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迟迟
言罢,他转过脸看了她一眼。
若生莫名的心神一定。
少年白皙的面容。在昏暗的天光底下,有着玉石一般的光泽。他没有笑,眉宇间似乎还有隐藏着的冷峭。可他的神情看起来却又丝毫不显冷硬,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一片澄净,温柔又纯粹。
若生心尖一痒,竟是忘了甩开这“登徒子”的手。
她小声腹诽着,跟着他亦步亦趋地往长廊尽头走去。
扈秋娘跟忍冬,并没有跟上来。
长廊空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足音在轻轻回响。
若生垂眸,突然瞥见地砖缝隙里,藏着一抹红,暗沉沉的,却还未凝结。
她见过血,见过许多次,自然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新鲜落下的血珠……
她被苏彧牵着的手,倏忽一颤,下意识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掌。
“会不会给你惹麻烦?”若生咬了咬唇瓣,担忧道。
她的人,一部分是从三叔手底下要的,一部分是四叔手底下的,虽然收拾掉老吴之后,她便命扈秋娘一个个查了个底朝天,选了几人加以重用,可真到了这时候,人手似乎就不够用了。
尽管,多费些工夫,这事也能办成,可那样就又得耽搁上了几日。
是以当苏彧提议做个交易的时候,她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不过,虽然是交易,可到底是他帮了她。
她面露忧色,愁眉苦脸,脊骨僵直。
苏彧察觉不对,亦低头朝地上看去,眼尖地看见了那抹红色,双目微敛,吹了声口哨。
若生怔了下,只觉身后似有风声骤起,不觉转头看了过去,长廊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蒙面人。
“血。”苏彧低低吐出一个字来。
那蒙面人便立即低头往地上看去,瞧见那抹血迹后,飞快蹲下身去,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来。
是块帕子!
若生:“……”
只见他捏着帕子,翘起兰花指,朝地上擦去。
若生抬头看苏彧,苏彧似笑非笑道:“便是惹了麻烦,那也是我的事了,只要你莫要忘了你的事便好。”
若生听着,心里“咯噔”一下,讷讷道:“许多事,隔得久了,我只怕也记不大清楚。”
“下朝后,永定伯同陆立展,可说了好一会的话。”他眯着眼睛微笑,神色狐狸一般狡黠。
若生顿时醒悟过来,他愿意帮她,可并不单单只是为了那件事而已,只怕还是想见永定伯府倒霉才是。
她放下了心来。
论奸猾,论狠辣,她可都比不上他……
俩人沿着宛转的长廊,一路向前,穿过一间间屋子,终于到了那座小小的绣楼跟前。
站得近了,若生更觉绣楼枯朽,没有生气。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上了木阶。
脚下的阶梯,便咿咿呀呀地叫唤起来。
宅子外头看着陈旧,里头却并没有多少积灰,这里的确是有人居住的。
她一步步往上走,这心跳声也就跟着越来越响亮,“怦怦——怦怦怦——”,像在同老去的楼梯对着话。
苏彧突然唤了一声:“阿九。”
若生顿住脚步,回头看他。
他一把将她遮面用的纱幕给撩了起来,皱眉道:“面无人色,像鬼。”
她讪笑,夺回面纱:“所以得遮呀……”
能再见雀奴,她心中滋味百般,难以言喻,怎能不紧张。
然而,她真正惴惴的,却是里头的人,并不一定就是雀奴。
只要一刻未曾亲眼见到,一切就都还没有定数。
“候着吧,我先去看一眼。”苏彧道。
她摇了摇头:“不了,都已经走到这了,还候什么。”
左右就算里头的人不是雀奴,也不能再留在这。
可走到那扇门前后,她却不敢去推门,咬牙半响,只得回头来央求苏彧,柔柔地笑:“劳苏大人开个门……”
第146章 木贼(三)
这门,却像是新的,上头亦干干净净,不见半点灰尘。
上头挂着的那把锁,倒有些旧了,但硕大一把,沉甸甸的,十分惊人。不过这会,锁已经开了,狰狞地坠在那。
若生盯着门缝,不敢将视线移开半分,似乎只要她一移开眼,这门上的锁就又会重新挂回去,锁得牢牢的,再不放里头的人出来。
一只手,探了过去,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向内打开。
角落里站着个人,同样蒙着面,见状冲苏彧无声地行个礼,退了出去,守在了门外。
而若生跟苏彧则一前一后,进了里头,朝光亮处走去。
那是一扇窗子,不大,且紧闭着,像是被钉死了的,只有微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将窗下一角照得亮堂了些许。
出人意料的是,屋子里摆设众多,山水字画,木雕瓷器,应有尽有,甚至于临窗靠着的那张春藤案上,还搁了只青花的笔洗。不过那上头除此之外,却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书卷,没有笔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只空荡荡的笔洗静悄悄地摆在上头。
若生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声比一声沉重,脚步也一下迈得比一下艰难。
地上的砖,像是泥淖,缠着她的脚,叫她难以前行。
苏彧走在她身后,悄无声息的,却隐隐叫她心安了些。
这个时候,她终于也看到了坐在窗下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乌发松松挽在头上,背影十分单薄。
她似乎能看清楚对方搁在膝上的伶仃手臂,那样得瘦弱。
是雀奴吗?
是她吗?
刹那间,无数个声音自虚空中涌来。
若生张了张嘴。近乎耳语般唤了一声:“雀奴……”
屋子里太过寂静,几乎落针可闻,她虽然喊得极轻,可坐在那的人,显然还是听见了,一下子就绷紧了身体。
然而身着蓝衫的人,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
若生心神俱乱。再唤一声。却换了另外一个名字:“如霜。”
“你是谁?”坐在那一动不动的人,蓦然转身,直直朝她看了来。
若生手脚一僵。努力地去看她的脸,可她记不得雀奴的模样了,更何况眼前的人,比她记忆中的雀奴。还小上许多岁。
眉眼介于少女跟女童之间,根本尚未长开。难以辨认!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面上满是戒备,然而那戒备中,又似乎隐隐约约带着些期盼。
若生纷乱的心思突然间就恢复了镇定,问道:“你左手腕上。可有一块蝴蝶状的红斑?”
对面的人没有防备,陡然听到她这般问,愣住了。而后便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腕。
那上头,的的确确有一块红斑。而且形状极像蝴蝶!
她大惊失色,霍然站起身来,退避到墙角,瞪着眼睛看看苏彧又看看若生,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了若生身上:“你究竟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沙哑的声音,丁点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
若生这才惊觉,她脖子上似有灼伤,那露在袖子外的半截胳膊上,也有青紫的痕迹。
天呐。
一瞬间,若生心里几乎叫愤怒跟难过填满。
但望着雀奴充满戒心的眼神,她的理智终究没有全部消失,良久,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他已将你卖给我了。”
她出现得太突兀,莫说雀奴,就是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相信她说的话,有些事急不得,万万急不得。眼下,她想带走雀奴,这是最好的由头。
果然,听到这句话后,雀奴眼中的戒备顿时消了大半。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转手卖掉了。
“所以你要带我离开这里了吗?”
“是,从今往后,你再不必住在这里了。”若生缓步走上前去,慢慢地靠近了雀奴。
雀奴不适,面上流露出惶恐之色来,但却强行忍住了没有动弹。
若生鼻子一酸,低语:“我来带你回家,雀奴,我带你回家——”
“家?”雀奴喃喃重复着这个字,忽然身子一软,摔了下去。
若生惊慌失措,急忙去扶,却发现她已然晕死了过去,焦急中失声喊道:“苏彧!”
“气血不足,脉象不佳,但应当没有大碍。”苏彧大步上前来,伸出三指搭在雀奴腕间号了一号,转头面向若生,“先离开这里再说。”
于是当下便有人走进门来,将雀奴用扯下来的帐子一裹,打横抱起,带了出去。
若生跟苏彧亦飞快返回了马车。
扈秋娘已接过了雀奴,正在悉心照看着。
马车立即动身,扬尘而去。
忍冬却留下了。
那传闻中的凶宅,重新空置了下来,但只约莫过了一刻钟,就有另外一队人,从巷尾过来。忍冬上前去,扫了一眼那辆灰扑扑,极不起眼的马车,压低了声音问车夫:“可安置妥当了?”
车夫答:“都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