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迟迟
“我能有什么心事。”若生笑吟吟摇了摇头。
云甄夫人“嗤”了声,“难不成是为了那桩事?”
“什么事?”若生怔了怔。
云甄夫人低着头看牌,指尖蔻丹红灼似火,在牌间跳跃。她轻笑着说:“你爹前儿个才来见过我,说是想着你也该开始说亲了,问我京里哪家的公子合适。这事,他没知会你?”
“……”若生傻了眼。
云甄夫人面上笑意深了些:“成日里孩子似的,也难为他记挂着你的终身大事。”
若生闻言吓了一大跳,忙道:“他定是一时兴起,您不必放在心上!”
京里头的姑娘十五六成婚的多,十七八的也不少,更有早些的十三四便出了阁的,但议亲之事,通常十二三就都开始张罗起来了。比较来比较去,花个一两年,总不稀奇。待到定亲,又要花费上年余来好好筹措婚事,一来二去,也就及笄了。
但前世长辈们开始提及她的婚事,并没有这般早。
至于她爹是否在意这事,她更是一点也不知道。如今她跟她爹亲近了许多,他动了心思操心她的事,也是有可能的。
好在姑姑只是笑着说:“好了,你也别怕,他还想多留你几年,怎会这就巴不得你出阁?不过是想着要趁早寻摸起来,多看看罢了。”
若生苦笑,她上辈子没经历过她爹插手这事,如今碰上了可还真是手足无措。
偏她爹那么个藏不住心事的人,这回竟也瞒得滴水不漏,一点也不曾透露给她。
也不知,他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婿……
若生记得,自己前世还真说过人家,头一个说的就是昱王长孙少渊。嘉隆帝亲口同姑姑提的这事,加上昱王年轻有为,母族也算得势,不管怎么看都是她高攀了。哪怕只是做个侧妃,也算连家的殊荣,何况彼时嘉隆帝提的可是正妃。但姑姑最终不曾应允,这件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除此之外,似乎还说过一回,说的是段家大舅舅的次子,她的二表哥。可姑姑嫌二表哥身子骨不够强健,瞧着弱不禁风的,又兼本就不喜段家人,便想也没想就拒了。
她自个儿,却是从来也没在意过这些事,而今回想起来,也只有零星片段,记不清了。
时至掌灯时分,她去明月堂用饭,还没等站定,她爹就窜了过来,手里扬着张请柬,一把塞进她手中,笑眯眯说:“送到明月堂里来了。”
若生一面展开来一面疑惑地道:“是什么?”
“是你舅母要办春宴!”
若生已展开了请柬,略略看了一遍,“她春天要办春宴,夏天要办纳凉宴,秋天要办赏菊宴,冬天要办赏雪宴,每逢生辰还要请客,到底图的是什么?”她满不在意地将请柬一合就要往边上丢。有这闲工夫,她不如在家多陪她爹斗蛐蛐。
连二爷却一把抢过,问:“你不想去?”
若生颔首:“不想。”
连二爷就小声嘟囔起来:“那是小祺的娘家……”
“您想我去?”若生听到他说起亡母,不由叹了声。
连二爷就重重点头。
若生沉吟着:“那就去吧。”
“听说今年的春宴不止请了女客,也请了男客,让你表哥招待。”连二爷展颜,抚掌大笑,“你回头多留心,瞧瞧有什么好的青年才俊,看对了眼就回来跟爹爹说!不过太胖的不能要,太瘦的也不成,对对,太矮的也不行,斗鸡眼更不行……”
第024章 赴宴
一顿饭的工夫,连二爷就差不多将京里能有的少年郎都给嫌弃了个遍。
不管是高矮胖瘦,聪慧抑或敦厚,左右就没一个能叫他觉得满意的。若生听得头昏脑涨,等到他好容易止住话音时,她已满脑子只剩下这不行那不行,那也不行……
她提着象牙饭箸呆愣愣地看着她爹,喃喃道:“那您是想要个什么样的?”
连二爷夹起面前的红煨羊肉塞给嘴里,嚼着含糊道:“……又不是给我说亲,你中意便是了,问我做什么。”言罢几下将原就煮得软烂的羊肉咽了下去,惊喜得笑起来,说:“这羊肉好!”
挑的上等羊腿肉,洗净下于滚水煮开撇去浮沫再捞出清洗,而后再将熟了的羊肉切成骰子般大小的块状,放入砂锅与鸡汤同煨,汤中再加切好的新鲜笋丁、蕈丁等一道煨上个把时辰,汤浓肉香笋脆,滋味妙哉。
连二爷吃得高兴了,就又将先前说了半响的事给抛去了脑后,只管招呼起了若生吃羊肉。
若生尚来不及说什么,就已被他填鸭似的塞下去一碗肉,差点没撑着,好半天说不上话来。
反观连二爷,则欢畅淋漓地吃了一顿,又笑容满面地叮嘱她两日后去段家赴舅母的春宴时,不要忘了去向外祖母外祖父请安。
若生扒拉着碗中饭粒,心不在焉地应了,回到木犀苑时脸色却颇有些难看起来。
舅母的宴,她前世几乎一次不落。小时不过像是走亲戚,舅母回回也都使了人亲自来接她出门,她也很乐意去。虽则她娘未出阁时在段家不受宠,可这门亲事,促成的是连、段两家之间的交情,她就是这份交情的见证。段家对她娘可有可无,等到她娘去了,她在段家反而成了极重要的一个。
她每回过去,外祖母也会笑着搂搂她的肩,让人赶紧上吃的上玩的,舅母表姐们也都是送料子的送料子,送头面的送头面,委实亲热。
是以哪怕她明知道姑姑并不大喜欢段家人,她也照旧总往段家去。
后来她长大了些,继母朱氏进了门,她就愈发觉得段家人亲近起来。
毕竟,她身上也还流着一半的段家血脉。
可就是这样每次她去都热情得不像话的外祖一家,在连家出事后,落井下石,冷眼旁观,待她如同陌路人一般。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就是如此。
连家人满身铜臭,祖上也不光彩,可又哪里比得上段家人那刻在骨子里的利益至上?
她经历过那些冷眼,而今再接到舅母下的帖子,就不免意兴阑珊起来。
但她既答应了她爹去,那便去吧,权当再去看两眼母亲生前住过的地方也好。
于是过得两日,若生就收拾一番领着绿蕉出门了。
连二爷一路将她送到了马车上,左看右看嫌她穿戴得太过素净了些,可着劲想要往她两颊涂个大红胭脂,说气色好……若生唬得连头也不敢抬,急急忙忙应着“气色已够好了”,一面支使车夫快些动身。
马儿打着响鼻,抬脚跑出老远。
她这才靠在小窗格边上,探眼朝着来时的方向遥遥看了一眼。
她爹长身而立站在那,穿一身湖蓝直缀,扬着手冲她挥别,朱氏捧着披风陪在一旁,也学着她爹的模样小心翼翼挥了挥手。
若生先是笑,后就忍不住红了眼,赶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连家位处京都南面的平康坊,段家则在另一侧的青柳胡同,马车若走得快,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她可不能红着眼下车。
若生就索性闭上眼靠在绣银红云纹的缎面软枕上养起了神。
约莫三刻钟,马车到了永定伯段家门前。
她听得耳畔清脆的马蹄“哒哒”声响顿住,遂睁开了眼。
绿蕉来扶她起身,轻声道:“门口有人候着。”
若生蹙了蹙眉,颔首不语,略收拾了一番就下了马车往段家门里去。门口果然站着一行人,也不知是专程等着她的还是今日来客都候。她才往前迈开一步,就听站在人群前头的一人笑着喊了声“阿九”。
若生循声看了过去,却觉此人十分陌生,一时竟是猜不透是谁。
她一共有三位舅母,其中一位舅舅是庶出的,非她外祖母所出,所以这来迎她的定然是另外两位舅母才是。
可具体是哪一位呢?
仅看穿戴,似乎也看不出年纪上的细微差别。
她稍迟疑了下,上前敛衽行礼,略去排行笑着唤道:“阿九见过舅母。”
“……”来人的脸色却是一下子就异样起来,僵着面皮,嘴角翕翕,“我是你二表姐……”
若生:“……”
良久,她才憋出一句话来,“多日不见,二表姐生得越发像大舅母了……”
她方才倒是忘了,她大舅舅所出的表姐之一,极喜富贵老成妆扮,自觉成熟稳重又兼压得住场,总将自己往老气了捯饬。
绿蕉论起来这也还是头一次跟着她出门来,这人也是认不全,没法在旁悄声提点她。红樱原先倒擅这个,若生就不觉思量起来,应当加紧选两个人上来顶了红樱的缺才是。
实诚衷心的有绿蕉足以,往后要提的人旨在有眼力见,嘴皮子利索。
她暗自思忖着,对面的段家二姑娘见她不再言语,就有些忍不住了,道:“阿九你这总记不清人的毛病,合该请个大夫来好好治治才是。”被表妹叫成了舅母,生生老了一辈,段二姑娘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打肿了,语气就不由尖刻了些。
然而她话音才落,站在她边上的大丫鬟就悄悄碰了下她的背。
段二姑娘便噤了声,重换笑脸招呼若生入内。
既是赏早春之景,这宴就办在了段家的花园里。
石亭子里三三两两聚了人,外头也早早安置好了桌椅,茶器点心亦一早备上。
若生被人领着先去见了大舅母。
到了跟前她定睛看了看,大舅母身上的衣裳这还不比方才二表姐那身瞧着老成呢!何况俩人也的确生得颇像。
她小声腹诽着,笑吟吟依次见过几位长辈,随即问起外祖母去向。大舅母方氏却笑道不急,老夫人不喜热闹,这会正歇着,老伯爷前日出了远门,这会并不在府中。
若生原也没什么兴趣见他们,闻言乐得轻松,便由大舅母亲自领着去同几位表姐坐在了一处。
年长的几个各自同若生打过招呼就自去说话,细声细气,说着些点茶、刺绣之事。唯有坐在若生边上的那一双姑娘,一见她就笑开了花。俩人穿着几乎一色的衣裳,发式也雷同,就连脚上穿的鞋,手腕上戴的镯子瞧着都差不多。
若生分不清谁是谁,却知道这俩人是谁。
大舅母生了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剩下的两个女儿皆是庶出。
庶出的大表姐前年已出阁,二表姐她方才也见过了,这剩下的就只有三表姐素云跟四表妹素雪。
段素雪一落地,姨娘就去了,就此被抱到嫡母身边教养,因只同行三的姑娘差上一岁,俩人自幼十分要好。
若生旁的不记得,这二人喜欢做一样的打扮,她却是记得的。
她弯着唇角上前,三表姐素云就迎了过来,笑道:“阿九今日穿的这身衣裳可真好看!”
四表妹立即接话:“可不是怎地,瞧着是留香绉?三姐前日不也才做了一身?”
“哦?我倒记不清了。”三表姐笑着惊讶道。
“就是三姐你嫌穿着不舒服,赏给了丁香的那一身!”
若生饶有兴趣地听着,道:“就是,这留香绉也就值得给下头的丫鬟穿。”
第025章 唆使
听到这话,正要接着庶妹话音继续说下去的段三姑娘素云不由得怔了怔,随后便同一旁的四姑娘素雪对视了一眼。
二人眼中意味不言而喻。
她们姐妹素来不喜若生,但因不便当着面给她难堪,就总是如方才那般拣些话来故意寒碜她过个嘴瘾。依若生往常的脾气,没听出来也就罢了,听出来定然是要甩脸子的,但这会从若生嘴里吐露的话却都是附和她们的。
认得若生这么多年,段家的两位姑娘也还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情况,顿时有些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