,要是他好好的,让他这样见天躺在床上,还不如找根小绳子勒死他。”
婉玉扶着吴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向梅书达在的卧房一努嘴道:“他呀,我看不是身上的病,是心病……相思病!”
吴夫人一怔,紧接着便明白过来,唉声叹气道:“你说你们兄弟姊妹,怎么在婚事上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婉玉忙道:“妈难过什么,大哥跟大嫂不是好好的,我如今也是好好的。”
吴夫人摇头道:“你们几个都有个倔脾气,认准的事不撞南墙不回头。当初你大哥为着成亲折腾出多少事,达哥儿的脾气还烈,只怕更不好办。小时候他认准的事,任凭你爹拿着戒尺满院子追着打他,他都不改,尺子都不知打折多少根。”
婉玉忍不住笑道:“是了,后来他学聪明了,爹爹刚把巴掌举起来还没挨他身上,他就嚎得比杀猪还响,咱们就赶紧过去劝。有一回怎么劝也不行,他索性就不嚎了,强忍着疼,脸上还笑嘻嘻的,让咱们别劝了,说爹爹镇日里案牍劳形,身子骨太弱,如今打一打他也能发一发汗,血气相通,有强健体魄之功效,算他做儿子的一点孝心。爹爹正火冒三丈呢,但听了这话也想笑又不能笑,罚他在祠堂里跪了一个时辰才了结的。”
吴夫人想起旧事也忍不住想笑,但随即又蹙了眉叹气道:“那你说,如今该怎么办?那小魔头不比你大哥,他什么都做得出,若我们不依了,我真怕他做出什么心惊肉跳的事情来。”
婉玉道:“爹爹觉得孝国府内宅是非多些,咱们家又是旁人上赶着来攀亲的,就不准达哥儿提了,其实那三姑娘倒还不错。”
吴夫人问:“此话怎讲?”
婉玉道:“我头一次到孝国府去,只觉这三姑娘端得是个好模样,难怪达哥儿喜欢,又懂得说话又懂得示好,心眼子挺多。四姑娘天真烂漫,一团孩子气,达哥儿当日在气头上,说四姑娘的话有些重,但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样的姑娘也不好嫁到咱们家来,嫁进来也就是个摆设,达哥儿日后万一外放,家中要有个会操持的贤惠妻子才好,四姑娘怕是不合适。但我又觉着孝国府太太顾氏是个少涵养的,这样的母亲能调*教出什么好女儿,所以三姑娘和四姑娘就都没瞧上,只想着把事情拖一拖,待达哥儿的心思淡了,再寻个模样好性情好的名门闺秀,这一结也就解开了。”
婉玉说着,亲手给吴夫人倒了杯茶,送到跟前道:“后来却出了个极有意思的事,这三姑娘竟开始给我写信了,还随信送来一些个精致的玩意儿来。信起初写得极客气,因我去孝国府时提过一次《四书》,她就立时写了一篇引经据典的文章,赞的是《四书》先贤,但字里行间都透着持家治宅的见地,让人一读便觉得这女孩儿是精心教养出来的,日后定为贤妻良母。但我还是觉着她不大合适,毕竟是纸笔上的文章,又能怎样呢?所以虽回了信,但也措辞也是淡淡的,若是旁的大户人家的姑娘,定不会再写第二回,何况从这三姑娘写的诗词看,她还是个极有心气儿和傲性的女孩儿,我就不信她能舍这个脸。没想到,她竟又接二连三的写来,做的文章写的诗均是极有骨风才华,竭力施展自己所知所学,治家相处之道,且浑不在意我冷淡似的,措辞极亲热却有分寸,决不让人生厌。我自此开始觉得这三姑娘是个人物了,打算再见见她。”
吴夫人道:“大户人家的女孩儿,哪个不是娇养出来的,金贵的小姐,多少人要看她脸色行事呢,若能做到这一层也实属不易,但这心思也深了些。”
婉玉笑道:“心思重不是什么坏事,端看心术正不正,若是心术端正了,心思缜密,考虑周全,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反倒是极好的。”
吴夫人道:“你说的是,你再见她一面如何了?”
婉玉便将当日宴请秀微、明微的事同吴夫人说了一回,吴夫人听罢撑不住笑道:“亏你想得出这些题目,依我说,哪家姑娘的心眼子都多不过你。这三姑娘的回答也妥帖,像是有品格的。”
婉玉笑道:“婆婆妯娌抢功的题目,我还曾问过大嫂,大嫂是个直性子,同我说若是婆婆跟公公这么说也就算了,但是妯娌和小妾这般欺负人,她定要去论个曲直黑白。说的时候神情还义愤填膺的。”
吴夫人道:“萱丫头如今沉稳多了,就是急脾气,喜怒还爱挂在脸上,我时不时的还要敲打几回,但你大哥许是一朝被蛇咬,反过来劝我说直脾气的挺好,高兴不高兴的,光看脸色心里就明了了,他觉着省心踏实。”想了想又道:“若要如此的话,这三姑娘做事有度,会察言观色,倒是持家的一把好手。”
婉玉道:“我这几日又派人四处打听,这三姑娘的风评也算难得,都说是极聪明要强的,孝顺父亲,友爱手足。上一回请她来,我故意问她是不是她们太太不教四姑娘持家之道,三姑娘应是知道我这次宴请的意思,但也未曾说四姑娘一句坏话,反倒好几回找了台阶替明微打圆场。更难得的,她是庶出的,但提起她姨娘,也淡泊豁达,对庶母颇多怜惜,不似其他庶出的女孩儿,羞于提起出身,可见三姑娘为人不俗。所以我说,她倒还不错。”
婉玉送吴夫人回房,又转到梅书达卧室中,见他正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便坐到床边,推了推道:“起来罢,母亲已经走了。”
梅书达闷声道:“我身上不痛快,起来做什么?”
婉玉把被子掀开道:“整天躺在床上,也不怕骨头生了锈?”
梅书达又把被子蒙回来道:“你管我!”
婉玉拉长声音道:“哦?我不管你?那我就真不管了,方才我还劝母亲跟我一同去孝国府再相看相看三姑娘呢。”
梅书达“呼啦”掀开被子,一骨碌爬起来,喜道:“当真?”
婉玉忍着笑,一戳梅书达脑袋道:“自然当真,你成天赖在床上,我还不知你的意思就枉当这个姐姐了,你这一连番的苦肉计,母亲心疼也该疼坏了,我若点破这一层,母亲怎么也要到孝国府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