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寂月皎皎
但竟没一个人进来点灯。
她向前挪了两步,抖抖索索地吹亮火折子,继续烧唐天霄留下的字纸。
或练的字,或涂的画,或抄的诗文,都是兴之所至,在很开怀时不经意留下的。
他虽阻止她烧毁,可他明明也没打算留着。
不如烧了干净。
一丛丛火苗腾起,热力便一阵阵地扑来。
她侧着耳,在呼呼的风声里,似乎听到了以往这宫里无所顾忌的一阵阵欢笑。
“浅媚,浅媚,浅媚……”
他抱着她,一声声地唤着她,好看的唇雨点般落下,啄在她的面颊和脖颈。
她要么嬉笑着躲避,要么搬过他的脸庞,十倍热烈的吻回去。
“天霄,天霄,天霄……”
这天下,竟好似没有一个人的名字,呼唤起来有他的名字那般好听悦耳。
往事已成空,还如醉梦中。
可浅媚轻轻地笑了一声。
空阔黑暗的屋子里,她的声音清脆而突兀,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举目四望,周围还是黑漆漆的,连火盆里也只剩了几点火星,有气无力地缭绕着淡淡的烟气。
所有的欢笑都和那些纸片般,一张一张地烧燎而尽,一星半点也没剩下。
膝盖已在地上跪得麻木,身上却更冷了。
她抱一抱肩,站起身正要去关窗时,门开了。
香儿、桃子炷了灯烛快速步入,却是一脸惊惶。
她们的身后,跟着十几名内侍,瞧着大多面生,偶有两个眼熟的,分明是乾元殿的,却不曾和她或怡清宫有过交集。
那些太监过来,并不跟她见礼,只催促快快把灯都点上,然后便各自动手,开始收拾她的东西,不论笔墨纸砚还是诗书字画,不论锦衣华服还是簪饵脂粉,一律扔入预备好的箩筐中,一担一担地挑出去。接着,便是唐天霄历来赏赐的东西,以及她从北赫带来的嫁妆,也是一箱一箱地抬了出去。
香儿把她拉在墙边,局促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低声道:“娘娘,我们也是没法,只能奉旨行事。”
可浅媚一动不动地站着,僵直着喉嗓问道:“他要怎么处置我?”
香儿垂了头,轻声答道:“皇上密旨,说……说娘娘可以继续在这里住着,但只许待以寻常宫女之礼,所有分例一概削免,所有逾制之物一概收走。并且……终身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哦!”
可浅媚黯淡地笑着,“他既然这么恨我,何不索性把我送百花楼去?难道真的害怕我给他戴几顶绿帽子?”
香儿不敢答话。
这时,门外只闻卓锐在说道:“诸位公公,在下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卓锐却是唐天霄身边的红人,那厢便有内侍陪笑答道:“卓护卫有何吩咐?”
卓锐道:“皇上虽说了,令收去一切逾制之物。但有些衣被和器物虽是皇上所赐,并未明文规定低等宫女不许使用,是不是还给她留下来?”
“这……既然卓护卫这么说,咱家呆会儿再收拾收拾,只要不犯禁忌的,便还发还过来便是!”
可浅媚静静地听着,夜风撩起的发丝吹拂到脸上,凄黯苍白的面庞如琉璃所筑,轻轻一击便会碎裂。
桃子摸一摸她的手,给冰得低声惊呼,急急向香儿道:“香姐姐,得想想法子呀!我们几个明天就会给调到别的宫去,再也照应不着,只怕娘娘要受委屈!”
香儿瞧着眼前人少些了,悄声道:“娘娘,俗语有云,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回皇上铁定是大大地生气了,不如还像卓护卫上回所说的,先卑辞上一道表文,好好跟皇上认个错儿。想来卓护卫还是肯帮忙的,自然会找机会把表文递上去,若再找成安侯他们说上些好话,以皇上待娘娘的情意,说不准便转了心思呢?”
内侍们得了卓锐的话,却不再一下子把东西都搬出去了,只把箱柜打开,一边把花纹或质地逾制的衣衫或器物带走,一边把可以让低等宫女将就用用的东西扔在地上或留在柜里,转眼便把卧房糟.蹋得一团凌乱。
可浅媚慢慢地打量着眼前的混乱,低叹道:“我为什么要去认错?一个人过着,不也挺好?我再不见他,他也再不见我,正是两边都称心遂愿呢!”
香儿等人愕然。
桃子急道:“娘娘,现在不是任性使气的时候呀!想想娘娘宠擅专房多久了?连这些时日生气,皇上都不曾召幸其他妃嫔,就在等娘娘回头呢!可今日闹得急了,这样贬斥娘娘不说,连七公公帮娘娘说了几句好话,都被罚得闭门思过去了!刚刚听到的话,说今晚要召幸太后送来的美人呢!”
可浅媚点头道:“也好,九重天霄,本就高不可攀,谁与比肩,也难免高处不胜寒。他本来就不该是我的,我又何必霸着?”
香儿等面面相觑,再想不通她为何如此不顾禁忌地挑战君威,自寻死路。
而可浅媚一步一步地走向前,踏着满地的狼藉,用低不可闻的声音伤感喟叹:“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吗?”
乾元殿。
唐天霄慢慢走进自己的卧房,一眼看到了局促走过来接驾的女子。
因为是太后送来的人,他不敢退到别处,却也不曾召幸,便和上回的二位张美人一起留在了乾元殿。此刻他说了声传来侍寝,便直接送到了他的卧房。
也许不合规矩。但只要他发了话,他就是规矩。
他且不让她平身,只将她的下颔抬起,仔细看她的面庞。
宣太后找得很是费心,她的面庞,似乎比可浅媚更像当初的宁清妩。
谁都认为他很喜欢宁清妩。
他也曾以为,自己很喜欢宁清妩。
但和可浅媚相识得久了,突然间便明白过来,原来他长年以来耿耿于怀的,只是她的决然放手而已。
抓不住的永远是最好的,得不到的永远是最珍贵的。
费尽心思去攀折悬崖上遥不可及的雪莲花,以为怎样的倾国倾城,无与伦比;可一旦折到手,不过是疗得一时之疾的普通中药而已。
可浅媚虽然因长得和宁清妩相像而引起他注意,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怦然心动,已经完全不为她的容貌。
为着什么,他说不上来;如果真的说的上来,也许就不是让人辗转反侧的爱情了。
这样的爱情真是可厌,就和可浅媚一样,要么带他一步步走向天堂,要么逼他一点点濒临崩溃。
久久跪在地的女子给逼着紧紧对着帝王的脸,已经惊惧得发抖,叩着牙关想说话,却又不敢。有着出身小门小户的拘谨慌张,没有江南大家闺秀的淡定从容。
更别提那属于草原的狂肆活跃,洒脱不羁了。
他放开她,阖了眼眸,负手立了片刻,吩咐道:“来人,把这个带走,换另一个来。”
不一时,另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送上来。
大约听说了前面那位的遭遇,她更是害怕,伏在地上哆嗦着不敢抬头,连指尖都在颤抖。
她的身形果然很像可浅媚,尤其这伏跪于脚下看不到面容的时刻。
她害怕他,敬畏他,绝不敢丝毫违拗他。
而可浅媚从不曾对他这般恭顺过;即便有,也是阳奉阴违。
他们日益亲密后,她几乎没有再把他当作帝王看待,而只是把他当作有着俊秀容貌的唐天霄喜欢着,却未必如她口口声声所说的,当真把他当作夫婿。
也许她喜欢过他,也许她到现在还喜欢着他,可他绝对不是她最喜欢的那个,不是她心里最初想白头到老的那个。
她一次又一次地为别的男人付出,却一次又一次地挑衅并践踏着他的尊严。
而他太不争气,连摧折报复她的勇气都没有。
可她既如此待他,他又怎敢不放手?
他至少可以做到放手,等她憔悴,等她老去,等她失去了对自己致命的诱惑。
他会等到那一天,依然做他无牵无挂笑看江山的天下帝王。
他的五指也在颤抖,却颤抖着将一块丝帕蒙到了跪在脚下的头上。
少女已跪得麻木,却不敢抬头,忽然眼前一片白蒙蒙,不觉惊慌。
这时,她的身体已被抱起,轻轻放到床上,抽开衣带。
眼睛的余光看得到一抹明黄的影子和一星半点张扬的金绣龙爪,她晓得她面对的是谁,愈发颤得厉害。
她不敢去摘头上的丝帕,身上的人似乎也不容她去摘,隔了那丝帕重重地亲.吻着她,鼻息浓重而炙.热。
然后,是陌生的躯体靠近,滚.烫坚.硬的甚么物事强.硬地挤入毫无准备的青.涩的身体。
她失声惊叫,努力向后退着,不断收缩着自己,妄图摆脱那越发强烈的涨痛。
可她逃不了。
男子有力的手掌按紧了她的肩膀,狠狠地楔入,像一把烧红了的铁棍,毫不留情地将她的身体生生地洞.穿。
“啊……”
她惨叫,撕.裂的痛楚伴着小腹里强.悍的进击让她像陷入泥沼的鱼般痛苦摆动,拼了命地想要挣脱那种不能呼吸的惨痛,却在对方异常强大的气场里瑟缩着,徒劳无功地任由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践.踏着,摧.残着。
而她的瑟缩和柔顺似乎让她身上的男子更加兴奋甚至疯狂了。
除了剧痛,还是剧痛,一波接一波,好像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
她想,她是不是已经死了,是不是进了传说中的炼狱。
女孩们背后悄悄议论时,明明说过这是件极快乐的事;村里有点年纪的婶娘,明明只会怨责自己家那位不够坚.挺,不够持.久。
可她却迫不及待地想摆脱这种长久地凌迟于肉体的酷刑,偏偏又摆脱不了。
她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似有滚热的液体在不断的摧.折中流下。
身上的男子成了来自地狱的恶魔;而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明明那么俊雅秀逸,连笑容都洒了阳光般暖人肺腑。
“皇上,皇上,饶……饶我……”
她眼前阵阵地昏黑着,泪水和冷汗已浸透脸上的丝帕,终于忍不住,虚弱无力地向他哀求,。
他的动作便顿住。
许久,她听到那个至尊无上的年轻皇帝哽咽着说道:“浅媚,你为何不向朕讨饶?哪怕……又是在欺骗朕……”
到很晚的时候,才有人从靠近书案的一个窗扇递进晚膳。
借着窗外的月光,她看得出,原来是一碗快要凉透的糙米粥,两只冷硬的窝头,连最粗劣的小菜都没有配。
可浅媚吃了一口窝窝头,硬得如沙石般咯着喉嗓,只得扔开,勉强把那寡淡无味的粥一气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