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胖哈
面对众人灼灼目光,陈妍面无表情,也没看叶伯牙。
这般冷漠的模样,将她的姿容平添上了几分冷艳,远不似从前那位清雅斯文的陈二小姐。
沈轻羽明白过来,有些难以置信,不禁说:“傅先生,验尸的时候是我陪着女官在场,负责登记,也见过死者身上有一些痕迹...这些痕迹也只有陈萱才符合,毕竟她跟刘渠...”
那些欢爱的痕迹,难道还能是陈妍让人留下的?
是叶伯牙?
看此人保守知礼的模样,绝不会动陈妍一分,那就是刘渠在杀陈妍的时候见色起意,临时又侵犯于她?
傅东离没有回答,反问她:“那你们验尸的时候,女官可察觉到她的头发。”
“头发?”沈轻羽一愣。
“头发是湿的。”
刚洗过澡么?
傅东离忽然看向一个最不引人注意、也一直战战兢兢看堂上动静的人。
猛然被傅东离看着,她愣了下,下意识站直身体。
“你是陈家大小姐陈萱成亲前五日便到了她身边,可对?”
小丫鬟愣了下,乖乖点头,应是。
“那成亲前的一夜,陈家大小姐跟二小姐可曾会面,做了什么?”
小丫鬟记忆不错,想了下,说:“在浴池一同洗浴。”
众人终于恍然,所以头发是湿漉漉的。
姐妹间,如此倒也正常。
赵锦瑟自家还有个建立在温泉池的大浴房呢,在温泉山也有温泉庄子,所以不觉为怪。
但这姐妹在发案之前一同洗浴~~她下意识看向陈妍,不,现在已经不是陈妍了。
她的表情比之前更为冷漠,那双眼像是冻在寒潭许多年似的。
赵锦瑟正看着她,忽听到一声咳嗽,接着就见到傅东离盯着自己,眼神示意什么。
什么?
赵锦瑟愣了下,马上反应过来,说:“女子间泡温泉或者一同洗浴,总会打闹亲密,遑论姐妹间,如果姐姐借着亲密,故意在妹妹用浴巾身上揉搓出一点痕迹,而后不久又哄骗她换衣去了桂花院,让她为刘渠所害,那么~~”
那么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借刀杀人,李代桃僵,藏尸滴血,毁灭婚事。
“婚事告吹,你也就解脱了,还可以从陈萱变成陈妍,顶着才女之名摆脱往日桎梏,若是伪装得好,还可以一并收了妹妹心仪的锦绣才子,哪怕他贫穷,但为人品德高端,绝非刘渠林隽两人可比。”
傅东离总是不经意间就平平静静把人贬得体无完肤,奈何两人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只得认栽,但对陈萱变陈妍,陈妍又变陈萱的戏码,还是有些头昏脑涨。
说白了,他们不够聪明,所以震惊。
而聪明的人永远波澜不惊。
比如那位左东清大人,他淡然看着这一转折,也瞧着陈萱的冷漠。
这种冷漠,是发自内心的,也是深藏多年累积下来的怨恨。
让她心生歹意,残害手足。
当然,这等残忍在陈家夫妻看来简直难以置信,他们愤怒难堪,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还好沈轻羽见不惯他们,横刀拦着,毕竟这案子要结尾了,再打闹起来也是荒唐。
陈萱对父母的愤怒视若无睹,只睨了傅东离一眼,淡淡道:“你说错了,就算我曾有这个心思,也早已放弃了,他对陈妍实在太了解了,我可没心思在一个如此了解她的人身边永远假扮她。”
顿了下,她说道:“要伪装成一个自己平生最厌憎之人一辈子,那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此言越发显得她残忍无情。
却见她对众人震惊指责视若无睹,却看向赵锦瑟。
“我猜他们都想指责我为什么要如此残害手足,但赵姑娘你应该知道。”
为什么忽然问她!
赵锦瑟觉得古怪,但对上陈萱的眼神儿,莫名懂了一些。
第46章 .姐妹
为什么找赵锦瑟, 大概是因为赵锦瑟曾鄙夷过刘渠, 在这点上附和了陈萱的情绪。
大概也同是女子, 更懂对方心思。
“因为自小同胞同生,容貌年纪一切都一模一样, 偏生际遇截然不同,她得宠爱,为人倚重,而你却被冷落苛待,若是一开始羡慕不解,后来经年累月也就变成了嫉妒厌恶,这种厌恶在长大男女之情时区别越发明显, 叶伯牙才德兼备,深爱于她, 刘渠却贪婪无能, 负心薄幸,不仅如此, 你的父母还将你如同礼物一般赠送给林家权当交易, 你自知无望,也不想束手就擒,索性设下一石二鸟的计策,其一摆脱婚事, 其二杀妹, 其三毁刘渠, 其四换身份, 这么多目的一举达成,我这样回答,你可算是满意了?”
陈萱自然满意了,笑了笑,“赵姑娘是聪明人,不过还有一点你不知道,原生我也没想杀她,可她太过了。”
她伸出手,这是一双弹琴的手。
“自小我不善诗词书画,这是天赋,我也无可奈何,然而其实我于琴乐上天赋也是一般,但那时我已然知道要让自己不被完全舍弃,只能刻苦,所以我不断苦修,没日没夜得练,时而这只手肿胀疼痛起来一夜都不能入睡,我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在家里有一席之地,却偶然发现她也在学琴道。最可笑的是...”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最可笑的是她的天赋,她竟在琴乐上也有莫大天赋,你可知我当时的心情。”
不等别人回答,她的笑淡了,有些木然得嗤了一声,“仿若我这一生都无望了。”
那种无望,让她癫狂,以至于在低落中看上了刘渠,大概是此人那时一样摆露出的失落姿态让她惺惺相惜。
然而人间的可笑就在于此。
“至此之后,我父母得了一个才艺双绝的女儿,也只把我当做一个花瓶了,一个可供官家子弟赏玩的花瓶,若是还过得去的官家子弟也就罢了,偏生是林隽那般连母狗都看不上眼的,让我如何心甘,叶伯牙其实说得没错,厌憎可杀人。”
“我于她的厌憎,足可以将她千刀万剐。”
“其实我也曾想过如此作为,恐怕会引起官府注意,这偌大的邯炀总有些能人的,比我聪明的太多了,也许有人看破此案,果然,出了你们两个。”
她瞧了傅东离跟赵锦瑟。
“不到两日就破了案,我也曾有侥幸之心,所以故意拿那晚上沐浴时从她嘴里套问出的一点过往去诓了叶伯牙,让他以为我就是陈妍,果然,他为了保护我“妹妹”,主动顶罪。”
“假如还是被看穿了。”
“也不要紧。”
她扭头看向陈家父母,“反正我最主要的目的也达成了。“
“杀了她,爹娘的心头肉也就没了。”
“双胞姊妹,一同来这世上,也一同去,倒也甚好。”
在众人眼里,如此女子恍若鬼魅,实在丑陋恐怖,陈家夫妻直叫唤自己女儿恐是恶鬼投胎,呼喊都督府门人赶紧将此女击杀,免得为祸人间。
吵闹不堪得很。
见识决定了人心跟感情,对这种惨剧,梁荆玉不置可否,因为他们见过的无情之人太多太多。
便让沈炼结束此案。
正此时,赵锦瑟忽然说了一句:“你知道《鹿鸣》是什么意思吗?”
要被带下去的陈萱回头看她,表情漫不经心,“我学问不好,自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大概你们这些读书人的千般文思我是这辈子也看不懂的了,而这人间的事儿,你们敢说你们看得清吗?”
一支笔写这人间千般红尘、万种风情。
轮到自己的时候,又有几个人看得透呢?
“呦呦鹿鸣,绿佑我奚。草莽见蟒,盘根亲昵。花花风雨,建木非荫。彼之慕我,愿以同泯。”
叶伯牙喃喃念着,在陈萱转头看来的时候,他轻轻说:“那天她写这幅帖子的时候,我曾问她是否感念人家山林自然之风情,她却笑着说,她是欢喜这人间脆弱的花草多数不受建木庇佑,却愿姐妹相护,她不觉得孤独。”
他垂头,眼里含泪。
“她说她,甚欢喜。”
因为她从小喜欢的姐姐,终于愿意跟她说话,摸她的头,予她笑容,容她陪伴。
此生不孤独的。
陈萱怔了一会,后嗤笑,“她说什么你也信?自古痴情多蠢货,在你眼里,她不就是仙女么。”
她懒得再听,转身欲走。
“我想,陈妍偷学琴道是想替换你。”
什么?
陈萱步子再次一顿,却没回头。
赵锦瑟看着她的后背,“她知道林隽是什么样的人,要帮你,也只有两个法子,一个是替换你,嫁入林家,另一个就是让自己成为更好的筹码,学琴,恐怕是为了讨好。”
讨好陈家父母早就设想好的——真正的乘龙快婿。
也许是上等世家子弟,也许是为王亲贵族为妾。
若是妾,文学才华是不够的,最要会讨好男人的那些个手段,琴乐舞技,她都得学。
只要她嫁得好,便有权利跟资本去改变自己姐姐的命运。
除此之外,别无她法,因为即便考入官身,也不过是末流女官,她也没有资本去改变父母对女儿的掌控。
但她估计没想到自己姐姐替她选好了路。
她答应了。
然后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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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萱看了赵锦瑟一会,也没说什么,只是顾自走出去,走到外面院堂,天上阳光洋洋洒洒落下的时候,她忽然顿足,说了一句话。
“我给她割喉一刀的时候,其实她还没死,刘渠此人无能之辈。”
所有人皆震惊。
傅东离也抽了下眉梢,皱眉盯着陈萱。
陈萱没有回头,却是一笑。
“人生哪得两如意。”
“观音浮屠奈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