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下归元
天盛帝心中正有些郁郁,闻言随意点点头,凤知微一笑上前,轻轻挽起宁弈衣袖,银刀锋锐,轻轻搁在他腕间。
昨日她按在他腕脉,为他诊脉,今日她按在他腕脉,为那生死相关的大案落刀。
宁弈黝黑的深瞳倒映着她天生水汽迷蒙的眼神,如深渊里两轮月色,一轮暗昧一轮模糊,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凤知微避开了他的目光。
银光一闪,刀落,血出。
淡金之色,耀亮人眼。
惊呼声起,天盛帝变色。
宁弈霍然抬头,几乎不可思议的注视自己腕脉上汩汩流出的淡金血液,那些血流入金盆,和盆中被金光染黄的清水混在一起,几乎同色!
凤知微紧紧抓着刀,似乎已经呆了。
整个朝堂,都成了泥塑木雕。
“宁澄带到——”僵木中侍卫一声长呼惊醒众人,却是奉命去拿宁澄的侍卫回来了。
宁澄被押上来,赫连铮立即赶上前,二话不说,抬手一撕!
宁澄左肩衣服被撕裂,肩上一道伤痕,赫然在目。
“陛下,这就是证据!”赫连铮长笑,“当日我的护卫,曾经刺伤这贼子左肩!”
证据确凿,尘埃落定。
一部分人面色死灰,一部分人却面露狂喜。
宁弈手腕流着血,却不包扎也不说话,只怔怔看着那金盆。
金盆中漂浮着淡金色的血,血影里,凤知微的影子若隐若现。
二皇子上前一步,怒道:“六弟,你竟如此丧心病狂!”
许柏卿轻轻摇头:“殿下,臣等知道您为呼卓武士杀人案忧心,可也不能采用这种方式解决啊……这办法……唉……”他不胜忧愁。
工部侍郎葛鸿英立即接道:“但望呼卓世子深明大义,不然……”
七皇子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六哥不会的,这其中利害,以六哥聪慧怎会不知?一定是有小人挑拨……”
五皇子冷峻的斥责:“六弟!你一定是没考虑清楚其中后果,还不向父皇请罪?向世子请罪?”
“请什么罪!触犯国法,王子与庶民同罪!”一声怒喝惊得众人齐齐闭嘴,御座上天盛帝神色勃然,连脖子上青筋都在颤抖,“来人——”
“哎呀——”
一声低呼几乎和天盛帝那句号令同时,虽然低微,却也被众人发觉。
众人这才发现凤知微似乎是退下来时,被地上滴落的水滑了一跤,她一直失魂落魄拿着那银刀,这一跌,正跌在刀上,刺破了手腕。
内侍急忙去扶,众人看是小事也没在意,谁知内侍也突然惊呼一声,指着凤知微手腕颤抖不能成声。
凤知微腕间鲜血涔涔而下,但是,也是淡金色的!
这一惊变顿时将众人注意力全部拉回,目瞪口呆看着凤知微手腕,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你……”天盛帝指着凤知微,差点问出一句你也是落日王族的?但是话未出口就觉得荒唐,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那个王族在传说中,早已凋零了。
宁弈突然一声长笑。
他飘身上前,一把夺过凤知微掌间的刀,抬手一掷,银色弧线划过,先后擦过二皇子、许柏卿、葛鸿英几人手腕,呛啷落地。
几人惊呼抱臂后退,二皇子怒喝:“六弟你疯了!”
宁弈手一招,银刀飞回,他把玩着银刀,似笑非笑,“我倒没疯,疯的是某些权欲熏心的人……各位,看看你们的手腕!”
许柏卿松开捂住伤口的手,一瞥之下“啊”的叫出声来。
他们几人流出的血,也是淡金色的!
天盛帝霍然站起。
赫连铮目瞪口呆。
“你们都说够了,也该轮到我说了……昨日儿臣一直和众兄弟们在一起。”宁弈突然微微一笑,缓缓踱步于殿中,手中银刀闪动,笑意森凉,“午时达扎尔好好呆在刑部大牢时,儿臣正和众兄弟们在魏大人府饮酒,我酒醉,魏大人亲自送我去客房休息,其间魏大人一直未曾离开,然后众兄弟一起离开魏府,老十酒醉不敢回宫,七弟的府邸离皇宫最近,我便和老十去了七弟府中,趁着酒兴聊了一夜,天明直接进宫的,整整一日,宁澄一直在儿臣身边,儿臣未和他一人独处,根本无法私下安排他去刺杀达扎儿,这事,魏大人和七弟都可以证明。”
凤知微躬身应是,七皇子无可奈何点点头,神色尴尬。
“至于身上有伤的侍卫……”宁弈笑得更讥诮,突然唤一个内侍,“去,将几位殿下的侍卫,随便各请一个来。”
这话出口,别人还不觉得,几位皇子都脸色变了。
“父皇。”五皇子上前长揖,“昨天儿臣们在魏府聚会饮酒时,有刺客闯入,所带的侍卫们多有受伤,宁护卫也在和刺客对战时受伤,这是儿臣们亲眼所见……”
“既然知道不是,刚才为什么不说!”天盛帝勃然大怒。
五皇子扑通一声跪下,膝盖撞在金砖地面上铮然作响。
“至于为什么出现淡金血液……”宁弈斜睨太医院刘院正和呼卓大医师,将银刀双手奉上,“陛下还是查查这盆水,和这把刀有什么问题吧!”
刘院正身子一软就瘫在地上,挣扎着磕头如捣蒜。
呼卓大医师怔在当地,满头汗如雨落。
事态峰回路转,急转直下,看得魂飞魄散的众人此刻终于反应过来——楚王殿下又一次完美翻盘了!
赫连铮霍然回身,怒视呼卓大医师,那老者接触到他目光,激灵灵打个寒战,突然转身便逃。
“呼!”
“嚓!”
一声惨呼,那老者在离殿门半丈距离处倒下,后背插着一柄折扇和一把装饰用的短腰刀。
赫连铮和宁弈各自收回手来,互相对视一眼,针尖般各自戳得一闪,随即都笑了。
“王爷好武功!”
“世子好决心!”
“哈哈。”
“嘿嘿。”
笑完了各自扭头,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世子。”天盛帝已经恢复了平静,安慰了宁弈几句,再次将案子交给三法司,这回还多了个刘医正等人谋害亲王案,才对赫连铮道:“下次不可这么毛躁了。”
赫连铮抽了抽嘴角,半晌低下头去,“是,还请陛下帮我族找出真正的凶手。”
“那是自然的。”天盛帝笑得和蔼,有意缓和气氛,“这事你就别管了,交给三法司,定还你一个公道,只是你果然如你父王所说,还有些年轻气盛,你父王再三嘱咐过朕,说我天盛女子温柔贤惠,可磨磨你的性子,让朕给你选个正妃,如今可有中意人选?”
赫连铮又抽抽嘴角——呼卓王一直想和中原联姻,天盛帝也乐见其成,但是他自己不愿被羁绊,一直拖着,今天这事自己闹的理亏,可算被天盛帝抓了痛脚,如果再耍性子,老家伙把这事告诉父王,自己一定没好日子过。
可是心中又实在不愿意这么快就被拴上一个女人,再说中原女子软嗒嗒,温室花草似的,有什么意思?
为难了半天,突然心中灵光一闪,想起前几天的某次令他兴致勃勃的邂逅来。
“陛下。”他立即道,“臣倒是有喜欢的人,只是那女子身份低微,不能为呼卓世子正妃,臣的意思,先娶了做侧室,您看如何?”
“哦?”天盛帝来了兴趣,“你既愿意收心,朕自然乐见其成,是哪家姑娘?说出来朕为你主婚。”
宁弈等人都好奇的投过目光,朝堂上紧张的气氛略略冲淡了些。
“臣只见过她一面,此女无貌,却有才,臣喜欢。”赫连铮扬起脸,微挑长眉,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戏谑和兴奋,笑道,“五军都督秋大人的外甥女,凤知微。”
本已将目光转开的宁弈,霍然回首。
第五十三章 征服
本已将目光转开的宁弈,霍然回首。
正在低头给自己包扎手腕的凤知微手一抖,险些将白布落地。
两人同时抬头,宁弈看向凤知微,凤知微飞快瞥一眼宁弈,两人第一眼都没看向始作俑者,都看向对方。
然后立即各自调开眼光,凤知微继续若无其事包扎,一边斜睨着赫连铮一边包扎,看那样子,似乎赫连铮就是她那流血手腕,正等着被她狠狠扎起,动弹不得。
这样的事是不适合金殿来议的,当下散了朝,天盛帝宣了赫连铮去了御书房,阁老们皇子们连同负责天盛帝诏书笔墨的凤知微也随驾。
刚坐定,宁弈便转向赫连铮,眼神里渐渐浮起笑意,冷而带刺,仿佛他刚才在殿前被赫连铮指证谋杀时的神情。
他笑道:“刚才本王想,世子真是有意思,天子指婚何等荣耀,你竟要用来娶一个侧室?当真是仗着天子宽宏,便不知进退么?”
“王爷这句话也奇怪。”赫连铮立即反唇相讥,眼眸琥珀底色上淡紫幽光闪烁,“这是陛下的恩典,我做藩臣的,不恭敬领受,难道还要拒绝吗?”
“是吗?”宁弈微笑,笑意浮在唇边,“过盛易折,骄极必衰,世子小心福泽过厚,损了寿算。”
“麸子吗?”赫连铮偏着头,不太懂宁弈这句文绉绉的话,“我的马都吃最好的燕麦,强壮矫健,才能载动我三十八斤重枪,只有你们天盛的公子哥儿,弱不禁风,涂脂抹粉,你们的马只需要吃麸子长大,就够驮得动你们。”
他说得牛头不对马嘴,众人都要笑,谁知道赫连铮又昂然接道:“天盛的女人做你们这些弱男的胯下马,真是可悲!”
当朝皇子重臣们刷的红了脸,几个白发老臣捂脸低骂:“野人粗俗!玷污金殿!”要不是碍着是在御前,便要拂袖而去。
凤知微刚刚咬牙包扎好,听见这句一个手颤,差点一不小心把打的结给扯破了。
宁弈凝神瞧了赫连铮半晌,点头道:“是,世子真是真英雄奇男子,便刚才这一句,帝京女子也必将引为奇人,趋之若鹜。”
殿上有人嗤笑出声。
“她必将以嫁我为荣。”赫连铮傲然道。
又斜睨赫连铮一眼,宁弈突然笑了,一边笑一边点头,诚恳的道:“对,世子,你说得真是太对了,小王就在此等着你携新妇上殿谢恩的那一天,届时必将重礼为世子贺。”
他神情诚恳,语气却怎么听怎么讽刺,赫连铮并不是笨人,早已听了出来,怒目而视。
两人一冷笑一怒目,剑拔弩张,就差电光闪闪,雷鸣轰轰。
众臣面面相觑,都觉得今日楚王很有些奇怪,往日他从不会这样当面和人针锋相对,不过转念一想立即释然,毕竟赫连铮刚刚当庭指证险些害他丧命,楚王心中有怨气也是难免。
天盛帝也是抱着这想法,看宁弈神色不豫,有心转移话题,笑道:“世子,秋尚奇的外甥女,想必也是京中闺秀,这样的大家出身,你怎么说人家出身低微要立为侧室?”
有人低咳了一声,大学士姚英有点尴尬的道:“陛下,那秋尚奇,只有一个妹妹,就是当年的……”
天盛帝怔了一怔,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暗,众人立即齐齐避开眼光——秋家大小姐当年抛弃荣华地位,不顾一切和一名男子私奔,此事轰动京华,在场的人都听说过,更有一个秘而不宣的说法,说当年秋大小姐之所以私奔,是因为宫中传出消息欲待纳她为妃。
此事想必是陛下心中一根刺,众人都聪明的选择避开。
“陛下,臣打听过那姑娘。”赫连铮兴致勃勃的道,“她今年十五岁,尚未婚配,据说温柔和顺,十分贤惠,臣就要这样的,将来臣娶了正妃,也不会家宅不宁。”
这句话一说,凤知微心中暗骂,这混账什么时候对她这么了解?连尚未婚配都打听过了,连婚后家宅宁不宁都考虑好了,真是打得如意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