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她不放心地追问:“近前服侍的宫人也不知道?”
“不知道。”叶凌霜瑟缩不已,“我也……我也知这是重罪。”
“好。”夏云姒安然点一点头,“二,你为何这样恨柔贵姬?我竟不知她与你结过怨。”
倒是这句话,激得叶凌霜骤然恨意迸发:“她克死了我的孩子!”
夏云姒锁眉。
叶凌霜厉声:“她刚有了孕,我的五皇子便夭折了,自是她克死了我孩子!”
夏云姒定定地看着她。
这种恨、这种不甘,出现在一个乍然失子的女人身上并不奇怪——若是宁沅或六皇子突然出了事,她大概也不免会有些疯癫,胡想些有的没的。
只是周妙得知有孕乃是八月末的事,那时五皇子已夭折两个月了。将两件事联想到一起、把周妙有孕的日子推算回去,再得出这般的结论……
她打量着这个心思实在有限的人,问得直截了当:“是你自己这样想的,还是有人这样与你说的?”
“这有什么要紧!”叶凌霜忿忿咬牙,“柔贵姬什么都有了,好的家世、才学样样不缺,却还要这样克死我一家的指望,我如何能不恨她……啊!”
话音未落,她忽而下颌刺痛,痛得一声尖叫。
愕然定睛,只见夏云姒的手不知何时又伸过来,却不似方才那样只是挑起她的下巴,很使了几分气力,掐得她下颌生疼。
“我在问你话!”她磨着银牙,端得并无什么耐心,“说!”
叶凌霜哪里见过她这个样子,被唬得脑子都僵了。
哑了一哑,她下意识地就说了实话:“橙……橙花,我身边的掌事宫女,是她最先提的。”
夏云姒狠狠将她放开。
叶凌霜往后一缩,不敢吭声,甚至不敢看她。
她居高临下地睇着叶凌霜,直摇头。
这蠢货。
采苓昔日那样被拿捏,好歹还是因为对方许以实实在在的好处。她可好,一番神鬼之说就这样将她糊弄住了。
她因此这样的痛恨周妙,却又不肯多想想孩子的死是否有别的蹊跷之处——譬如乳母为何要抱着那么个小小婴孩登上山坡。
她身边,大概已被躲在暗中的人挖成筛子了,她却浑然不知。
但也好在如此,她终于在重重迷雾之中,得已摸到了一个身在明处的橙花。
夏云姒转身落座回去,淡睇着叶氏,又道:“我们做个交易。”
第82章 橙花
无人知晓夏云姒与叶凌霜密谈了什么。当日傍晚, 叶凌霜上折请旨,道自己因五皇子身亡之事久久无法释怀,欲往庙中带发修行,为孩子在天之灵祈福、为大肃祝祷。
贺玄时早已对这号人可有可无, 自是准了。只是听闻夏云姒去见过她,晚上来见她时不免好奇:“你怎的去见她了?她又如何突然说起要去修行?”
彼时夏云姒怀里正抱着安睡的六皇子, 半挽的秀发垂在两颊边,掩住眼底原有的媚色, 瞧来贤淑无限。
听到他的话,她轻轻一叹:“臣妾原不喜欢她,如今自己有了孩子, 日日挂在心上,倒忽然懂了五皇子身故于她而言该是多苦,往日的那些不喜便也放下了……将心比心吧,臣妾便去劝了劝她, 告诉她生老病死总是有的,生者要继续好好活着才是。孩子若在天有灵, 必也会求漫天神佛佑母亲平安喜乐,她日日这样郁郁消沉, 岂不是反让孩子难过。”
“也不知是不是‘漫天神佛’这话触到了她, 她便突然与臣妾提起, 说想去庙中修行。”夏云姒怅然轻叹, “臣妾想了想, 觉得她既这般痛苦, 修行倒也不失为一条路,便也与她说了说天家寺院的事,却没想到她去意竟这般坚定,这就去请了旨。”
说罢,她抬眸看他,眸中满是哀愁与怜悯地询问:“皇上可打算许她去么?”
皇帝听罢也喟了一声:“朕已准了,她要去就去吧。失子之痛,朕也难过,她这做生母的想要尽一尽心也情有可原。”
“是。”夏云姒点一点头,“臣妾亦为五皇子抄了些经文,原想自己到五皇子灵前烧了,若她要去修行,倒正好一并带去。”
“你有心了。”皇帝颔首,“这些事交待樊应德一应安排,你刚出月子,不要太累。”
她温柔地抿笑应是,自此再没与他提过此事半个字。
五日之后,叶氏就离了宫,往寺院去。
大肃的皇家寺院称天如院,主寺设在京中,平日也许民间百姓前往叩拜,香火很旺。逢年节皇亲国戚要去叩拜,天如院便不再开,清净上三五日,仅供贵人们前去祝祷。
旧行宫改建而成的分寺则设在京郊山中,与避暑行宫相距不过半日车程。此处虽不似京中主寺香火旺,却更适宜居住,加上寺中又都是女尼,见不到主寺中满处皆有的和尚,妃嫔命妇若要修行便多是来此。
叶贵姬是宫中主位,又是以为国、为皇子祈福的理由前来,寺中早早收拾出了一处风景雅致的院落供她一人独住。
与她同来的,有一个宫女、四个嬷嬷。
宫女便是橙花,自她进宫起便在她身边掌事的。四个嬷嬷则都已年过半百,早先与宫里提过,说自己年事已高,若有机会想出宫养老。
窈妃就将她们指了过来,这样山清水秀之地恰是养老的好去处,照顾一个出来修行的嫔妃差事也不会太累。
只是,嬷嬷们在开始“养老”之前,实则还有一桩窈妃吩咐下来的差事要办。
堂屋里,叶凌霜坐在八仙桌边,一语不发地看着橙花在卧房里忙着给她收拾被褥,心里一声轻叹。
可笑啊。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有几分心计的。
从进宫之初,她就知自己要打点好身边的宫人,她以为自己做到了。
她知道她要让皇帝对她念念不忘,她也以为自己做到了。
她亦清楚自己需要一个皇子让她地位稳固、让她家中飞黄腾达……
每一样,她都以为自己做到了。
到头来,每一样都没办好。
若不是窈妃,她大约现在还蒙在鼓里,不知橙花早已成了旁人的人。
又或许,橙花一开始就是旁人的人。
她凭着远胜另外四位的美貌进宫,宫中有权势的妃嫔想在她身边安插人手再正常不过。
她甚至从未想过这一点。
她自诩聪明地过了这么久,直至窈妃与她长叹,她才在惊诧中一分分恍悟,她的心思连人家的万一都比不过。
论娘家靠山论人脉,窈妃更懒得多看她一眼。
收拾好床铺,橙花从屋里出来了,一如既往笑吟吟的,朝她一福:“都收拾妥当了,娘娘可想四处走走?这天如寺的分寺景致可好得很呢。”
叶凌霜摇一摇头:“改日吧,我今天有些累了。”
橙花便又道:“那奴婢侍奉娘娘歇息。”
叶凌霜却提起:“嬷嬷们方才说山后那座佛殿最灵,你先代我去一趟吧,将各宫嫔妃为咱们五皇子抄的经拿去烧了,助他早登极乐。”
这样的话,橙花自不会拒绝,当即颔首:“诺,那奴婢这就去。”
说着她就折回屋中,不多时,取了一方匣子出来。
叶凌霜在宫中实在不招人待见,“各宫嫔妃”抄的经加起来也不过就这么一匣子,其中许多更不过只是意思意思,抄上一份百余字的《般若波罗蜜》就了了。
橙花捧着匣子出门,即有两位嬷嬷迎上来,慈眉善目得如同殿中供奉的菩萨,对她笑说:“姑娘是去烧经吧?我们带姑娘去。”
橙花原也不认路,她们若不来问,她也是要去央她们的,自忙是一福:“辛苦嬷嬷了。”
一行三人就这么出了院门,不多时又出了天如寺的大门,直往后山绕。
走了一段,皇家寺院的恢宏与香火气渐渐散尽,山中的苍凉凸显出来。又已是冬日,有那么一瞬,橙花恍惚里有些发怵,转而却又寻不到踪迹了。
这山很大,足足行了约莫三刻才绕至山后。橙花举目眺望,却寻不到佛殿的踪影。
但两位嬷嬷仍轻车熟路地走着,她便也没多问,只跟着她们继续前行。
终于,掩映在枯木间的一处院子显了形。
——实在称不上佛殿,只是处院子,且很旧了,门窗都显得斑驳。
这看着实在不像叶贵姬口中那处“很灵”的拜佛之地。
橙花终是脚下顿了顿,不解地问两位嬷嬷:“就是这里么?”
两位嬷嬷犹是那副慈眉善目的面孔:“对,你别看这屋子小,但灵验得很。早年这就是一处寺院,后来天如寺也是听闻这寺院灵验,觉得此地风水上佳,才来此建的分院。”
橙花释然而笑:“原是如此!”
说罢便又与两位嬷嬷一道前行。进了院门,她直奔那理应供奉着大佛的正屋,没注意到其中一位嬷嬷止了步,悄无声息地阖上了院门。
在她进入正屋的刹那,背后的屋门又骤然关上。
橙花终于惊觉不对,嚯地回身,迎面而来地却是一记耳光。
只闻一声脆响,她猝不及防地跌在地上,不由脑中嗡鸣,硬是缓了会儿才觉出疼来。
那嬷嬷一把将她的发髻拎起来:“姑娘,咱奉旨办差,有话问你,你照实说来。若不然——”
嬷嬷一睇她背后已挂满蛛网与灰尘的大佛:“上头的娘娘说了,这原是处藏佛的喇嘛庙。咱中原的和尚尼姑不吃肉,喇嘛可吃,藏佛大抵也是吃的。此地又久无香火供奉,你若不听话,便正好拿你的血肉敬佛去。”
慈眉善目犹如菩萨的嬷嬷就这样成了怒目金刚,抑扬顿挫的话语穿过嗡鸣落入橙花耳中,激得橙花一个激灵。
瑟缩着转头,她定睛一看,那大佛果然不似中原佛寺寻常供奉的佛,瞧着凶神恶煞、面目狰狞,又覆在蛛网与灰尘下,更为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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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夏云姒便得了回话,说橙花已化作一具外出走动时不慎从山上摔落的可怜尸体。
嬷嬷们一同将她下了葬,分寺的女尼们菩萨心肠,好生为她做了一场法事,为她超度。
在那之前,她自是什么都招了。
小禄子禀话说:“她也不知后头到底是谁,只是钱给的足,她便应了。但她提到那是位荀姓宦官,三十多岁,看官服应是正四品。”
正四品,那官位可说是很高了。
夏云姒蹙眉:“这个位份上的宦官总共也没有多少人吧,她竟不知是谁?”
小禄子笑了下:“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各处近前侍奉的人,在这个位份上的算下来有三四十位。另还有六尚局和内官监的,加起来也有百余位了。橙花身份算不得高,不识得这人也正常。”
夏云姒点点头:“那其中荀姓的有几位呢?”
小禄子果然已查过了:“有两位,只是……一位已年近花甲,眼瞧着就要养老去了,岁数不太对得上;另一位人在御前,循理犯不上算计皇子去,樊公公又素来规矩严,断断不会让御前的人也被收买了去。”
言毕他呈上名册,当中罗列了宫中所有正四品宦官的名字、年纪与当差的地方。夏云姒满意地笑笑:“你办事愈发妥帖了。”
说着翻开,一页页瞧过去,除这两位之外倒真没有其他人姓荀了。
夏云姒凝眉,抛开这姓,细细地又将名册依次看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