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迟迟
慢慢的,恐惧越来越强大,像一头凶猛的兽,张牙舞爪地撕咬着他心中最后的那点镇静。
连四爷面色昏暗地躲了起来。
药不吃,人不见,饭食也不敢碰。
云甄夫人见状,蓦地想起那一天连四爷混混沌沌自说自话的事来,心下一凉,亦有些担心不安起来,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在自己临走之前,亲自带人将连四爷给送到了新宅里。
那座宅子也姓连,但却是连四爷一人的宅子。
他住进去后,这一直提着吊着的心,便逐渐落回了原处。
至少在这,他不用日日看见连二爷跟若生,也不必日日想着若生是否真的已经知晓了连二爷少时坠马的真相,会不会告诉旁人。
甚至于,便是哪一天连家诸人上门来,他也多的是由头不见他们。
只要他不放行,谁又能硬闯进这大门来?
连四爷稍微松懈了些,有些漫不经心地见过儿女后,他便让人在他眼前煎起了药。
小炉子就搁在屋子的通风处,那药材也得他一一看过。婢女坐在炉旁打扇煎药,他便也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盯着看。
这样煎出来的药,他才敢放心地喝。
饭食也是一样,厨房送了上来,他先不用,让伺候的人提筷每样尝过,他才敢吃。
但不论如何。他到底是开始吃饭吃药了。
云甄夫人觉得他十分古怪。但念及他出了这般大的意外,性情大变也是有的,便也未曾多想。见他的脸色精神都稍好了一些,她便也匆匆出发了。
……
上回连四爷要搬走,连二爷很忧虑,很不舍。这一次倒只剩下了委屈。
但他隐隐约约也担心,是不是自己不知何时惹了老四不高兴。老四这才非得要搬走?
他私下里琢磨了两天,没琢磨透,便想着去找若生。
谁知到了木犀苑一看,若生却不在府里。只有照例挂在廊下的鹦哥铜钱,在那慢条斯理地啄食着小瓷碟里的食物。
见了他,它扑棱扑棱翅膀。又将脑袋给埋了下去。
连二爷缠着吴妈妈问:“阿九怎么也不见了?”
吴妈妈笑答:“姑娘接到了慕家姑娘的花笺,赴约去了。”
“慕家姑娘?”连二爷怔了怔。
吴妈妈道:“正是。”
连二爷眨巴眨巴眼睛:“咦。阿姐请来给老四看病的那个老爷爷,是不是就是慕家的?”
那事吴妈妈也知道,当下也不犹豫,直接道:“二爷没记错,那位太医,的确就是慕家的老爷子。”
但其实,慕家老爷子已经不在太医院当差了。
若不是云甄夫人面子大,寻常人想要请动他上门来望诊,谈何容易。
连二爷却是不懂这些,闻言只说:“阿九什么时候认识了他们家的姑娘?”嘟嘟囔囔的,他又自语起来,“她也不知会我一声!显然是拿我当外人呢……”说说眼眶一红,似要哭,“出门玩儿,还是不带我……”
吴妈妈见势不好,连忙问:“二爷,可要尝尝厨下新做的杏酪?”
捶杏仁作浆,去掉渣滓后,再拌入细腻如雪的米粉,加糖熬煮便可,这道小点,并不麻烦,但连二爷恰巧喜欢。
他立即抬手一抹眼睛,重重点头道:“要两盏!”
吴妈妈笑着应好,领了他去里头坐定,等着吃杏酪。
连二爷这才有些高兴起来,一面扒着窗子看铜钱,一面道:“阿九回来了妈妈你立刻就告诉我,我得好好训训她!”
“……是,奴婢知道了。”吴妈妈无法,只得一一应承下来。
远在平康坊之外的若生,这个时候,却也正巧连打了几个喷嚏。
元宝蹲在她脚边,她掩着口鼻背过身去“阿嚏”一声,它胖乎乎的身子就跟着抖一下,“喵!”
她连打了三个喷嚏,它便也跟着颤抖了三次,望着她的眼神,都似乎变了变。
好像打着喷嚏的少女,不是若生,而变成了什么令喵害怕的妖怪。
它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退,退到了苏彧脚边,戒备地看着若生。
苏彧拿脚尖轻轻踢了踢它。
它哀怨地抬起头来,仰望了一会他,又去看若生,看看“喵呜”一声,撒丫子跑开了,远远蹲在了廊下。
“着凉了?”苏彧则扭头来看若生,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皱了皱。
她转过脸来,两颊上有着不自然的淡淡红晕,摇了摇头说:“应该没有大碍。”
言谈间,她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了自己眼下身处的地方。
白墙黑瓦,素净而寂静。
这座宅子,是苏彧的。
她第一次来。
是以,即便苏彧不提,她亦明白,这其中的意义是不同的。
她有许多秘密,他当然也有。
这宅子,大概便是其中之一。
她在这,见到了三七的哥哥,忍冬。
但这里是用来做什么的,她仍未可知。苏彧不提,她也不问。她今儿个来,为的是早前那桩交易。
他帮她办事,她将自己记得的事,告诉于他。
互利互惠,颇划算。
若生悄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向了苏彧。
庭院里有棵桃花树,也不知年龄几何,生得十分粗壮,而今花谢了,枝叶便显得愈发葱茏滴翠。
苏彧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姿态闲适地立在树下,愈发衬得面容如玉。
她望着他手中的弓箭,突然心痒难耐,笑着问了句:“可否一试?”
少年原本有些冷漠的昳丽眉眼,这一刻却似乎格外的沉静温和。
他伸手将弓一递,随即从一旁的箭筒里抽出了一支羽箭来。
若生双手接过,这才发觉,这把弓极沉。
第183章 是谁
乌胎铁背,弓弦银白,在日光下泛出别样的光泽。
苏彧将羽箭递出,道:“试试?”尾音微微上扬,轻而缥缈。
她掂了掂手里的弓,望着乌黑的弓背说:“难得摸一回弓箭,既然有机会,自然应该试上一试。”
言罢,她从他手中把那支小箭给接了过来。
抬手,开弓。
她跟着窦妈妈跟姑姑学了一阵子,旁的长进暂且不论,这气力却的确比过去大了不少,手上的力道,使得比往常重不少。
然则这弓过沉,于她而言,用起来并不称手。
秀眉一蹙,她的手便往下沉了沉。
不远处的目标,看起来似乎极容易命中,但弓箭握在了手中,她方才知道,这事并没有她看上去那般简单。
开弓已是不易,想要瞄准,再正中红心,那就更是难上加难。
若生僵持了一会,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已萌生退意。
就在这时,她身后忽然探出一双手来,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一怔,旋即便发觉手中难以拉开的弓,被轻轻松松地打开了去。
羽箭尾端,在她视线里轻轻颤了两下,“嗤——”的一声,箭矢便笔直地飞了出去。
正中。
“这把弓太沉,不适合你用。”身后的人,这才将手收了回去。
她却仍然保持着刚才射箭的姿势,僵着身子立在原处。
鼻间似乎还萦绕着他身上清冷的瑞脑香气,令她头晕目眩,手脚发麻。
苏彧却浑然不知,见她站在那不动。只皱眉说:“下回换一张弓就是了。”
她这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将手里的弓还了回去,摇摇头说:“还有下回?”
“权当我不曾提。”苏彧将脸转了回去,遥遥看一眼廊下趴在那举着爪子懒洋洋想要拍蝴蝶的元宝,才同若生说道,“陆立展的死,同那位裴相爷可有干系?”
若生轻叹了声:“我只知道如果陆立展不死。朝野间便不一定会出现那位裴相。”
世上的巧合。十有八九都不是真的巧合。
时至启泰元年,陆立展也不过才刚刚迈过不惑之年。
坊间也一向没有他身子状况不佳的传闻,乃至于连家名存实亡的时候。陆立展也都还活得好好的。
朝野间,无人不晓,无人不拿他当个人物。
若生想了想,还是道:“他虽死了。但陆家还在,可见他的死。并不是上头的意思。”
“陆立展是太子一脉的人,既是太子即位,他自然也不该那么容易死。”苏彧不置可否,而后冷笑了声。“何况,便是新帝心中实则对他不满,想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那也不该赶在那个时候。”
新帝根基未稳,远不是该动杀机的时候。
能坐上那张椅子的人。有几个不是一路忍着熬着等着,走过来的?
太子就是再无能,也不应当立即对陆立展下杀手。
但他也的的确确抬举了那位裴相爷。
而今嘉隆帝还在位,朝堂上,也只有一位姓裴的官员。
但苏彧记得,那位裴大人,已老得走路都打颤了,据闻今年便要告老,能不能活到启泰元年,尚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