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碧色
自嫁入东宫后,沈琼几乎整日都是高高兴兴的, 连眉头都未皱过。
云姑与桃酥将此看在眼中, 私下提及之时,皆是万分欣慰。
她二人这些年来始终陪在沈琼身边,知晓沈琼与裴明彻当年的情谊,也都将她后来的痛苦看在眼中, 到后来京城重逢, 左右为难,谁也说不准究竟哪条路是对的……
直到如今, 方才算是尘埃落定, 尽可以放下心来了。
霜降之后, 天气开始逐渐转冷, 身上的衣裳开始加厚。
那日在渡口将江云晴送走后, 沈琼始终惦记着,出嫁前特地嘱咐了花想容的掌柜,后来隔三差五便会遣人去问有无消息。到了冬至这日,总算是收到了南边的来信。
一封信是江云晴的, 里边讲述了自己家中的情形。
当初分别后,江云晴紧赶慢赶地回到锦城,阔别多年的母女终于又得以相见,她在病榻旁陪了最后几日,送走了母亲,妥善料理了后事。
她并不愿沈琼为自己难过,寥寥几笔带过,后又讲了些回到故土的见闻。
信的最后,她让沈琼不必担忧,多多珍重,等到他日再会。
江云晴写这信之时多有克制,但沈琼看了,却还是能从字里行间窥见她的难过,心中只觉着发闷。
云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暂且替她将信收了起来,又转移话题道:“另一封应当是采青的信。来看看她都写了些什么,怎么能这么厚实?”
另一封信沉甸甸的,云姑拆开来,只见其中放了好些张信笺,其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南边生意的现状与接下来的计划。
采青对旁的事情一概没什么兴趣,天生就爱做生意,乐在其中尽心尽力的。
她依着沈琼的吩咐将江云晴送回家中之后,便开始着手打理南边的生意,紧锣密鼓地查账核对理出章程,最后写了这么一封长信将现状讲了,顺道提了自己的意见作为参考,来征询沈琼的意思。
信的最后,还附了张按如今的法子大致估算的账单,可谓是贴心得很。
云姑大略扫了眼,哭笑不得道:“采青可真是……”
沈琼看到这一沓信纸,也忍不住笑了笑,叹声道:“我先前还特地说过,此事不着急,只管慢慢来就是,结果她的动作倒是快得很。”
如今这成果,可不是几日就能理清楚的,采青回去之后怕是都没歇息,便马不停蹄地操办起来了。
沈琼暂且压下先前的难过,细细地看了过去,她处理生意之事向来很快,但最后还是耗了小半晌的功夫。她也没用珠算,盯着最后那账单看了会儿,同云姑道:“先收起来吧。容我再想想,过两日给她回信,定下最终的章程。”
“好。”云姑应了声,将铺散开来的信笺按着次序收了起来。
这边还未收拾妥当,裴明彻便回来了,他大略扫了眼,含笑道:“怎么想起来清算生意了?”
当初在锦城之时,他曾经替沈琼料理过生意,如今打眼一看,便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我的生意都在南边,可今后八成不会回去了,”沈琼撑着下巴,慢悠悠地说道,“山高路远的,打理起来也不方便,索性就让采青回去清算一番,该转手的转手,剩下的挪到京城这边来。”
裴明彻随即问道:“用我帮忙吗?”
“你忙自己的就好,这事我还是能料理的,”沈琼想了想,又改口道,“你帮我看看也成,毕竟若不是为着你,我也不用费这么大的周折了。”
这话倒也没错,毕竟若不是因为裴明彻,她并不会在京城留下,此时兴许早就回江南去了。
裴明彻站在沈琼身后,一手撑在桌案上,将她整个人都拢在了怀中,低声笑道:“好好好,此事交给我。”
裴明彻嘴上虽没说,但心中却求之不得。
一直以来,他始终怕沈琼会突然回江南去,直到将人娶回东宫之后,那心病才算是得以缓解,如今见着沈琼为他将生意都搬来京城,几乎算得上是心花怒放了。
两人一道用了晚膳,闲暇时,便商量起生意事宜。
裴明彻先前就知道沈琼的生意赚了许多银钱,如今过了好几年,再细细算来,仍旧难免惊讶。
“怎么,没想到吗?”沈琼看出他的诧异,调侃道,“太子殿下的身家可是远不如我呢。”
裴明彻在锦城之时被人当面嘲讽都未曾恼,如今就更不会将这调侃放在心上,他贴近了些在沈琼唇上亲了下,含笑道:“夫人养我。”
沈琼忍不住笑了起来,挑了他的下巴,俨然一副浪荡公子的语气:“这得看你表现了……”
裴明彻栖身上前,将沈琼按在了榻上,他鬓发散开来,唇角微勾,模样颇为不正经,但却很是好看。烛火摇曳,他哑着声音道:“夫人想让我怎么伺候?”
沈琼被他闹得脸都红了,抬手遮了遮眼,但又忍不住从指缝中看,她满脑子都是裴明彻,早就将生意抛之脑后了。
在外候着的宫女听到里间竭力压抑着但还是难免泄出来的声响后,换了个眼神,轻手轻脚地关紧了房门,又将前来换茶水的小宫女给拦了下来,一道避开来。
“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可真是宠爱得很。”小宫女压低了声音道。
另一宫女小声笑道:“我若是男子,也喜欢太子妃这样的美人,方才那声音,便如猫爪在心上挠了下似的。谁能舍得不宠?”
“说不准再过些时日,咱们就要有小殿下了……”
沈琼性情好,待宫人也宽厚大方,时常会有赏赐,能遇上这样的主子算是大幸事了。
再加上裴明彻对她的宠爱简直溢于言表,但凡长眼睛的都能看明白,原本想攀高枝的也都暂歇了心思,毕竟与其去铤而走险横生枝节,倒不如好好伺候主子,说不准还能得些奖赏。
人多便会生出事端,可东宫之中只有沈琼这么个太子妃,再无什么侧妃侍妾作妖,日子堪称是平和恬淡。
沈琼与裴明彻慢慢地商定了生意相关的事宜,亲自写了回信,令人给采青送了回去,嘱咐她不用着急慢慢来,连带着的还有给江云晴的书信。
入冬之后秋菊凋零,御花园中便难免显得萧条起来,沈琼怯冷,如非必要便不再出门了,大半时间都在暖阁之中缩着。
裴明彻仍旧如新婚之时,料理完政务,闲暇时间都用来陪她,合宫上下都知道太子夫妻感情极好。
这日,裴明彻在正殿那边处理事务,沈琼左右无事,听闻昨夜一场雪后,梅园那边的早梅竟开花了,便起了心思想要去看一看。
云姑给她穿了厚厚的衣裳,系上了斗篷,又让人取手炉来:“外边天寒地冻的,你的身体又不大好,还是要小心些。”
这是先前留的病根,华老爷子先前看过后也没什么良方,只说要慢慢将养。
“我如今好多了,可没先前那么娇弱,”沈琼拢了拢自己的腰比划了下,不大高兴地说,“近来我都圆润了不少,他还偏说没有,让我再多吃些……”
云姑忍笑道:“是你先前太瘦弱了,如今这样才好。”
沈琼接过手炉来拢在怀中,戴上兜帽后出了门。
御花园中白茫茫地一片,湖面都结了一层冰,看起来如琉璃世界一般。道路上的雪倒是早就被宫人们扫去,但云姑还是小心翼翼地扶着沈琼,以免出什么意外。
及至到了梅园,尚未进去便能闻到暗香,红梅仿佛一夜间绽开,成了冰雪中的一抹艳色,显得格外好看。
沈琼四下看了一番,折了几枝梅花,先给长乐宫的太后送去,而后亲自带着另外两枝回东宫去了。这么辗转折腾下来,她手脚发凉,但却仍旧高高兴兴的,准备拿这梅花给裴明彻看。
她走得急急忙忙,刚一进东宫,险些迎面撞上来人,好在云姑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方才站稳了脚步。
那人见着她后先是一愣,等到一旁的宫人低声咳嗽了声提醒,方才移开目光来行了一礼。
沈琼并没料到会在此处遇着方清渠,许久未见,她起初只是觉着眼熟,等到又看了两眼方才认出他来。
她与方清渠的事情要追溯到刚进京之时了,一刀两断后便再无往来,后来经历过许多,再想起那些事情来简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裴明彻料理完事情后,从侍女那里得知沈琼往梅园去了,便想着去寻她,结果一出门便见着这情形。
“快回暖阁去,仔细着凉。”裴明彻将沈琼怀中的红梅接了过来,而后向方清渠道,“方翰林回去吧,修纂旧典的事情可要加快些。”
方清渠垂眼看着地面,低声应承了下来。
裴明彻牵过沈琼的手,皱了皱眉:“怎么这样凉?”
“我先去了梅园,又往太后宫中去坐了会儿,”沈琼随着他往里边走,小声笑道,“不妨事,过会儿就好了。”
及至回到暖阁,沈琼令人寻了对联珠瓶来,将红梅供在其中摆在窗边,随后就被裴明彻拉到了榻上,褪去了鞋袜。果不其然,她的脚比手还要凉上三分。
“你别恼,”沈琼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地盖了棉被,抱着手炉取暖,“我只是听说梅园的花开了,想要去看看。”
裴明彻捏了捏她的脸颊:“今后不准再这样了。”
沈琼不怎么有诚意地应了声:“知道了。”
裴明彻自然能听出她的敷衍来,顺势将人给压在了榻上,眉尖微挑:“我怎么觉着你准备阳奉阴违呢?”
“冤枉,”沈琼忍笑控诉道,“无凭无据,殿下怎么能信口开河?”
裴明彻在她腰上捏了把,沈琼没忍住笑出声来,她本就怕痒,裴明彻对她的身体还了如指掌,一时笑得停不下来,连声讨饶道:“好好好,我真记下了,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还有,”裴明彻顿了顿,低声道,“今后只准看我。”
沈琼愣了会儿,才算是反应过来他这话从何而来,抿唇忍着笑意:“这醋得也太不讲道理了。”
沈琼倒是不意外裴明彻会知道自己与方清渠的旧事,毕竟当年她眼疾复发,华清年可是借着方清渠的名头来的,也是到后来她方才知道这事其实是裴明彻费的心。
但她却是不能理解,为何连这都能醋?毕竟方才只不过是一时没想起来,多看了两眼罢了。
裴明彻自然知道,沈琼早就与方清渠撇清干系,更没什么旧情,但他当年泛过酸却是一直持续到现在,想起来便觉着意难平。
“知道了,”沈琼抬手在他额上弹了下,“你若真有这个闲工夫,还是同汤圆争风吃醋去算了。”
裴明彻也知道自己这是无理取闹,埋在沈琼颈侧笑了起来。
第97章
天一日日冷了下来, 年节将至, 宫中也忙了起来。
沈琼并没什么雄心壮志,只想打理好东宫过个安逸的年, 可皇后却很是喜欢她, 有意亲自教导,顺势将一些事情交给她来帮着料理。
她虽没什么兴趣, 但也不忍拂皇后的好意,只好应承了下来, 连带着往凤仪宫去的时间都长了许多。
而裴明彻近来的事情也不少, 两人各自忙了起来。
这日,乐央长公主进宫来看太后,顺道将沈琼从那些宫务中解救了出来,拉到梅园的暖阁煮酒闲谈去了。
“皇嫂膝下无子, 公主也已经嫁出去, 如今倒像是将你当做女儿一般看待了,”乐央笑道, “她居后位二十余年, 你跟在她身边能学到不少, 这可不是教习姑姑们能教的。”
“皇后娘娘的确待我很好, 也教了我很多。”沈琼是个知好歹的人, 很清楚这一点,故而虽忙了些,但心中仍旧是感念着皇后的好意。
乐央满意地点点头,她上下打量着沈琼, 又打趣道:“看来彻儿的确将你照顾得很好,看起来比先前要圆润了,气色也好。”
她原是随口一提,但却正戳了沈琼的痛处,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蜜饯,发愁道:“我原也想克制些,但近来总是嘴馋得很,总想吃些什么才好。”
如今衣裳厚重倒是不显,可沈琼心中却很清楚,自己身上的软肉都多了。
裴明彻对此倒是满意得很,让她不必为这种事情费神,大有要将她养得白白胖胖才好的架势,可沈琼终归是个爱美的姑娘家,一想到过了冬要换单薄的春衫便开始发愁。
乐央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种顾虑,笑得眼都眯了起来:“珠圆玉润的才好看,难道非要瘦得弱不禁风?更何况你这小脸仍旧是巴掌大,哪里算胖了?”
沈琼摸了摸脸颊,略微松了口气,她虽说着要克制些,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吃了许多,还饮了杯酒。
她如今的酒量比先前好了些,但也只是一点点,一杯酒就已经足够上脸,原本白皙的脸颊透出粉来,看起来很是可爱。
乐央没忍住轻轻地捏了下,感慨道:“你同雁姐可真是像极了,她当年也不能饮酒,稍喝一点便要醉的。”
“我听云姑提过,我娘几乎是滴酒不沾,”沈琼托着腮,慢慢地说,“故而我家并没什么酒,倒是存了许多上好的茶。”
“她早些年还不信邪,总觉着多喝些,酒量便会好起来,后来方才作罢。”乐央也不知是想起什么事情来,无声地笑了笑。
沈琼与乐央闲聊许久,及至天色渐晚,乐央起身笑道:“时辰不早,我该回府去了,你也早些回东宫去吧,免得彻儿又要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