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迟迟
衣衫跟皮肉摩擦。发出火燎一般的疼痛来。
逆光而立的少女,这一刻恍若炼狱里的妖魔。邪气又张狂。
她说:“你不服气?”
叫个小丫头踩在脚底下,他当然是不服气的!这分明是身为男人的奇耻大辱,分明是绝对不该发生的事!他咬牙切齿地伸长双手来抓她的小腿,想要将她推开。
区区一个小姑娘。方才摔了他一个过肩摔不过是他轻敌所致,并不是她厉害!
他在心中反反复复地如此告诉自己,手臂伸长。五指用力。
然则就在他的手指即将抓到她的裤管时,她的脚一下移开了。他抓了个空,手掌从虚空里往下坠,重重砸在了地上。
“你不服气也得服!”若生移开了的那只脚,却“啪嗒”一下落在了他脸上,踩的也不知道是鼻子还是嘴,半点犹豫也无,“秋娘,带雪梨过来!”
她扬声而喊,话音刚落,扈秋娘便押了雪梨走了过来。
雪梨慌乱之下,大脑一片空白,胡乱要跑,可苜园再大,又能叫她跑到哪里去?扈秋娘生得比她高大,比她腿长,这一步顶她两步,不过片刻间就将她给抓在手里,像拎小鸡似的拎着她的后领,将她拖回了若生跟前。
“雪梨。”若生抬脚,落地,侧目看向她,面无表情地道,“可认得这人?”
“奴、奴婢……”雪梨张皇地低头看了地上满身疮痍的人一眼,而后神色剧变,支支吾吾的连话也说不清楚,她像是要辩驳,可嘴角翕动着,半响也没能将后面的话说出口来。
若生便笑了下,道:“看你这样子,这便是认识的了。”
扈秋娘将地上的人给拽了起来,一把就将他的胳膊扭向了身后,双手铁钳似的扣住了他的手腕,“姑娘,是千重园的玉真。”
“玉真……”若生揉着自己的手腕,嗤笑了声,“除了雪梨这傻丫头外,三婶身边的木蓉,想必也是一个……这就已有二人了,只是不知,府里还有几个像她们这样的傻子,任由你蛊惑。”
“所以,你这主意,是打到了三婶身上?让木蓉传假话,诓了她来苜园,你倒还真是胆大包天!”
若生不敢深想,如果三婶真的来了苜园,结局会怎样。
世上人人都有软肋,有弱点,那般能干的三婶,听说是三叔的话后,也是巴巴地就来了。
而且木蓉是她身边的亲近之人,她也着实不易疑心。
如果可以,玉真恐怕也不会只对雪梨下手,实在是不管扈秋娘还是绿蕉,都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叫他蛊惑的人。
若生微微眯了眯眼睛,面向雪梨,冷笑:“那些麝香,可是他给你的?”
雪梨原先只是惊骇,听到“麝香”二字后,脸色立刻煞白如雪,“扑通”一声在她脚边跪下,哭了起来:“姑娘,姑娘饶了奴婢,奴婢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糊涂了,奴婢不是有意的——”
“麝香是你掺在里头的,脂膏是你送去明月堂的,你这还不叫有意?”若生闻言,连多同她说一句话的意思也没了,辩驳得如此苍白无力,何必多说。
她扫了玉真一眼,而后对雪梨道:“也罢,事已至此,只要你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清楚了,我便放你一马。”
雪梨急忙谢恩:“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
方才若生说的木蓉那些话,她尽数听进了耳里,眼下对玉真只有满心记恨。
她一直以为她是唯一的那一个……
唯一的。
所以她才敢冒险去明月堂走那一遭,所以她才愿意为他出生入死。
可那一切,都成了谎话。
雪梨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奴婢将知道的事全告诉您!”
若生道:“去千重园寻窦妈妈来。”
雪梨怔了下,但马上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匆匆跑远。
玉真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贱人!”
因为就是他也知道,纵然若生放了雪梨一人离去,雪梨也不敢跑,只会老老实实往千重园报信去。否则,就是她真出了连家,那也只是逃奴一个。
逃奴,可是捉到便能仗毙的。
更别说,她眼下还恨上他了。
第202章 埋下种子
所以雪梨眼下纵是孤身离开苜园,她亦不会逃走。
玉真望着她离去的那双眼睛,似淬了毒,张嘴骂了一句刻薄话后,他将头一偏,竟是挣扎了起来。
可制着他的人是谁?
是扈秋娘。
扈秋娘的身形生得比他还高大些许,他连若生也打不过,哪里能挣脱开扈秋娘的钳制。是以他刚刚动了下肩膀,这肩头就要扈秋娘给死死扣住了。
稍一用力,那处便传来骨头碎裂一般的疼痛。
他痛叫了一声,神色一颓,身子像煮熟了的虾子一般缩了起来,身上沾着的草叶,又令他狼狈不已。
头顶上的太阳却一如既往的热辣,将人头顶的发,都晒得滚烫滚烫,仿佛要烧得冒出烟来一般。玉真额头上的汗珠子,便也扑簌簌地往下掉,一颗颗,黄豆般大小,不知是疼的还是热的。
他终于面露慌张,白了一张脸,悄悄拿眼角余光来看若生。
偏生看了一眼后便忘了及时收回,叫若生逮了个正着。
她便微笑道:“怎么,你也会怕?”
玉真咬着牙,照旧一言不发。
若生却也不恼,她并未指望他说话。更何况,事到如今,他说与不说又有何分别?他说了话,叫她听了个高兴,难道她便会放了他不成?
那是万万没有可能的。
但若生也的的确确心有疑惑。
玉真虽然是玉寅的亲哥哥,但她对玉真知之甚少。
前一世,玉真尚在连家时,她同他没有交集,后来他更是跟着浮光长公主去了公主府。自此以后她便再也不曾见过他。
因而在若生的记忆中,关于玉真的部分,极少,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她隐约能够猜到,玉真做下的这些事,只怕玉寅是不知情的。
他们兄弟俩,性情很不一样。
就如玉真跟了浮光长公主走。玉寅却一天天接近了她一样。这其中的区别,只要一看就能明白。
玉寅的城府,应当远深过于他的哥哥玉真。
他若要设局。不会这般仓促,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叫她察觉。
若生嘴角的笑意渐渐冷了下去,看着玉真道:“玉寅若是知道这事。只怕会斥你一通吧。”
她此言不过是激将法,但玉真立即便上钩了。
他忿然开口。拔高了声音:“这事同他有什么干系!”
“怎么没有干系?你是他的哥哥,你出了事,他焉能讨到好?”若生笑意更凉,话语听似漫不经心。却字字句句都如尖针般刺在了玉真心头上,“他一向很得姑姑喜欢,来日前途。只怕不可限量,但你这么一闹腾。姑姑怎还会将他留在身侧?”
“他不来责怪你,难道还要感激你不成?”
“你可真真是个好哥哥,委实叫人羡慕……”
玉真怒吼:“住嘴!”
话音未落,扈秋娘一巴掌掴在了他脸上,沉着脸厉声喝道:“放肆!”
玉真被打得偏过头去,半响没有动静。
扈秋娘力气不小,那一巴掌亦丝毫没有留情,他面上霎时一片通红。
“你想做刀俎,并不过分,可你终究只能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若生看着他,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话来,而后再不言语,转头望向了苜园上空的天。
瓦蓝、蔚蓝、湖蓝……
一角一色,混在一块儿,那样得不同,又是那样得融洽。
曾几何时,她以为这偌大的连家,也是这般。
可偏偏呀,这里头有的不止是蓝,还有发乌的黑。
有一个就足以令人头疼,有一群,那就够叫人愁得掉头发了。
她面上虽然不显,却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好在千重园那边的人,来得很快。
云甄夫人不在府中,雪梨只能去寻窦妈妈。
但当窦妈妈问及何事时,她却支吾着不敢将事情给说清楚,只说苜园里出了事,三姑娘在那候着,请她速速前去。
窦妈妈皱皱眉头,将手里的活计一丢,领了三两个人往苜园来了。
若生早已命扈秋娘押着玉真到了门口候着,所以她一到苜园,便瞧见了玉真,尽管他鼻青脸肿,窦妈妈还是一下子便认了出来,当下冷声质问:“玉真!你怎会在此?”
云甄夫人脾气虽大,但在别的事上对底下的人一贯松散,千重园里住着的那伙子人,平素虽则不大轻易出门,但真想走出千重园,却并不是难事。
连家还有老大的花园,有着江南水乡一般的精致景色,有人想出门去逛逛园子,又有谁会不允?
所以玉真不在千重园里,窦妈妈并没有那么在意,可他出现的地方,是苜园,这就不应该了。何况只要长了眼睛的人,一看他的脸面,就该知道,他才挨了一顿好揍。
窦妈妈又想起了刚才雪梨说的话来,一张脸顿时苍白起来,问过玉真,也不管他答不答话,转头就走到了若生跟前,担忧道:“姑娘可还好?”
“我没事,妈妈放心。”若生摇了摇头,“倒是他,妈妈该好好审问一番了。”
窦妈妈的面色由白转青,又变作煞白,自责道:“全是奴婢的错!”
不管玉真做了什么,只要有一处不对的,那就还是她的责任。
云甄夫人走后,这千重园就几乎是落在了她手里的,她若看顾好了,就不应该出事。窦妈妈越想越自责,懊悔不已,连声向若生赔罪,又冷着脸命人立即将玉真给押回千重园去。
人正要走,若生唤了一声扈秋娘,让她押了雪梨同行,她留窦妈妈说两句话,稍后再跟上。
雪梨一听,冷汗涔涔,张嘴就道:“姑娘,姑娘奴婢……”
若生背对着她,闻言口气平缓地说:“你且去就是,你若当真无辜可怜,我自不会怪你。”
“姑娘英明,姑娘英明——”雪梨慌不择言,胡乱赞颂起来。
窦妈妈站在若生旁边,听见这话,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眼神锐利地扫了雪梨一眼。
雪梨却恍若未觉,跟着扈秋娘一行人,先走了。
窦妈妈便来看若生,仔细询问起来:“姑娘,莫非是玉真同那婢女有了……”她原想说“首尾”,但一想若生还未出阁,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话锋一转,“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