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下归元
凤知微瞅着他,对顾少爷摆摆头。
顾少爷衣袖一挥,寒光一闪,仓库门上那两人才能托起的巨锁砰然掉落,险些砸断了朱世容的脚趾。
大惊失色,朱世容大叫,“你们要做什么!仓库擅闯者死——”
淳于鸿派来陪同的那位副将也赶紧来拦,凤知微笑吟吟的看着他们,道:“谁说我要闯了?”
两人一愣,顾少爷已经飘了过去,双手虚虚一推,两扇厚重大门在他面前缓缓开启,摆在最外面木架上的便是皮甲,顾少爷手一招,一件皮甲落在他手中。
这手隔空取物看得朱世容面如死灰,凤知微在一边闲闲的道:“我们可是没有进门哦……”
顾少爷把手中皮甲一抖,皮质光亮,柔韧崭新。
姚扬宇一脚将朱世容蹬翻在地!
“你们要干什么!”朱世容大叫,“我是军需官,给你什么东西我有权划配!就你们那些汗臭满身的草原蛮子,用得了什么好皮甲——”
“就这些汗臭满身的草原蛮子,一个多月杀了上万大越士兵!”姚扬宇啪的一个巴掌打掉了他满嘴的牙,“抵得上你们去年全部的战绩!”
朱世容呜呜的叫着,满嘴鲜血还想叫嚷什么,姚扬宇一把抓过那件烂洞的皮甲,恶狠狠塞在他嘴里。
“就在前不久,东坝那里,大越的骑兵追了上来,我们干过一场!当时刚刚战过一场,兄弟们的皮甲不够,互相推让,最后决定,以摔跤决定皮甲归属,他们每个人都抢着输!”姚扬宇脚踩在朱世容胸膛,呸的一口吐沫吐在他脸上,“最后还是一位队长‘弄权’,把自己的皮甲‘输’了,然后,被越军一枪穿胸,临死未倒,还捅死了举枪杀他的仇人——他妈的你们这些在后方龟缩不出的混账,还敢拨最差的皮甲,给流血最多的草原兄弟!”
他眼底光芒闪亮,血丝层层泛出,恶狠狠盯着朱世容的眼神,像头狼。
呼卓骑兵们眼角泪光隐隐,腮帮咬得高高鼓起。
“和他说这么多干嘛?”一直沉默静听的凤知微突然没有笑意的笑了笑,“违抗军令,如何处置,还要我告诉你?”
姚扬宇眼睛一亮,朱世容已经魂飞魄散的叫起来,“我没违抗军令,我没,我没!你不是军中大将,你无权杀我——”
“魏将军!”淳于鸿派来的那位副将也急忙拦在朱世容身前,“你不能滥杀无辜!这是天盛主营,朱世容有错,也该大帅判决,你擅杀军需官,也是死罪!”
姚扬宇犹豫了一下,看向凤知微,他不在意自己前途,却担心连累凤知微。
“魏大人!”这边的争执已经惊动大帐,一名参将气喘吁吁的跑来,附在凤知微耳边低声道,“这位是胡大学士的女婿……是楚王殿下的……”
他一句话没说完,突然发现身边这人,笑了笑。
这一笑,浮光闪动,薄凉如天边将起的月色,随即他听见这十七岁的杀将,沉缓而有力的道:“是楚王殿下派系的么?”
参将怔怔看着凤知微突然弯起的眼睛,只觉得那笑容看起来有几分发寒,有点茫然的点点头。
“很好。”凤知微笑得更加亲切,“殿下英明,手下怎么能有如此败类?我们做臣子的,万不能让这种混账败坏了殿下千秋声名,殿下想不到的,我们应该替他做到……扬宇!”
“到!”
“杀!”
“好!”
剑光一闪,鲜血喷了姚扬宇一头一脸,朱世容嚎了一声,砰然倒地,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鲜血静静的流开来,四面屏息无声。
谁也没想到,这名驰北疆的少年,竟然真如传说中凶厉非凡,说杀就杀,抬出大帅没用,抬出楚王殿下,好,杀得更快。
盯着地上迤逦的鲜血,每个人都忘记思考,只觉得那血似乎倒流进了自己肺腑,堵得人脑中混乱一片,说不出一句话。
凤知微注视着流向脚下的鲜血,唇角笑意不散。
此番重回,她不再是当初那个目标不明韬光养晦的魏知,她是挟势而来势必要翻江倒海的魏知,她绝不仅仅满足于杀一人或一千人,她要的是步步腾云,直至凌驾权力之上,将她要掀翻的一切,彻底踩在脚下!
从截到的朝廷文书来看,天盛帝已经不满过于老成持重的淳于鸿,此时自己多露锋芒,才能得帝王青眼,更有晋身之地!
正好,拿这混账的血来淬出鞘之剑!
“好了,就这样。”她随意的拍拍手,“扬宇,按单子把我们的东西调换下,然后回营。”
“是!”
那副将看见她居然这样便打算走,慌忙拦住,想说什么,看着地下尸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凤知微斜睨着他,突然问,“听说监军大人要到了?”
那副将愕然看她,不知道她转了话题是为什么。
“你可以让开了。”凤知微浅笑看他,“今晚监军大人到来,必然携有封赏嘉奖我的旨意,如果我没料错的话,我最起码会是个副将,所以,我的平级副将阁下,你请让开。”
她淡淡的说着请字,却连看也不屑多看对方一眼,那副将冷汗满身的抬头,正看见她身后凶睛怒目的呼卓骑士,齐齐手按在刀柄,杀气腾腾的注视着他。
很明显,如果他再拦下去,魏副将是绝对不会介意再多杀一个人的。
这位副将是知道魏知在天盛帝心中的地位的,无双国士,少年英杰,当初南海出使的大功还记档未封,如今强势重来,竟然在军事上也是一代奇杰,这对于多年来旧帅凋零青黄不接的天盛来说,又是何等的喜讯,以他的功劳和以后会发挥的作用,别说杀个朱世容,就是杀了自己,只怕也未必有人舍得定他的罪。
副将默然撒开手,退了开去,看着姚扬宇快速收拾好东西,随着凤知微呼啸而去,等到主帐再派人来看,凤知微早已出营。
她的万骑刚自大营北口快驰而出,烟尘滚滚向西而去。一队长长的队伍,飘着斗大的杏黄色“宁”字旗,迤逦自大营南口进入。
擦肩而过。
第十四章 山雨将来
斗大的杏黄色“宁”字旗迤逦进营,旗下轻衣缓带的男子,仰首望着营北口腾起的烟尘,笑一笑,面带赞赏的道:“好彪悍的骑兵队!”
前来迎接的淳于鸿捋须点头,“殿下真智人也,仅凭烟尘,便已看出这队骑兵十分彪悍,这等眼力,我们可万万不及。”
四面将领顿时一阵谀辞潮涌,谁都知道楚王势大,此时不捧更待何时?
“这是谁麾下的骑兵?”无论怎么彩声如潮,宁弈都是那种淡淡的笑意,“仅凭这一手练兵功夫,本王便可以为他请功。”
“这是呼卓顺义铁骑,这阵子屡立战功的那支。”淳于鸿道,“由失踪归来的魏大人率领。”
宁弈突然不说话了,有人无意中一掠,发现他脸上笑意突然一凝。
在场都是人精,看着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殿下竟突然变色,顿时都凛然不敢说话。
四周声息忽静,淳于鸿没有发觉,滔滔不绝的说起这支骑兵的赫赫功勋,说起魏知在大越新得的称号“草原之狐”,说了半天才发觉宁弈一言不发,只出神的看着烟尘消失的方向,顿时有些尴尬,呵呵一笑住口。
宁弈立即发觉,轻轻笑了笑,道:“听你说顺义铁骑和魏大人抗越事迹,真是令人热血沸腾为之神往,这功是要请的,你们主营调度有方,也是要报请陛下嘉奖的。”
此话一出人人喜动颜色,都心想传说楚王殿下精明厉害长袖善舞,果不其然,主营最近明明没有出战,他一番话仍然说得人人熨帖,难怪成为当朝最炙手可热的皇子。
淳于鸿心中却想得更远,他是楚王门下,如今做了主帅,按说这个监军就不该是楚王殿下,当初传言也是说前来监军的会是七皇子,不知怎的却换成了楚王,主帅监军一个派系,这是为君者大忌,天知道殿下费了多少心思,才促成此事。
从辛子砚出京,到禹州大营担任军师就可以看出来,殿下为了来做这个监军,已经不惜抛出自己最重要的伏手——辛子砚在朝堂上,一直以楚王对立者的姿态出现,并因此很得陛下器重,拿来作为制衡楚王的重要人物之一,也正因为如此,辛子砚是殿下在朝中最重要的暗助,主持大部分在京事务很得方便,如今陛下为了制衡主帅监军同出一派系的情况,特地派出了辛子砚来“监视”殿下,虽然照旧是上了殿下的当,但对殿下来说,失去辛子砚在帝京坐镇,一门主力全远赴北疆,一旦出了什么事,连退路都没有,这后果更加可怕。
帝京风云变幻,他竟然不在帝京坐镇,竟然连辛子砚也不惜抛出来,不怕被人有机可趁,也一定要到北疆来做这个监军,到底是为什么?
淳于鸿脑子乱糟糟的,总觉得对于英明睿智的殿下来说,这是一出蠢棋,完全不符合楚王集团的利益,他猜想其中也许有什么深意?可是怎么看,似乎这都是对楚王不利的局面。
正想着是不是找个机会委婉的试探下殿下,忽有人狂奔而来,老远的大呼:“大帅,大帅,不好了——”
“军营重地,胡嚷嚷什么!”淳于鸿脸色一沉,在殿下面前这样大呼大叫,一点静气都没有,不是叫殿下看在眼底笑自己带兵无方么?
他怒极之下,就要喝令将那没眼色的参将推出去挨鞭子,宁弈却突然伸手虚拦了拦。
他看着那参将跑来的方向——正是凤知微带着呼卓铁骑消失的方向。
“怎么了?”
那参将一仰头看见他,脸色顿时变了,宁弈看着他的神情,眼睛缓缓眯起。
这时已经有人将朱世容的尸体抬了上来,淳于鸿脸色大变。
那参将说了事情始末,那人一边说一边瞟着宁弈,淳于鸿将他牵到一边,跺脚低骂:“你蠢!你怎么不提醒魏知,这是楚王殿下的……”
“我说了哇。”那参将苦着脸,“谁知道我一说……”
他回头望望宁弈,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淳于鸿也傻了眼,回头望望宁弈。
宁弈始终端坐马上,似乎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只凝视着一刀穿心的朱世容,这人是他的门下,在胡大学士引见下拜会过他,这个征北大营军需官的肥差,还是他授意兵部给安排的。
然后今天,在他到来之时,这个人死了。
是死给他看的吧?
看那一刀穿心,下手极狠,可以想见她下这个命令时的毫不犹豫。
她出刀时,是将这人假想成他吧?
她杀人立即出营,也未必是怕他追究罪责,而是根本不想看见他吧?
宁弈注视着朱世容当胸的那个硕大的血洞,良久,缓缓抬手,抚住了自己胸前,同样的位置。
那里,似乎也突然出现了一个血洞,穿过高原上凶猛嚎哭的风。
似乎是痛,似乎是空,又似乎,不过是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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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世容被杀案,最终没有追究魏知的罪责,用宁弈的话来说,魏将军功大于过,何况朱世容违抗军令本就当死,于是宣魏将军前来接旨,小小惩戒也就是了。
不过最终凤知微连宁弈带来的封魏知为副将的嘉奖令都没接,淳于鸿已经找不着她了,说是带着骑兵们已经进入格达山脉南部,在那里找到一条小道,略微开辟一下,可以直捣大越主营后方,军情紧急不容延误,等事毕再来领旨云云。
宁弈对着凤知微派回来,一板一眼传达魏将军意思的姚扬宇,无奈的笑笑,什么也没说,将写着魏知名字的旨意给搁下了。
“殿下没有别的吩咐,卑职告退。”姚扬宇完全没有了帝京浪荡之气,动作利落的一个军礼,便要匆匆回去好赶上队伍。
“扬宇。”
姚扬宇在帐篷口停下。
帐篷里细小的尘絮飞扬,光影中宁弈的脸神情模糊,姚扬宇只看见他将指尖一柄笔杆轻轻转着,似乎有什么疑难之事沉吟难决。
姚扬宇等了一阵,心悬已经开拔的队伍,有点焦躁的要开口。
宁弈却似已经下定了决心。
“魏将军……可好?”
松了口气,姚扬宇原以为能让殿下如此碍难,该是怎样难答的问题,听见这句,轻松的笑了笑,道:“将军很好。”
“怎么个好法?”宁弈又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心中暗骂当初这小子废话超多怎么一从军跟了凤知微就这么惜字如金了呢?
“啊?就是很好。”姚扬宇瞪大眼睛,不明白殿下到底要问什么。
“我是说!”宁弈终于起了火气,将手中笔重重一搁,“她精神怎样?饮食如何?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受伤过?现在在哪里?”
“哦。”姚扬宇恍然大悟,却又皱起眉头,觉得殿下这些话虽然也符合上位者对下属的关心,但印象中似乎殿下没这么罗嗦?
对面宁弈的目光看过来,虽然依旧是他不喜怒于色的模样,但那眼光总让人觉得,寒寒的。
姚扬宇赶紧道:“精神极好,吃得却不多,我总觉得将军似乎不喜欢草原食物,但是却没见将军表现出来过,只是有一次,粮食补给还没到,军需官先发了点干酪饼子充饥,将军拿了半块在大家面前吃得津津有味,然后一转身就不见了,我不放心,跟过去看,结果……”他犹豫了一下,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