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迟迟
她也发了狠,差点真叫二姑娘跟幺儿结了阴亲,但到底是害怕没敢真下手。
然后过了两天,她就想方设法说动丈夫,带着长子离开阳州去别处讨生活了。
结果这一走,就一直走到了边陲。
她将夏柔母亲当待年媳带大,一等及笄就嫁给了自己的大儿子。
一个粗鄙暴躁的男人。
男人并不知道夏柔母亲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母亲当年只告诉他说是外边捡来的孩子,他也就一直认定她长大是要嫁给自己的,是自己的所有物,能够任由自己处置。
而夏柔的母亲,日渐长大后不大记得自己当年是怎么叫人从灯会上拐走的,却牢牢记得乳娘救下自己时说的那些话。
她没有亲眼瞧见,也没有听别人说过,这心里总是不愿意相信。
所以她后来曾想法子让人去阳州打听,不想暗地里却叫乳娘发现了,乳娘就悄悄将那人拦了下来,说儿媳是有癔症的,不必理会她,又掏了些散碎银子让人去吃茶,日后若再问起,就同她说已经打听过了,那李家是早年遭贼遇难了。
是以夏柔母亲后来是真信了,也真死了心。
……
苏老夫人说着,愈发觉得胸腔里锥心刺骨般痛:“明明是她无用,管不住自己那嗜酒如命的丈夫,将家中银钱尽数买了酒吃,连儿子的医药费也付不出,她不去怨丈夫,反倒恨起了我们,简直荒谬!明明继母还心软给了她银子,她却只怨继母将她赶出了李家,怨继母既要给她钱却不肯多给一些,怨你娘不听话叫人拐走了害她受罚——”
她的儿子,更是学了父亲嗜酒如命的模样,不止酗酒,还动手打夏柔母亲。
等苏老夫人夫妻二人寻到边陲时,他知道了真相,便满嘴污言秽语开始咒骂自己死去的母亲,骂她骗了自己这么多年,又张嘴要钱,说要带走夏柔母女俩可以,但不能白白带走。
他还讥夏柔母亲生不出儿子屁点用也没有,至于女儿,那更是赔钱货了。
……
夏柔听着,只觉得寒彻筋骨,一时间连唇色都泛了青白。
那样的人,竟是她的祖母和父亲?
而苏老夫人,更是咬牙切齿地道:“五百两,你们娘俩就值五百两银子!那窝囊无用的东西,五百两便已是他眼界的极限!他如何配得上你娘?如何配得上你?”
第295章 尖锐
她一声声诘问着,像在问自己,像在问苍天,又像是在问夏柔。
可夏柔听着她的话,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是脸色越来越白,眼神越来越凄恻。姨母口中骂的虽是那个她丁点记忆也没有的男人,但她身上同样流着他的血,他若不堪,是不是也说明了她的不堪?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手脚冰冷,像身处门外的鹅毛大雪之中。
连牙齿都开始上下打战。
苏老夫人在骂了一通后,则神色缓和了许多,仿佛出了一口恶气。她将自己先前搁在一旁的手串重新捡了起来,慢慢的,开始一粒粒摩挲捻动。
时间似乎慢了下来。
窗纸上扑簌的雪粒子却越来越多。
桌案上的茶,也冷了。
玉似的碗盖,也冻成了冰。
苏老夫人静静等候了一会,等到夏柔不住轻颤的手终于平静下来后,她语重心长地道:“傻孩子,不是姨母想要唬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姨母始终不曾找到你娘……又或者,当时谁也不在意你,姨母只将你娘带走,却将你丢下了,你如今会是什么模样?”
“那荒僻的边陲小镇,那粗鄙暴躁的爹,那贫穷腌臜的生活……”
“试问有哪一样是你受得住的?”
“可倘若你真的生活在那,这日子再难以承受,你也得好好地受着。若不想受着,那就只好去死,从此一了百了,什么也不用管了。”
“但你如果不想死,那便只好一日日捱过去。捱到长大成人,然后露出姣好容色,被你爹拿去换钱吃酒。”
苏老夫人一反先前的愤怒痛心,口气淡淡地道:“你若运气好些,也许将来能生个儿子,也许还能苟活到年迈。但没准,你还没来得及生下孩子。就先叫你那同父亲几乎一般无二的暴躁丈夫给活生生打死了。”
夏柔刚缓过来些的脸色顿时更加惨白。
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和狼狈。
苏老夫人却像是早已料到她会如此一般。口气依然平静无波:“我答应过你娘,要让她今后一生都太平欢喜,可她福薄。早早便去了。姨母如今只盼着你能好,你想要良人,可你说什么样的才叫良人?他今日欢喜你,明日兴许便中意旁人去了。从此待你便如陌路人,只你五表哥不同。他纵然不喜欢你,可他若娶了你,就定然不会纳妾不会养外室,也绝不会待你不好。”
说罢。她又道:“何况你仔细想一想,若是有心人知晓了你的身世,会不会不喜?在姨母眼里。你是世上顶顶好的姑娘,可在外人眼里呢?他们会如何看待你?”
她毫不迟疑。狠狠一针扎了下去。
于是血珠迸出,一片狼藉。
夏柔失了神。
苏老夫人便长长叹息道:“你说,是也不是?”
夏柔咬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是。”
苏老夫人就道:“好孩子!姨母便知道你心里是明白的!”
夏柔闻言,抬头看了看她,低低道:“我明白。”
姨母同她说了这么多,她怎么还能不明白?
五表哥对旁人而言已是极好的归宿,于她而言就更是了。
可五表哥既然意不在她,她又何苦为了这些破事儿,非去算计他和他喜欢的姑娘呢?
她既不比旁人生得难看,也不比旁人愚笨,世上男人千千万,总会有那么一个不在意她的出身吧?
而且就是没有那样的男人,又能怎样?
大不了她就绞了头发出家做姑子去,也没什么不好,还省得烦恼这红尘俗事。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反驳苏老夫人的话,只是喏喏应着,又道乏了想回去小憩片刻。
苏老夫人看着她的脸色,倒也没有再强留她,只在送她出门前又叮嘱了几句让她好好动动心思。
夏柔便老实乖巧地一一答应下来,然后躲进丫鬟伞下,走进了茫茫白雪中。
苏老夫人则又去了小佛堂。
她一心绪不宁便要诵经,长久而来的习惯,已是深入骨髓。
这一念,就念到了午后。
大丫鬟青鸯捧着碟果腹的点心进来,轻声道:“老夫人,大太太来了。”
苏老夫人闻言,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而后合上经文站了起来,吩咐道:“将人领到暖阁里去。”
“是。”青鸯应声而去。
不过片刻,苏老夫人就瞧见了大儿媳柳氏。
她穿得很素净,却也端庄典雅,脸上只薄施脂粉,得体有度。
苏老夫人笑了笑让她坐,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道:“他去找你当说客了?”
柳氏笑着无奈地点了点头,道:“什么也瞒不过您。”
“小五简直胡闹!”苏老夫人板起脸来。
柳氏忙劝:“小五胡闹管他胡闹,您可别同他置气,回头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苏老夫人仍然冷着脸,问道:“他同你老实交代了不曾?”
柳氏颔首:“倒是说了一些。”
“那就好,你说说连家的姑娘,这像话吗?”苏老夫人并不提自己想让表姑娘夏柔做儿媳妇的事,只揪着连家说事。
柳氏便也就只好道:“小五眼光毒辣,那连家姑娘理应不会差。”
苏老夫人轻轻呵笑一声,摇了摇头。
柳氏见状就放柔了声音细细道:“不论如何,您先别将话说死了,这万一惹恼了小五,人跑回重阳谷去怎么办?”
“小五的脾气您最清楚,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早前他说不要丫鬟在旁伺候,咱们担心三七几个照料不好,想了多少法子要给他塞人,他最后允了没?不是也没有么?他打小古灵精怪的,哪里能够硬来。”
她说完,又出主意说:“再说您不也没见过连家那孩子么,这万一是个极好的呢?小五的眼光,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这还是见一见再做打算吧!要是真不好,您见过了再同小五提,底气足,他也就没法子了。而且府里也是好些年没有热闹过了,不如择日办个早春宴吧?”
“下些帖子,将京城里适龄的姑娘都请上一遍,顺道也好叫柔表妹多结交结交朋友。”
第296章 迎春
她句句在理,苏老夫人无话可驳,略想了想后终是点头应允了下来。
柳氏便在心里长长出了一口气。
当着婆母,有些事不是她能逾越的,可当着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叔子,她也不忍心不来替他当这个说客。
好在苏老夫人也答应了。
柳氏便笑着又陪她说了一会话。
等到外边的雪终于小了一些后,她就起身告辞先回去了,心里寻思着找个天气晴朗的日子便将人都给聚起来。
然而谁想,这接下去的大半个月里就没有见过蓝天。
不是飘雪就是落雨,再不然也只是个阴天。
柳氏一等再等,直等到二月下旬,才总算等到了几日晴天。
她便赶紧派人将请柬散了出去,又开始着手布置起来。
定国公府鲜少举办宴会,柳氏这几年也从未出门赴过宴,此番便愈加不敢掉以轻心。
而定国公府的帖子送到若生手里时,若生也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这是十分罕见的事。
她的紧张溢于言表,连终日呆在窗下的鹦哥都察觉到了。
它便时不时地要扯嗓子叫唤两声:“姑娘吉祥——姑娘吉祥——”
一副卖乖模样,毫不节制。
不过也算是为了让主子高兴,绿蕉几个就总忍不住夸它。
但铜钱如此讨好,若生也没能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