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迟迟
打油诗。
还是惦记着他的蜜果子被人吃了。却没得个好字。
趴在门槛上的元宝龇牙咧嘴,哈欠连天,顿了顿也乐颠颠地跟了上去。凑在边上“喵喵”叫唤。
月色下,青衣少年毫不讲究地席地而坐,眉眼似水墨渲染的远山般清隽温柔。
他低低的,絮絮叨叨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良久终于安静了下来。他扭头淡淡瞥了元宝一眼,说:“困了。”
元宝“喵”一声。从青砖地面上爬了起来。
他亦站起身来,一人一猫就一块脚步虚浮地往卧房走去。
进了屋子。苏彧倒头往床上躺了下去。元宝也迫不及待地跳上床,占据了床角。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南面的窗子未关,半开着,有风不断从外头吹进来,吹得临窗书案上的一卷书哗哗作响。银白的月光亦悄悄透过窗子照了进来,将书卷旁边的三块骨牌照得熠熠生辉。
去段家赴宴的那一天清晨,苏彧就用它们卜了一卦。
上卦为离,下卦为坎。
六三爻,是为阴爻,未济卦。
离上坎下,火水未济,异卦相叠。离为火,坎为水。火上水下,火势压倒水势,救火大功未成,故称未济。
卦象征兆为凶。
得此爻者,宜见机行事,不宜妄动,妄动则凶。
然而冥冥中,似乎又在暗示他,此番出门定不虚行一趟。
所以,他难得应了段家的帖子,同贺咸一道去了段家。
他师父重阳老人,为前朝紫衣一脉,精通梅花易数,随时随地皆可起卦,取卦方式灵活多变。老头子用的是三枚铜钱,他惯用的则是骨牌。但他们不是街头摆摊的神棍,亦不靠这些吃饭,是以祸福吉凶,仍是看天意为佳。是以,一日一卦,再不可多。
苏彧牢记卦象所示,事到临头却似乎还是妄动了。
先是海棠林里,他鬼使神差地出言帮人洗清了疑点;后是赔礼一事,未同贺咸商议,便自行让元宝送了蜜果子去。
半寐半醒间,苏彧皱了皱眉,翻身面向了床沿一侧。
风将窗子吹得更开了些,月光自然而然倾泻而下,恍若温润流水,屋子里也愈加凉了下去。
元宝一点点朝前拱着,拱到了他身边,紧紧贴着不动,胡子戳在苏彧露在袖子外的手腕上,毛烘烘的扎人。苏彧的眉头皱得越发紧,缓缓睁开了眼。
最先入目的,就是临窗书案上的那三块骨牌。
他看着,突然想起了连若生来。
第047章 耳痒
一个人坐在锦鲤池边,怀里抱着他的猫,低垂着脸,从他所在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瞧见她的半张侧颜。
明媚的日光下,那半张脸愈发显得白皙,乌鸦鸦的一头青丝也越发似墨染的一般。
但是……
看着弱不禁风的,连只猫也抱不动。
苏彧腹诽着,重新闭上了眼睛,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回忆着,她有几岁?瞧着好像才十二三岁的模样。一个娇滴滴的贵族小姐,在海棠林里撞见了命案,竟似乎也没有吓得失魂落魄,反倒是看着十分镇定。
临行前,她甚至还问他,凶手是否不止一人?
苏彧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去,翻个身将元宝拥进了怀里,过得须臾却又立即将它给推了出去,推到角落里,自己扯开了被子盖上。很快,他的呼吸声就变得平缓起来,已是睡过去了。
一旁的元宝却还醒着,见状低着头拱啊拱,钻进被窝里去。
夜风吹拂,被子里却暖和得很。
没多久,元宝便也睡着了。
隔了大半个平康坊的连家大宅里,若生的木犀苑里却还燃着灯,一片通明。
窗子关着,帘拢也静悄悄地垂着。丫鬟婆子们聚在底下收拾东西,若生则一个人在内室里看书。她已沐浴妥当,身上只着了中衣,侧卧在床上翻书。颜先生的课她如今每回都去,几位堂姐妹们瞧得多了,也就日渐习惯,偏颜先生一个人总是惊奇万分。但凡她早早过去坐下等着开课。他必在进门时唬得打跌,脚下趔。
委实如四叔家的五妹妹说的一般,活像是白日里见了鬼。
但颜先生近日里待她,倒有些莫名敬重起来。
她回头仔细做完了功课带过去交给他查看,他是看一句赞一句。惹得五妹妹在旁听着看她的眼神就像那寒冬腊月里的冰刃一般。
然而她如今也的确是用功的多了。
因着前世不成器,知道自己怠惰,分明应该好好学的,也从来就没有在上头多花费过心思,现如今想起来不免觉得遗憾。
活到老,学到老。趁着尚有机会多学些能学的,总好过白费光阴,虚度年华。
是以每一回颜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她都反反复复查验,修改。选了最满意的那一份方才带过去与他看。
谁也不曾料到她会突然专了性,变得这般勤奋努力。
就连她自己,偶尔想起,也觉得难怪众人惊讶不解。
她靠着只大迎枕,背起书来。
可背了两遍,却仍旧是磕磕绊绊的。
她叹口气,将腿曲了起来,蜷在花团锦簇的被子里。重新打开了书卷再次看了起来。
长发散着,还带着些许湿漉漉的水汽,轻飘飘地沿着鬓边滑落。落在了书页上,正巧将一行字给遮盖住了。若生伸指去挑,一低头,忽然觉得耳朵里极痒。
她抓着耳垂揉了两下,却也不知这到底是耳朵外头痒还是里头痒。
没法子,她只得先将手中的书往边上“啪嗒”一搁。扬声唤了绿蕉进来。
“姑娘可是渴了?”绿蕉进来便问。
若生摇摇头,无奈道:“你帮我掏掏耳朵。”
绿蕉应了是。转身去取了掏耳朵的小银勺来。
可等到就着明亮的灯光仔细看了看后,她却疑惑道:“姑娘。里头干净得很,没有脏东西。”
若生不信,右耳还是痒得人心头难耐,“你仔细瞧瞧……”
“当真是干净的。”绿蕉便又凑近了看,“奴婢什么也没瞧见。”
若生听着,却叫这痒意折腾得快要疯了,闻言就说:“罢了,管它干净不干净,你赶紧给我掏掏,痒得厉害……”她嘀咕着,将头靠在绿蕉腿上,“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突然间就痒了起来,方才还好好的呢。”
绿蕉应言帮她轻轻掏了掏,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兴许,是有人在背地里念叨您,老话可不就是这般说的。”
若生失笑:“大半夜的,何人念叨我?”言罢,她却忽然顿了顿,小声说道,“倒忘了,没准是我爹夜里不睡在背后念叨我呢。”
今儿个白天,她在院子里午睡,被鸟鸣声吵醒时,正好瞧见元宝抓了只鸟,因无意中瞥见那鸟的细腿上绑了根五彩的丝线,想起来是她爹的鸟,便将鸟从元宝的“恶爪”下给救了出来放飞了。
可谁知,这鸟一飞,就飞得好无影踪,再没有飞回来过。
悠悠闲闲吃了一下午点心的连二爷直到傍晚时分才去了趟养着鸟的暖房,进了门左看看右看看,这才惊觉少了一只,便打发了下人们在宅子里四处寻找。
但鸟雀是在天上飞的,人只能在地上走,哪里还能找得到。
园子里角角落落,树梢上,房檐下,花丛中,甚至于三房四房的地界,都处处找遍了,这鸟也没能再找回来。
就像是一阵风,吹过便出过去了,再无半点踪迹可寻。
偏偏那又是连二爷最近最喜欢的一只鸟,不见了他连用饭都没心情,眉头皱了一天,唉声叹气的。
金嬷嬷心疼他,带着人继续找,让人出了连家大宅往周围的树上也瞧瞧。
若生知道后,也未曾多想,只道是要先行安慰她爹,便脱口同她爹道,“是不是只翠羽的,翅膀尖上还生了些白毛?”
“你怎么知道?”连二爷很惊讶。
她就说:“午后才瞧见过的。”
“在哪瞧见的?”
“就在木犀苑里。”
“那它现在去哪了?”连二爷追着问。
可若生焉能答得上?她就摇了摇头道:“不知,我还以为它该飞回笼子里去了。”
连二爷一怔,而后又不吭声了。
等到天色大黑,点了灯也不好再找。何况已经找了大半天,哪里还能找得到,恐怕早就已经非得远远的了。连二爷就伤心了,委委屈屈地用哀怨的眼神看向若生,忍不住埋怨道。既瞧见了,怎么也不将它捉起来关回笼子里去?
若生一噎,她那会顾着突然出现的元宝,哪里还管得上一只长了翅膀会飞的鸟?
连二爷见她不说话,就更委屈了,可说了两句他又怕她会恼了自己。喝了杯茶就闭了嘴灰溜溜躲回屋子里难过去了。
是夜若生去找他,劝慰道,赶明儿再去买一只更漂亮的就是了。
他却说,不成。
若生不由无措,正苦恼着忽然听到他接着又道。“一只可不成,我要两只!”
若生连声应好,说天亮了就去。
他这才高兴起来,缠着她说了会话,等到她要走的时候,他才慢吞吞道:“我用过午饭去看了它一次,羽毛绿得像翡翠一般,真好看。”
若生回想着白日里见过的那只鸟。的确如此,便要点头附和。
不曾想,她这附和的话还未说出口。她爹先说了,“可我开了笼子后,好像忘记关上了……”
她瞪他,那还埋怨她?
连二爷就咧着嘴笑了笑:“阿九你说,它还会飞回来吗?”
“……”
天大地大,这飞八成是飞不回来了。
他想了想又自去惋惜不已。
待到若生要回木犀苑去时。他便巴巴地送她到廊下,一面再三叮咛道:“明儿个天亮了。我就要去买两只新的回来,最好有红羽的。比绿的还好看。”
结果直到她走出明月堂,耳边似乎还回绕着她爹的说话声。
因着耳里干净,绿蕉也不敢多折腾,轻轻掏了几下就将小银勺收了。
若生拍拍耳朵坐起身来,抱着被子长叹了声:“这会倒是不痒了。”
大抵,是那大半夜念叨她的人,终于念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