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他心里知道自己该与六弟最亲,可平心而论,六弟长得委实有点丑。
他今天满怀期待地过来,冷不丁看见六弟长这模样,想哭的心都有。
夏云姒扑哧笑了声:“小孩子刚出生时都是这样的。”
宁沅:“二弟三弟四弟……还有夭折了的五弟,都不是啊!”
“你也没在他们出生第一日就见他们啊?”她抬手一捏宁沅的鼻子,“等过几日你再看,会一日比一日好的。”
宁沅这才释然,连续道了三声“那就好”,仿佛渡过了一场大劫。
他的这番打岔倒让夏云姒的心情好了些。
日子总是要一天天地过的,就算来日真有兄弟反目那一天,现下瞧着也还不错。
那何不先好好过了当下的日子再说?
况且,她也实不该花这么多心神为日后的事情庸人自扰,眼下分明还有更需要她操心的事。
——五皇子就那么没了,没得不明不白,又惨烈得很。
她的六皇子,不能是下一个。
“小禄子。”夏云姒一唤,小禄子即刻入了殿。
她淡然望去,一字一顿地交待他:“自今日起,不论六皇子身在何处,身边除了乳母,必还要有四个宫女宦官寸步不离地跟着——如临时需有人去取东西跑腿,也要在离开前换人来顶上,若谁敢有懈怠,我要他拿命来抵。”
她对宫人素来是软硬兼施,倚仗宫外势力神不知鬼不觉拿捏住的多,这样一味将狠话说到底的时候少。
小禄子一听就明白了她的顾虑所在,忙是一揖:“诺,娘娘放心,下奴必定仔细挑人,绝不让六殿下有半分不妥。”
说着顿了顿,下意识地扫了眼皇长子,又说:“今儿晌午……您家里也差人来回话了。”
莺时不由锁眉:“娘娘才刚生完孩子,你怎的还是这就说了!”
他二人今日打了个商量,觉得缓缓为好,怎么也要等夏云姒养养身子。
小禄子低眉顺眼地赔笑:“下奴心里装着这事,实在是不踏实。”
夏云姒缓了一息,抬手轻拍了拍宁沅的肩头:“姨母家里有些事,要先与他们说说,你先回房吧。”
“诺。”宁沅颔首,不多问,依言离了延芳殿。
夏云姒的目光定向小禄子:“是酒的事?”
小禄子欠身:“是。”
第81章 窈妃
夏云姒点点头:“说吧。”
莺时便摆手, 让宫人们都退了出去,又亲自去阖上了殿门。
小禄子这才上前,一五一十地说起始末来。
他说:“这酒着实有些厉害,娘娘家中寻遍名医, 也没能验出个所以然。后来是托人问去了洛斯——洛斯的医者倒也不是比咱们大肃的强,但他们律例允许用药奴试药。那郎中苦验无果, 就拿药奴验了,原也没瞧出有什么究竟, 到了晚上经过那药奴的住处,听闻他与他妻子……咳,动静大得厉害, 才觉出端倪。”
夏云姒听得云里雾里,小禄子打量着她的神色,自顾自“哦”了声,遂加以解释:“洛斯的奴隶身份卑微, 比大肃身在奴籍之人还不如。纵使是成了家理所当然地行房,又哪里敢闹出那样大的动静吵着主家?所以那郎中顿时觉出了不对。”
夏云姒深深吸气:“可是暖情之物?”
“是了。”小禄子躬身, “那郎中也仔细,觉出端倪后一连验了几日, 才确定酒中却有暖情之物无误。但这药的分量精细得紧, 并不会让人喝了就发作、闹出失态之举, 只是等到了床上, 理所当然要……做那些事的时候, 能有几分推助, 令人忘乎所以。”
夏云姒没禁住,心下沁出一声轻笑。
怨不得,那日他在中秋宫宴上饮过叶氏的酒,晚上就连她对他的举动也深感意外。
这般一想,叶氏夜夜喊得赵月瑶无法安寝,倒也不足为奇。
小禄子的话却还未说完:“这酒的厉害之处还不止如此呢!”
夏云姒看他,他笑了声:“这其中还加了极微量的成瘾之物,会教人日日想着。但同样因为分量掌控得好,不至于有明显的反应,长时间不饮亦能自然而然地戒了,是以叶氏凭借这个春风得意了那么多日子,仍旧无人察觉。”
“真是好东西啊……”夏云姒不由长声而叹。
这样好的东西,亏得是落在了叶氏手里。她性子浅薄,凭着这样的东西也没能闹出多少风浪。若换一个心机深沉的人来用,后宫怕就要变天了。
而反过来说,这东西到底也为她成了事——她入宫才一年多的光景,这就已然身居贵姬当了一宫主位了,晋封之快连夏云姒都望尘莫及。
如没有这个,就她那个性子,仅凭着一张脸只怕得宠都难。
莺时在旁接口:“所以叶贵姬将这个送给柔贵姬,大抵是想皇上在她那里喝这酒,晚上来了兴致无法把持,便将柔贵姬的孩子弄没了?”
夏云姒点一点头:“便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这点子看着蠢,却好用——太医都查不出酒到底有什么问题,皇帝若真喝了、真让周妙失了孩子,也算不到叶氏头上。
而若皇帝不喝,那也左不过就是不喝罢了,更不会伤及叶氏半分。
只是她觉得奇怪,叶氏与周妙并无什么大的嫌隙,若论争宠,也明显是她与叶氏争得更厉害一些。
叶氏何以从不曾对她下手,见周妙有了身孕反倒容忍不得?
莺时又询问:“娘娘可要将这酒的妙处告诉庄妃与柔贵姬,亦或直接禀给皇上?”
夏云姒微微侧首,手指一下下按着太阳穴,仔仔细细地斟酌思量:“我想先见见叶氏。”
“……见她做什么?”莺时锁起眉头,“她刚失子不久,娘娘的六皇子平安降生,她怕是不免有所嫉妒,娘娘何必平白招惹她?一个失宠之人,原也可说是无用了,大可不必这样大费周章。”
“是,一个失宠之人,原也是无用了。”夏云姒说着,嘴角划起一弧妖异的笑,“但她那酒这样好,平白辜负在她手里,岂不可惜?”
莺时怔然不解,她摇一摇头:“罢了……也不急,我还没出月子,现下也没法去见她。待我好好将身子养好了,再议这个也不迟。”
莺时福身:“是了,现在什么大事,都不敌娘娘安养身子更要紧。”
翌日一早,皇帝下了旨,封夏云姒为正二品窈妃。进宫不过五载的她,自此便与侍驾已久的顺妃庄妃平起平坐了。
又因膝下育有两子,其中一个还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她比顺妃庄妃都更风光一些。
往后的一个月,夏云姒当真在心如止水地“安养身子”。
万般大事也不敌身子康健重要,她要走的路还长,身子若早早地毁了,就什么都没了。
这一个月中,贺玄时都仍是得了空便来陪她,翻牌子的时候愈发少了。
宁沅对此虽不曾直说什么,却显然比平日更高兴些。夏云姒偶然旁敲侧击着问起他近来为何心情这样好,他轻轻啧声:“后宫这些事我早就懂了。虽然说来您是我姨母、旁人也都是我的庶母妃,但您得宠自然总比旁人得宠强。”
夏云姒好生愣了一下,遂刮他的鼻子:“懂得倒多,看来过几年真是要好好给你留意姑娘家了。”
这是宁沅头一次接触到终身大事这样的话题,脸唰地红起来,觑一觑她,窘迫得说不出一个字,闷着头走了。
待得出了月子,夏云姒便去了思齐宫,见已迁来做一宫主位的叶氏。
说是一宫主位,其实思齐宫里也没有别的宫嫔,只她一人而已。
这思齐宫,是顺妃为她挑的,美其名曰说这里清净,可以让她安心待着,以抚失子之痛——说白了就是这地方偏,让她离皇帝远远的。
但顺妃到底将事情做得漂亮,思齐宫虽偏,却是去年刚修葺一新的,处处皆比她先前所住的佳仪宫奢华,让人没法说顺妃苛待她。
叶氏名声不好,素日没有嫔妃来拜见,皇帝更早已忘了她这号人。
如日中天的窈妃娘娘乍然驾临,宫人都惊了一惊,不知她是何来意,忐忑不安又毕恭毕敬地将她往殿里请。
入了舒景殿正殿,她自是坐到了主位上,宫女们小心翼翼地请她稍候,而后便入了寝殿去,请叶贵姬出来。
夏云姒自不催促,由着她们去,自顾自地环顾四周,心下慨叹叶氏可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舒景殿中一派华贵,但安静得悄无声息。这样的安静会透出一股凄凉,还不如寻常殿阁有说有笑的瞧来华贵。
不多时,叶贵姬便被请了出来,夏云姒抬眸瞧去,只见她的面容比这寂寥的殿阁看着更显凄凉。
倒了跟前,她朝夏云姒福身,身形的消瘦令原该合身的襦裙看起来肥大了一圈,夏云姒抬了抬手:“贵姬坐吧。”
叶贵姬一语不发地落了座,很快,便发觉夏云姒在饶有兴味地打量她。
她不适地回看:“窈妃娘娘是来看臣妾的笑话么?”
“本宫何必看贵姬的笑话?”夏云姒轻哂着挪开视线,“本宫只是好奇,当初贵姬失子,也未见消瘦得这样厉害。这月余来是怎么了,竟瘦脱了形。”
叶凌霜抿唇不言,夏云姒扬音:“你们都退下。”
莺时她们自然一福,叶氏身边的人滞了滞,也不敢忤逆,依言告退。
叶凌霜因而添了三分警惕,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娘娘何意?”
夏云姒衔起笑,细细端详着手上新得的护甲:“贵姬连诛九族的大罪都敢犯,本宫佩服。”
这话说得可谓诚心诚意——她原以为自己真心半点不付、事事算计着皇帝,已然够胆大,孰料竟还有敢直接给九五之尊下药的?
真是天外有天!
叶凌霜神情一震:“……娘娘这是什么话?”
夏云姒清晰地分辨出那两分呼吸凝滞,目光复又落在了她面上,玩味地打量:“既成瘾又暖情——你说我若是将这些一一禀给皇上,皇上是会将你全家车裂呢,还是凌迟?”
只此一句,已足以令叶凌霜心中的支撑崩盘。
她身子骤然一垮,手紧攥住椅子的扶手才没瘫下去。
夏云姒微微眯眼:“贵姬没料到本宫有法子验出来,是不是?”
“怎么……”叶凌霜薄唇翕动不止,“怎么……怎么可能。”
连太医都验不出来的东西,如何会在她这里露了怯!
夏云姒欣赏着她的恐惧:“贵姬这样曼妙的身子,一刀刀凌迟了肯定好看得很。”
叶凌霜猛地打了个寒噤:“娘娘!”她在大脑的一片空白中扑向夏云姒,又因腿脚无力,瘫跪在地。
夏云姒挑起她的下颌:“只是可惜了这张脸。”
叶凌霜剧烈地摇头,剧烈到都难以分辨是摇头还是发抖了。夏云姒一时真有点享受她这副模样,收了手,轻轻啧声:“现在你的命,算是折在我手里了。”
她口气愈发轻松:“我先问你两件事,你如实告诉我。”
叶凌霜连应声也做不到了,整个人都紧绷着、盯着她看,就像林中小兽逢了天敌,做不出任何反应。
夏云姒问她:“一,这酒的底细,还有谁知道?”
叶凌霜挣扎了片刻,终是放弃,薄唇一咬:“方子是我家中祖传……”
夏云姒只觉她太蠢,不满地皱眉:“我是说宫里。”
“……没有了。”叶凌霜即刻摇头,“宫里无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