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十一年 第90章

作者:蔡某人 标签: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平乐观大军陈列,只等陛下阅兵,即可在主帅的指挥下出发。桓行懋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双目一闪,十分坦然道:“我听兄长的。”

  “好!”桓行简手朝他肩头一搭,“若事情如我所料,后头的事,我就好办了,你小心。”

  这话里后头的事,所指为何,桓行懋来不及细想,辞别大将军,快步出了公府。

  刚上马,见一华服小少年朝这张望了番,未及上前,被人拦下,桓行懋听他清脆道:“我是征南将军毌纯之子,受母亲所托,来给姜家的姊姊送些东西,还请通报。”

第117章 分流水(6)

  这边一通传,桓行简微感意外,略作思忖,让人客客气气领来了听事,再去请嘉柔。

  小少年先见的桓行简,不复当日醉态,衣冠周正,礼数齐备,桓行简人十分随和,命婢子奉茶,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别来无恙?我在寿春领兵时,见过你一回,这也没多久,个子长得很快,到底是少年人。”

  客套的开场白一过,又泛泛问了课业,毌宗素闻他严毅独断寿春的一面之缘记忆很深。那时候,大将军一身戎装,本身就是一把利剑,闪着寒光,让人不敢亲近。今天,兴许是在他自己的大将军府邸里,又或许,是他受重伤未愈的缘故,那腔调,始终温和地很。

  大将军和他父亲一样,是能匡扶社稷的人,也是能颠覆社稷的人,毌宗年少,对桓行简的印象多来自父辈评价,早先入为主。此刻,略觉拘谨,又有说不出的警惕,第一次跟当道的权臣面对面坐谈,他忽想到太傅的鹰视狼顾,心里好奇,不知道大将军是否亦能作此态?

  但太常夏侯至临刑,他是去过东市的。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整个洛阳城的日月清辉,何其从容,又何其风流,少年人备受震撼以至于热泪长流,心道,父亲曾与这样的人交好真乃大幸,可恨我太年幼,再没办法认识他。

  夏侯太常就是死于眼前人之手呀,毌宗神情不定,草草应话,觉得自己应该恭维大将军几句,但无论如何,也没说出口。

  正煎熬着,眼前多了抹澹青身影,裙角轻移,出现在了听事。毌宗同嘉柔并不相熟,半大的少年,乍然见一丽人,竟有些说不出的忸怩了。他站起来,期期艾艾开了口,弯腰行礼:“柔姊姊?”

  虽还未真正迎春,可在他眼里,这个姊姊的面庞就是春风里开的最盛的那一朵海棠,连她散落的两三青丝,也成那盈盈的花蕊了。

  她笑时,眉眼弯弯,温柔极了,看见他完全是一种故人远归的欢喜:“是毌叔叔家的弟弟吗?”

  毌宗回神,有些赧然,为自己太过专注的目光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把自己带来的包裹一拿,红着脸说:“母亲给我来了信,寄好些东西,怕我在洛阳城住的不惯。这些布匹,是给姊姊的,母亲说姊姊最爱的几个颜色她都备齐全了,料子难得,但不知道洛阳城现在时兴什么样式,所以没敢给姊姊做。”

  “婶婶待我真好,”嘉柔眼睛一亮接过包裹,心中柔情万千,看看他,殷切问道,“那你住的习惯吗?”

  “你们在这说话。”桓行简很体贴起身,往外去了,似乎意在避嫌。

  毌宗余光一瞥,等桓行简不见了,才矜持说:“洛阳城很好,不愧是京都。它的确繁荣华美,是大魏其他的都市无法比拟的,我相信,全天下也找不出比洛阳更盛大的城了。这里高门云集,子弟交游,我来了才知道自己要学的多着呢。”

  少年人神情认真,嘉柔看的莞尔,道:“既然你喜欢洛阳,就留下来,靠才学出仕,你的父母亲肯定也会替你高兴。”

  这番话,不知道触动了毌宗哪根弦,再开口,满是少年意气:“明天子在上,我自然愿意出仕为大魏效力,保社稷清明!”大魏两字,咬的格外重,一抬眸,正好和嘉柔视线相撞,她怔了下,气氛不觉有些凝滞。

  似乎也察觉到了当下的怪异,毌宗眼一垂,无意瞄到嘉柔隆起的小腹,这回,轮到他愣了愣,眼中闪着细细碎碎的一些情绪。

  “柔姊姊,东西送到我该走了。”毌宗磕磕巴巴说道,作了一揖,慌忙拎着袍子出来,身后,嘉柔看人走的匆忙,喊住他,以姊姊的口吻交待了几句,毌宗都答“好”,心里却有着说不出的烦闷:柔姊姊为何要住大将军府?她不知道大将军是什么人吗?

  等行至门口,恰巧见桓行简被几个幕僚簇拥着,边徐徐地走,边议事,那风姿,当真是万人之上的尊贵和当仁不让。毌宗避不开,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施礼,桓行简一笑,跟身边人道:

  “这是征南将军家的公子。”

  几人目光一拢,打量起他,笑赞了几句,毌宗不愿被人看轻很是镇定地谦逊回应,告辞后,身板挺直,不紧不慢走出了大将军府。等离的远些,如遇大赦,长长地松出口气来。

  再回首,大将军府前那两排井然威严的荷刀侍卫,似乎依旧面无表情,劲松般侍立如常。再有他的幕僚们,匆匆一瞥,小少年也知道那正是洛阳城里最聪明的一群人,就连名士阮嗣宗也是他的入幕之宾。

  毌宗恍恍地想,难怪,没有人能制服的了大将军。可是,还是有人不求瓦全,宁肯玉碎了。他想到这,神志忽又清楚起来。

  院子里,桓行简不宜走动太久,踱步回屋时,吩咐石苞:“你带人去司马门外等子上。”

  这个时候,桓行懋进宫确实比皇帝召见的时辰要早。他到东堂时,日光正好,举目望去,只见巍峨的宫殿飞檐舒展,恢弘博大,像一头巨兽般沉默在四季的轮转里,因汉末战乱,洛阳城被毁,这座新兴的宫殿也不过存世几十载而已。桓行懋心潮一阵翻涌,这样辉煌的宫殿,如此迷人,若它真是一头兽,那么,也唯有真正的强者才可以让它臣服。

  内官看到他,满脸堆笑迎上来寒暄。而坐中天子,正在用饭,听闻他早到很是惊诧,脸上一阵青白难看,不过,还是宣桓行懋进殿,一切如常,刚被打断的优伶奏唱又再渡响起。

  桓行懋行礼后,皇帝赐座,他便也不拒绝,敛袍坐了下来,目光一扫,见一众优伶在场,嘴角讥诮:陛下再不是稚童,已学会了享受靡靡声色。

  案上,摆着各样精致菜肴,皇帝似乎没什么胃口,手中举箸,开始询问桓行懋操练兵马事宜。

  桓行懋一一回话,举手投足间,还算是恪守人臣之道。皇帝观察着他,暗道,他倒不似大将军那般盛气凌人。可那眉眼,到底是跟大将军有六七分相似,思绪泛滥时,迎上桓行懋平静的目光,心里一个咯噔,到底是亲兄弟,有那么一个刹那,竟又觉得像极了。

  皇帝的手僵了僵,下箸时,都不知自己拈起的是什么。

  “青头鸡,青头鸡。”旁边优伶忽高声唱起来,手底击缶,越发急切,桓行懋稍一偏头,刚和那唱歌的优伶对上目光,对方便迅速低首,只管不停唱着“青头鸡”。

  青头鸡……桓行懋疑窦丛生,琢磨着这是何意,再去观皇帝,皇帝脸色微微发白,眼神游离,拿箸的动作愈发不自然起来,这个时令,竟冒了一头的汗!

  一口米饭只管反复咀嚼,两腮摩动,皇帝见桓行懋正在打量自己,手更是止不住地抖,勉强笑道:

  “这洛水养出的米,想必不比江东的差。”

  天子甚是反常,桓行懋看在眼里笑应了个“是”,目光浮动,殿内皇帝的左右竟也显得十分异样,一双双眼睛里,有几分胆怯又有几分急迫,在和自己相触时,立刻纷纷避开了。

  可等他稍稍一垂眼帘,余光所及,那些目光又再度压上来。桓行懋脊背一阵发寒,暗道不妙,霍然起身道:

  “陛下,臣既然已把军情奏毕,容臣前去平乐观。”

  “丁零”一声,皇帝手中金箸滚落地上,他慌乱掩饰,畏缩而又不甘地开口道:“这,将军再稍候朕片刻,朕……”

  “陛下用膳,臣本就不该惊扰,再说,军情紧急,容臣告辞!”桓行懋懒得再听他说什么,显然,皇帝有几分犹豫,他一语说完,振袖而出,也不管身后皇帝是什么表情。

  出了殿门,下台阶时桓行懋碎步迈得又急又快,他手心渗汗,不敢逗留,几乎是一路小跑直奔宫门。

  司马门外,石苞正等的暗暗发急,时间越久,心头那份不安就越强烈。终于,见桓行懋安然无恙出来,他顿时大喜过望,按捺住上前的冲动,等人离的近了,叫道:

  “二公子!”

  “回公府,快!”桓行懋压低了声音喝道,石苞会意,对安排的人手一打眼色,驾着车,载着桓行懋回来了。

  公府里,桓行简一人独坐,阖着双目,似在小憩养神。青砖上那些嘈杂的脚步声,经过长廊、草木、曲径的折荡,传到他耳朵里时,已缓和不少,他眼一睁,就看到了攒眉进来的桓行懋。

  “如何?”桓行简心平气和问道。

  这一路紧张,桓行懋出了汗,呼吸微促:“阿兄,我怀疑陛下动了杀心,他今日十分怪异,弄了群优伶,吃顿饭咿咿呀呀唱个不停。陛下问我军事,我刚答完,有个伶人在那反复唱什么‘青头鸡青头鸡’,让人摸不着头脑,一个个的,都盯着我看,实在异于平常。我怕有事,辞了陛下赶紧回来了。”

  兄弟两人视线一撞,桓行简沉吟不已:“青头鸡……”手底摩挲的,正是嘉柔给孩子新做的肚兜,上面,不过是绣着小鸡小鸭,颇合童趣。目光一落,便笑了,眸光冷冷,“青头鸡,鸭的别称而已。”

  他拿起紫毫,添了添墨,扯过一方麻纸,一笔一划写下个“押”字,道:“若是押,那就代表着他们劝陛下快些下诏画押动手。”说着,一提袖,又写了个“压”,“若是此字,便是他们劝陛下不要贸然行动,再等等。”

  笔一搁,纸张一调推给桓行懋,桓行懋倾身上前,看了一看,一拳砸在案上,恨恨道:“不管哪个字,陛下对我兄弟二人看来都存了杀心,阿兄,这该怎么好?”

  “陛下这步棋很好,他计划的够周详。杀了我,其余兄弟尚幼,可我桓家还有你大可出来独当一面。但若能先杀了你,他趁此调动军队再以天子名义来讨伐我,如此一来,他手里既有了兵又能除我兄弟,”桓行简哼哼直笑,“妙,实在是妙极!”

  言毕,脸一沉,“你去平乐观调兵,我带我府中的精兵过去,进宫!”

  命令一下,桓行简坐着马车率黑压压一众人直指太极殿,宫内,仅有几千禁军,面对大将军的绝对优势不敢妄动。这么一路畅通无阻闯进来,皇帝吓的一瘫,顿时想起上回桓行简杀气腾腾的情形,更是魂飞魄散,嘴唇乱颤,一张脸半点人色也没了。

  “人呢?”桓行简虽有伤在身,这一声,却底气十足,他眸光一睨,桓行懋便将唱“青头鸡”的那个优人拎了出来,朝地上一扔,剑尖指上了他脖颈,叱道:“说,今日是不是想要杀我?”

  这优伶本就是皇帝近侍,十分有骨气,一扬头,冲桓行懋啐了一口,一跃而起扑上了剑刃,当场气绝。

  其余人等亦被揪出,终于,有个吓的两股战战的将事情哆嗦认了:“我等是奉陛下之命,今日设埋伏,要杀了将军,再去讨伐大将军……”

  “你污蔑朕!”皇帝闻言,立刻高呼,他战战兢兢往后退着,手也抖着,“没有的事,朕没有,朕是受了他们小人蛊惑……”

  桓行简深吸口气,眉眼一压,按剑上前,两手将个软如杨柳的皇帝一掐肩头掇起,逼他看着自己:

  “陛下!臣的父亲拥立陛下,臣辅佐陛下,我桓家两代人鞠躬尽瘁,没有我父子兄弟,谁给陛下守着大好河山?天底下,还有比我兄弟更冤的臣子吗?!陛下为何要谋害良臣,陛下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朕,朕……”皇帝面如土色,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一口气卡住,几乎要厥了过去。

  桓行简重重一搡,将皇帝丢下,居高临下道:“陛下,君视臣如草芥,那臣,只能视陛下为仇敌了,陛下不配为人君!”

  “来人!”他头一转,厉声道,“把这几个小人给我拉到太极殿外杖毙,”说完,不耐烦踢开脚下瘫软如泥的一个伶人,走出宫殿,对紧跟着的石苞一扬下颌倨傲道,“我去拟个单子,你照单子来,把上头列出的公卿都召集到大将军府里来,告诉他们,大将军要废帝,请他们过来签名联合上表。”

  话语一顿,他眼里便只剩深深的冷酷了,“若是有人说自己病了,不能行动,告诉他,爬也要爬到大将军府!”

第118章 分流水(7)

  知道大将军进了宫,带着人马,连征西将军一并跟着走的,傅嘏几人在公府里等的不安。值房里,一干人或坐,或站,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算着这一回,大将军怕要与天子彻底撕破脸。

  青头鸡,青头鸡,天子兢惧不敢发的那一刻,注定输的一败涂地。不知等了多久,众人的耳朵一竖,两两相望,不约而同地拥到了门口。

  外头激荡的人马声,俨然迫在眼前了。

  桓行简面色依然有几分苍白之意,如此一衬,那双眸子更显得漆黑如墨,他一来,众人自动迎了上去。

  虽已是早春,然而洛阳的春向来神出鬼没,刚一露头,便可能被一阵寒流又给打回去。值房里,照例烧着火盆,桓行简微蹙眉头,氅衣一脱,撩袍坐下后在众目注视之下揉着额角沉声启口:

  “陛下在宫中设伏,要趁征西将军请辞之际杀了他,再率兵来讨伐我。我父子兄弟两代人,事魏如此,陛下竟还要过河拆桥,实在让人心寒。今日,若不是征西将军警觉,后果不堪设想。”

  话一出口,举座哗然,大家你一言我一嘴地议论起来。这个说陛下既行此举,想必禁军脱不了干系。那个捶胸顿足,连呼若是大将军身受不测,不知何人能兴邦安国云云。一屋子,尽是人声,吵吵闹闹的,桓行简只捏着眉心不语,也不阻止,由着大家七嘴八舌。

  他来时,已吩咐石苞先将叔父尚书令桓旻和司徒高柔请来,两人皆是高平陵一战中的要紧人物,年老位尊。这两人得了消息,立刻换好衣裳赶来,下了马车,衣冠略略一整,一前一后走进了正没个确切说法的值房。

  他俩一来,屋子里乍然一静,众人随即纷纷施礼,一时间,寒暄声不绝于耳。桓行简亦当即起身,走上前来,一手执叔父,一手执高柔,将两个已是耄耋之年的老臣搀到了上位,待对方坐定,他郑重见礼,高柔忙伸手一扶,白透了的一把胡子跟着乱颤:

  “大将军要折煞我了,我听说宫里发生大事,事情紧急,所以,一得了消息立刻跟太尉来了你这里。”

  高平陵后,高柔这个三公便甚少过问政事,逐渐隐退,八十高龄的老人了,并不恋权,然而大将军既需要他……高柔心里跟明镜似的,把胡子一捋,像个老神仙一般眯了眯眼,先听桓行简怎么说。

  “不错,晚辈正不知如何是好,唯有请司徒太尉来,也好给拿个主意。”桓行简缓缓在他身边落座,面有忧色,殷殷看着高柔,目光再稍稍一转,同叔父交汇片刻很快分开了。

  四下寂静了那么一会儿。

  高柔沉吟不止,反问道:“大将军怎么看今日之事呢?”

  “事发突然,晚辈能怎么看,到现在,尚且心有余悸。”他适时咳了几声,接过卫会递来的药盏,轻啜两口,慢悠悠道,“陛下又岂止是对我兄弟动了杀心,如今,他少年人精血未成,却耽于女色,宠幸优伶,如今为群小所迫谋害忠良,这样的君主,怎可承天绪,奉宗庙?我宁负天子,不愿负社稷。”

  众人不出声,一双双眼,就在司徒和太尉身上来回打转,大将军废立之意已经摆到台面上来了,放眼朝堂,没有比这两个老头子资历更深的,要出头,尚且轮不到公府里的一干幕僚。

  “既然如此,”高柔身子一倾,拉出个跟桓旻商量的架势,语气遗憾,“陛下少年人不思进取,行事荒谬,如此种种恐将危侵社稷。”他有意一顿,徐徐吐出后面的话,“太尉,你看?是不是宜将陛下归藩,以避皇位?”

  桓旻一时间不应,紧拧眉头,一脸的伤怀。桓行简默默看着叔父,便也不急于发声,目光一调,复又投在高柔身上。

  可废帝一事,到底点破,高柔长长喟叹一声,“太尉,满朝文武,你位最高,这个头你不来牵,于私,让大将军难做,于公,无益于社稷呐!”

  眼见老司徒都如是说了,这边,一众幕僚纷纷劝进,卫会年最少,知道这种场合不是该他卖弄机巧的时候,安静旁观,将每个人的表情举动尽收眼底,心底嗤了一声:太尉是桓家人,却最爱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大魏纯臣。这老人家,历经汉末大乱,追随魏武崛起,眼见儒学式微,玄思大兴,刀锋战火,苍生流离,连魏武的基业都要完了,这世道在他漫长的人生里崩坏了一次又一次,早当司空见惯,他还有什么可纠结的?

  “那就请大将军写奏表,我等签字,联名请奏太后发诏。”桓旻在一片劝声中最终开口,松垮的眼皮耷拉着,缓慢一抬,凝视着桓行简,“大将军,名单怎么拟,趁大家都在,一并商议了罢。”

  头既开好,剩下的事自然一气呵成,桓行简命傅嘏执笔,一番商讨,粗粗定下了四十六人名单。

  这四十六人中,论资排辈,太尉桓旻居首,桓行简紧随其后,第三便是司徒高柔了。便是傅嘏,大将军的核心谋士,也不过排到四十开外。卫会虞松年纪轻,资历尚不够,表中无名。

  名单虽定下,但这上表需要桓行简亲自动笔,不可假手他人。要事商妥,值房里的人散去,桓行简亲自出来送高柔,虽被婉拒,却还是坚持送到了大将军府门外,他手臂一伸,扶高柔上车,高柔见他执意如此手也就搭在了桓行简臂上,借力一按,稳稳坐到了车中。

  “太傅虽不在了,可有太尉跟司徒等长辈在,恰是晚辈的主心骨,今日有劳。”他微微含笑,又作了一揖,仿佛是怕司徒坐的不舒服将靠垫为其挪了挪,高柔枯硬的手便顺势颇带暗示性地在他手上拍了两拍,声音苍苍:

  “你虽年轻,不必日后,当下功业已在我辈之上,若你父亲有知,自当欣慰。我如今在家不过闭门著书,朝廷的事,已然是力不从心。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跟你说的。我这辈子,在廷尉一职上呆了二十二年,法不乱,则国不乱,在年轻人看来我是个老头子了,而且,是个古板无聊的老头子,我不懂什么老庄,不清楚当下年轻人的追求。但无论到何时,治国一定要明于法,我一生决狱无数,只以‘平允’二字为准绳,自大将军辅政,四海倾注朝野肃然,如此,正是治国长久之道。”

  桓行简笑道:“司徒的教诲,我记下了。听说,司徒家中的贤郎,自幼明练刑理,善于用法,这样的人才理当受到朝廷的推重。”

  一长一少,寥寥几句也是十分融洽,桓行简目送司徒离去,方折身回来,值房里,只剩叔父一人。叔父只比太傅小一岁,虽须发皆白,但气色红润,若是太傅还活着……桓行简寂寥地想到这点,一阵怅然,很快,他含笑在叔父眼前坐了,人上了年纪,容易瞌睡,值房里暖意融融,太尉的脸微红,正耷拉着脑袋一点一点的。

  “叔父?”桓行简轻喊了他一声,桓旻睁开眼,自嘲笑了笑,用老年人特有的声调说道,“是子元啊,你看我,才多大的功夫就睡着啦。”说着丧气地一捶腿,像是自语了,“到底是老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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