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迟迟
“姑娘让你去,你去便是,至于姑娘的心思,岂是你我能胡乱揣摩的?”扈秋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眉眼间不停变换着的神色,笑着吐出一句话来,随即道。“快动身吧,可不敢叫姑娘候着咱们。”
雪梨闻言,不敢再耽搁,急急忙忙理了理衣摆,跟上了她的脚步。
走至若生跟前,雪梨揣着颗疑惑的心同她行礼,而后装作无意般试探着问了一句:“姑娘。不知眼下是往何处去?奴婢可什么都没有准备。是不是该去备些茶点之类的一并带上?”
若生目视前方,笑了起来,脆生生道:“又不是出远门。准备什么?你只管跟着我走就是,旁的皆不用准备。”
雪梨听了这话,愈发糊涂起来,心下原本满满的怀疑。也逐渐随着脚程加快,变作了惴惴。
她慢慢的。不安了起来。
这条路……是往苜园去的!
从木犀苑出发,将连家绕上一圈,向前一直走,就能瞧见那座已经荒废了的旧园子。
门前的琐。生了斑斑驳驳的锈,一碰,锈屑便簌簌往人手上掉。一沾就是一手。
雪梨行进间不由自主挥摆着的手臂,僵硬了。垂在身侧,无法动弹。这般一来,她走路的姿态便也就变得相当古怪。尤其是,走在她身边的人是大步大步迈开的扈秋娘,她被衬托得手足僵直,面色发白,像个上了蜡的白面偶人,关节未曾润过,生硬得紧。
“秋娘。”
虚空里,忽然传来了若生的声音。
她唤的明明是扈秋娘,雪梨在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苜园可不是若生素日常去的千重园,那里头除了成片的长草外,什么也没有。如今又正值夏日,蚊虫扰人,绝不是若生乐意去的地方才是。
雪梨便忍不住想,三姑娘突然间带上了自己出门,突然间又要往苜园去,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但她左思右想,并不觉得自己露出了马脚,这脑壳子都想得疼了起来,她依然理不清思绪。
“姑娘有何吩咐?”扈秋娘恭声询问。
雪梨也下意识竖起了耳朵,屏息去听。
可若生却只是道:“这日头怎地这般大,晒得人出汗。”
扈秋娘笑着回答:“入了伏,这天自然是热的。”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小径上,像是闲谈般说起了天气来。
雪梨提着的那颗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走路的两条腿,也哆哆嗦嗦的,像是垂暮之年的老妪,走得累了,双腿打颤。
她抬头,极目望去,越看越肯定,这条路走下去,必定通往苜园。
慌张之中,她猛然一把捂住了肚子,仿佛一只虾子,将身子给紧紧缩了起来,“哎哟”了一声。
若生跟扈秋娘听见响动,皆停下了脚步转身来看她。
“这是怎么了,秋娘你去瞧瞧!”若生口气焦急。
扈秋娘的脚步也迈得急,只两步就走到了雪梨跟前,一把将手按在她的肩头上,问:“雪梨你怎么了这是,方才瞧着还好好的呢。”
雪梨心虚,竟也真叫她急出了一身冷汗来,闻言呼着痛,勉勉强强说:“不知怎地,突然腹痛如绞……哎哟……疼得厉害,姑娘、姑娘,奴婢只怕是去不了了……”
若生神态悠然:“哦?”
尾音拉得老长,向上扬去。
扈秋娘按在雪梨肩头上的那只手,蓦地施压,手指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扣住了她的肩膀。
像是要脱臼一般的疼痛,立时涌上了雪梨的心头。
“啊——”她叫了一声,这回是真疼了。
若生敛目含笑,问:“腹痛可好些了?”
雪梨战战兢兢答:“好、好些了。”
“那么,可能继续走?”若生再问。
雪梨眼中含泪,煞白着一张脸,点了点头,道:“能,奴婢能,奴婢好了……”说完,她吞吞吐吐地扭头同扈秋娘说:“多谢秋娘姐,我这肚子突然就不疼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想让扈秋娘松手。
扈秋娘的手,却没有移动分毫。
雪梨急了,又不敢再胡来,只得受着,小步小步地往前挪。
若生叫了声扈秋娘,转过身去,让她将雪梨带到自己边上来。
雪梨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面,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这鞋面不错!我倒不知你绣活做得这般妙。”若生垂眸看了一眼,笑着赞了句。
雪梨的脑袋便低得更下了,声若蚊蝇:“姑娘谬赞了。”
若生敛去笑意,徐徐道:“你可是在害怕?”
“奴婢不怕……”
若生叹了口气,静默了一瞬,忽道:“雪梨,这苜园,你去过几回?”
雪梨一哆嗦:“奴婢从未去过!”
世上的事,只要没有证据,那就都还不能下定论。
雪梨嘴硬着。
一行三人,穿过了一孔如意门。
若生正在笑,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斜刺里走来了两个人。
第199章 始料未及
华衣妇人,领着个青衣婢女。
若生脚下步子微顿,飞快侧目看了一眼扈秋娘。
与此同时,正从另一边缓步走来的华衣妇人,已然瞧见了她,笑着张口唤了一声“阿九”。
若生闻言,便也立即回望了过去,笑盈盈走上前去,墩身一福,道:“三婶。”
姑姑不在府中,大伯母孀居茹素诵经,几乎不出院门,她的继母朱氏如今有孕在身,亦不会出现在此。至于四婶林氏,早在四叔受伤之际,便毫不犹豫舍弃了四叔跟一双儿女,离开了连家。
是以,纵然还隔着些距离,纵然若生一眼望过去,并没有认出人来,但瞧见那一身穿着打扮的瞬间,她便明白过来,眼前的人,是她的三婶管氏。
“你怎么在这?”三太太见她没有喊错人,以为她这回是一眼便将自己给认了出来,面露欣慰,“前些日子说你病了,这身子可好利索了?”
她掌着中馈,这些琐事,她自然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若生便笑着道:“已好利索了,劳三婶挂念。”
三太太听她口气不算疏离,面上笑意更浓了一些,亦停下了脚步,立在门边,同她说起话来:“你这莫非,是准备往苜园去?”
若生心中一震,勉强维持住镇定之色,回道:“没有,只是闲来无事,随处走动走动而已。前些日子总是困倦,便贪睡了些,结果也不知是不是睡得多了,这身上反倒是乏力得紧,出来走走。想必能好些。”
三太太一边听一边点头,说:“正是这个理,年岁轻轻的,合该多活动活动筋骨。”
“不过,三婶,您这是做什么去?”若生站至墙根阴凉处,视线越过三太太管氏的肩头。落在了候在不远处的另几个人身上。扈秋娘看着雪梨。雪梨一脸的心神不宁,在边上,就是三太太带着的青衣大丫鬟。微微低着头,看不清楚面容,更看不到脸上神情。
但若生的注意力,却仍尽数放在三太太身上。
她在等。等着三太太回答她的问题。
方才扈秋娘来报,说发现有人正在去苜园的路上。可那时,雪梨尚在木犀苑里,所以那人就必然不可能会是她。
然而若生一行一路走来,遇到的第一个人。却是三太太管氏。
这事,未免有些不对劲。
如果方才就是三太太,府里的人。又怎么会不认得她?
难不成人人都同若生一般,记不清人不成?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若生的呼吸声越放越轻。眉眼间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三太太见状,还当她是畏热,笑说“这天太热,回头就在木犀苑里走动走动吧”,而后才回答道:“便是我,也懒洋洋的不愿意动弹,这若不是有事需去一趟苜园,我这会定然还躲在屋子里呢。”
若生闻言,神色一松。
——三婶没有撒谎,亦没有避而不谈。
由此可见,苜园此行,对她而言,并不是不能谈及的事。
但若生仍然追问了一句:“去苜园做什么?那园子不是荒废许久了吗?难不成,是要重新修缮?”
三太太摇了摇头,笑着道:“你姑母不曾发话,这园子哪里能修缮,该荒还是得荒着。”
“那您这是……”
三太太面有羞怯,似乎琢磨了好一会,才终于放轻了声音同若生说:“是你三叔,不知怎地起的兴致,说要在苜园见上一面。”
若生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突然间在自己跟前面露羞意,原来是这样的事。
府里上下,无人不知,连三爷夫妻俩恩爱有加,极其和睦。
这约在苜园见面,只怕是什么夫妻间的小情趣?
若生想到这,耳朵也有些烧了起来,到底是长辈的事,她方才追着问三太太,此刻想来,却是过了……
“三婶……”她略有些讪讪起来,唤了一声三太太,张张嘴想要说些别的,眼睛里却突然映入了一双鞋。
一双绣鞋,鞋头微微翘起,绣的似乎是玉兰花。
但那鞋帮子上,有着零星几点绿意。
她乍然望过去,以为是叶子,可定睛一看后就发现,那根本不是叶子。
那是鞋面上沾着的绿色草汁!
还有那双脚,应是天足,虽然看着也是秀气,但却比一般女子的脚似乎略大上那么一些。
若生的脑海里便浮出父亲同自己说过的话来,他在苜园发现了一只脚印。
他一比划,她就知道那必然是女子的脚,可她同样也记下了,那只脚比她见过的大部分姑娘的脚都要大上一点。
视线沿着那双绣鞋,一点点向上移。
若生口中的话,便也就随着视线流转一点点咽了回去。
她话锋一变,同三太太道:“三婶好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