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碧色
沈琼不慌不忙地打量着他,想了片刻,总算是想起这少年先前用过的那假名字——陈朝。她勾了勾手,示意他将画作递过来:“自然作数。”
陈朝作画的风格独树一帜,沈琼很是喜欢,若是不是为了铺开生意,需得将那几幅美人图交付给采青,只怕如今就在她书房中挂着了。
画卷展开,这次画中并没什么美人,而是苍山负雪、孤舟独钓的山水。仍旧是陈朝先前的笔触画风,十分抓眼,让人过目不忘。
沈琼不由自主地赞叹了声,细细地看过之后,同陈朝笑道:“这画我收了,你开个价钱吧。”
可谁知陈朝却像是被她这话给问住了一样,嘴唇微动,却没能说出来个所以然来。
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显然是怕报得高了被回绝,又怕报得低了自己吃亏。
沈琼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声。
她实在是不大明白,这位小公子显然出身富贵之家,怎么就沦落到要卖画换钱的地步?难不成是跟家中闹了什么别扭?还是说在外招惹了什么是非?
说来这位也着实是不谙世事,要知道谈生意的时候,像他这般一露怯,就只有任人宰割的结果了。
好在沈琼不缺这个钱,也懒得算计他,索性直接问道:“你缺多少银钱?”
陈朝抬眼看向她,却仍旧说不出个所以然。
“看来你自己也不清楚……那就是越多越好?”沈琼垂眼打量着案上摊开的画卷,越看越喜欢,直截了当地同他道,“你若是急用的话,我给你一千两好了,赶明儿你若是闲了,再送两幅画过来就是。”
见陈朝语塞,她一挑眉,又问道:“不够吗?那就……”
“不是,”陈朝连忙摆了摆手,一脸难以理解的神情,“你给我这么些银钱,就不怕我回头不认账吗?”
他就没见过沈琼这样的,若不是打过交道知道她是个有成算的,陈朝简直要将她跟“人傻钱多”给挂钩了。
沈琼嗤笑道:“真想赖账的人,可不会问出你这样的傻话。更何况,这对我而言也不算什么。”
若是在旁处见着这么一副山水图,开价千两,沈琼仍旧是会买下来的。她不缺银子,也不怎么在乎银子,千金难买一个高兴。
陈朝:“……”
陈朝生在那样的人家,吃穿用度远非常人能比,自然不会将千两银子当做什么了不得的。只是因着不知沈家在南边的生意有多赚钱,所以才会有此顾虑罢了。
他原本是为沈琼着想,结果这么一来,倒成了自己小家子气了。
这边正僵持着,忽而又有位小厮模样的年轻人追了进来,一见陈朝,先是松了口气,连忙上前道:“公子,您怎么到此处来了?还是快些随我回府去吧。”
陈朝侧了侧身,避开他的手:“谁准你跟过来的。”
小厮苦着脸,他倒是有心好好地劝上一番,可是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暴露底细,只得隐晦地提醒道:“夫人也是为了您考虑,便是有什么不合,母子之间也可慢慢商量,何必非要闹到如此地步呢?”
“你懂什么,”陈朝拧起眉头,“我不会回去……”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觉着衣袖被人扯了下,一回头,恰对上沈琼无奈的目光。
沈琼将银票递了过去,同他道:“这画我收了,你们有什么事情出去吵,我这儿还要做生意呢。”
陈朝被她噎了下,也顾不得替她考虑什么赔不赔的,拿了银票之后,气冲冲地出了门。那小厮随即跟了上去,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样。
桃酥目瞪口呆:“这算是什么?”
“八成是同家中闹了别扭,”沈琼细致地将那画给收了起来,随口道,“管他呢。”
她就算是闲,也不是那种会随随便便管闲事的人,更何况这事一看就不是她能管得了的,索性连问都懒得问,直接将人给一并打发了。
出来一趟,得了这么一幅画,沈琼还是很高兴地,等到与采青商定了生意的安排后,便回家去了。
她得早点歇息,毕竟第二日还得早早起来,到大慈恩寺去。
先前去大慈恩寺时,沈琼累得半条命都没了,在后山远远地见着裴明彻时,另外半条命也没了,所以实在喜欢不上这去处。
奈何云姑先前为着她的病情去上过香,如今想着还愿,再加上江云晴也想去看看,她便也应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沈琼就被拉起来打扮了一番,随便吃了些东西,便上了马车。
刚开始爬山的时候,沈琼还有说话开玩笑的力气,到后来,只能与江云晴相互扶持着往上走,顺道同云姑撒娇抱怨道:“这山也太高了些……等晌午,我非要吃上两碗斋饭不可。”
大慈恩寺的斋饭颇有名气,上次来时她食不知味,压根没品出什么味道来,着实是糟蹋了美味。
云姑手上还提了个篮子,跟沈琼比起来,却是游刃有余得很,含笑道:“好啊。”
然而到底,沈琼也没能吃上此处的斋饭。
沈琼随着云姑拜过佛,眼看着时辰尚早,便陪着江云晴到后山去转了圈。兴许她与此地犯冲,竟恰巧撞见了在后山别院中暂居的乐央长公主。
作者:一更,晚些时候有二更
第50章
宫中的贵人们尚佛, 便着令在大慈恩寺的后山建了个别院, 就连太后娘娘都曾经来小住礼佛。
先前那事闹开后,乐央自觉没了脸面, 不愿在京中多留, 索性搬来这别院暂居。一来是避一避人,二来也算是投其所好, 希望皇兄能看在她诚心悔过的份上网开一面。
这里并没什么有趣的去处,整日里的消遣, 也就是看看山间风景罢了。
结果恰逢毫不知情的沈琼过来, 恰巧就这么撞上了。
先前见乐央长公主的时候,沈琼还犯着眼疾,并不知晓她的长相。故而在林间见着那美妇人时,甚至还在心中赞叹了声, 等到桃酥战战兢兢地低声提醒了句后, 想走也已经晚了。
乐央发了话,沈琼只能磨磨蹭蹭地过去行了一礼, 心中暗自道了声倒霉。这地方着实是与她犯冲。
乐央沉默不语, 上下打量着她, 沈琼埋着头, 也不肯多说半句。
“你的眼疾何时好的?倒的确是个大美人。”乐央嗤笑了声, “难怪能勾得人念念不忘。”
这话着实不好接,沈琼斟酌了片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叹了口气直接问道:“长公主可是有什么误会?您先前的吩咐我都记在心里, 并不曾违背,也断然没有要同您过不去的意思。”
“我知道,”乐央斜倚在石桌旁,撑着额,抬眼看着沈琼,“是我要同你过不去。”
沈琼:“……”
这么些年来,她就没见过像乐央长公主这样嚣张跋扈到理直气壮的人,着实是无言以对。她想了想,仍旧是不知道该怎么回这话,干脆就什么都不说了,垂首敛眉立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
她也不见有多惶恐害怕,也不急着辩解求饶。
到头来,还是乐央自己觉着无趣,又主动开口问道:“近几日,你可曾见过春和?”
沈琼觑着乐央的脸色并不似要生气的样子,但这种喜怒不定的人,哪怕眼下的态度还好,说不定下一刻就要动怒的。
但她也不敢撒谎,怕万一乐央是明知故问,自己反倒落个欺瞒之罪。
想了又想,沈琼无奈道:“前两日他到铺子里去挑选香料,打了个照面。”
乐央冷笑了声,露出个果不其然的神情。
沈琼并不清楚乐央与春和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故而也不敢贸然开口,只能听天由命。
片刻后,乐央复又看向沈琼,忽而笑了声:“我在这山中无趣得很,你就留下来陪我住上几日吧。”
沈琼抬起头来,满脸难以置信地看了回去。
她在心中设想了许多情形,然而怎么都没能料到,乐央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怎么,你不情愿?”乐央似笑非笑道,话音里带了些威胁的意味。
“自然是不情愿的,”沈琼闷声道,“但横竖我也不能违背您的意思,所以情愿与否也没多大干系。”
听了她这回答后,乐央反倒又笑了起来,神色稍缓,回头吩咐侍女道:“去让人收拾个房间出来,给这位沈姑娘住。”
乐央只留下了沈琼,并不允许旁人留下,别说是江云晴了,就连一直跟在沈琼身边伺候的桃酥都不行。
桃酥焦急得要命,想跟上去,但又被沈琼一个眼神给拦了下来。
于是来时四个人上山,回去之时就只剩了三人。
沈琼随着乐央长公主来到了别院,此处是专门供给贵人们暂住的,虽不比宫中奢华,但也是极清幽雅致的,比沈琼自个儿在梨花巷那院子还要好上不少。
见着长公主并没有要磋磨自己来泄愤的意思后,沈琼那颗心也就渐渐落了回去,既来之则安之了。
沈琼能猜到乐央的意思,无非就是想将自己扣下,看看春和会不会过来求情罢了。这事儿不是她能决定的,焦虑忧愁也没什么用处,索性就当自己是来山间修身养性的。
“你倒是心大,”乐央见她神色自若,威胁道,“就不怕我会做些什么?”
“我若是怕,您就不做了吗?”沈琼反问了句,随后又抿唇笑道,“要么我就先求个饶,长公主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乐央扬了扬眉,嗤笑道:“你就庆幸是在此处落在我手里吧。”
她才被御史参了一本,遭了皇上训斥,如今又是在大慈恩寺的别院,于情于理都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若是前些日子在京中,决计不会这么好说话的。
再者,沈琼的性格也出乎意料地合胃口,若不是有春和的事情牵扯其中,乐央兴许会挺喜欢眼前这姑娘。
乐央虽然是嚣张跋扈,但却并不是蠢到毫无所觉,能看出来沈琼对春和没什么意思,更不曾阳奉阴违暗通款曲。她将沈琼扣在此处,的确是想看一看,春和究竟是会继续躲着自己,还是会忍不住找过来求情。
别院中供给的也是素斋,沈琼饥肠辘辘,也懒得费脑子去想那些麻烦事,专心致志地吃了一整碗米饭,将碗筷一放,便进内室休息去了。
别院里伺候的小丫鬟并不知晓内情,见沈琼这般自在,只当她是乐央长公主请来的朋友,态度倒是愈发恭敬起来。
乐央从严嬷嬷那里得知此事后,差点给气笑了:“这沈琼真是……”
“不管怎么说,至少是个心思坦荡的,比那些表里不一的要好。”严嬷嬷趁势劝道,“其实,您何必非要同她过不去呢?那个春和就真这么好?”
乐央沉了脸色:“我自有打算,您就不必再劝了。”
她是个倔脾气,打定了主意的事情任是谁说都没用,严嬷嬷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按下春和的事情暂且不提,片刻后转而又道:“说起来,您觉不觉着这位沈姑娘有些面善?”
先前见面的时候,乐央只顾着威胁沈琼,哪怕是打量她的模样,也只是从美丑的角度来评判的。如今经严嬷嬷一提,乐央平心静气地回忆了下沈琼的模样,倒真从她那眉眼间寻常几分相熟的感觉来。
“的确是有些像雁姐,若说起来,连性情有有几分相仿。”提起故人来,乐央的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些,片刻后又无奈笑道,“您为了让我放过此事,连这法子都使出来了?”
严嬷嬷摇了摇头:“老奴并无此意,只是偶然想起罢了。”
乐央倚在梳妆台前,倒也不再想春和的事情了。
她偏过头去,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抬手抚了抚眼角的细纹,长叹了口气:“一转眼,雁姐都走了二十年了,年岁不饶人,我也老了。”
她这些年来锦衣玉食,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左右,是位雍容华贵的美人。如今被勾着想起了那些个旧事,心中只觉怅然若失,一时间倒也顾不得什么情情爱爱的,第二日再见着沈琼时,态度不自觉地便好了些。
说来也是奇怪,乐央先前并不觉着如何,可被严嬷嬷提醒了一句后,再看沈琼的时候,便越发觉着像了。
沈琼被她这柔和又怅然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不大自在地在棋盘上落了一子,而后轻咳了声:“长公主,轮到你落子了。”
乐央回过神来,她扫了眼棋盘,拈了枚棋子信手一放,开口问道:“你是从南边到京城来的?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
沈琼愈发莫名其妙。
拉着下棋是山中无事打发时间,倒也还罢了,怎么还突然问起身世来了?
“没了,”沈琼垂眼看着棋盘上纵横的脉络,“我很小的时候,娘亲便过世了,家中再没什么亲人。您兴许也知道,我曾嫁过个夫婿,后来遇难没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可配上那苍白的小脸与微颤的眼睫,让人看着便觉得心软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