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王小祥上前一步,恭敬道:“太后娘娘、陛下,这两位是御花园的老管事,几十年都管御花园扫洗一事,对御花园颇为了解。”
他说罢顿了顿又道:“刚路上臣已经把舒婕妤娘娘所言复述给两位管事,两位管事均已知悉,现可回禀太后娘娘及陛下。”
这是御花园的老人了,眼看都是先帝早年就已经入了宫的,舒清妩若是连他们都能收买,那也太过惊奇,谁听了都不能信。
太后入宫已经二十多年,对这两位老管事是有印象的,因此便颔首道:“两位公公,还请勿要隐瞒,实话实说便可。”
两个老人家都是弓着背垂着眼,行为举止最是恭敬,左边的那一位先开口:“给太后娘娘、陛下请安,给诸位娘娘请安,臣是御花园扫洗管事,对御花园的路途最是清楚,刚舒婕妤娘娘所言分毫不差。从百花园赶去荷花池,绝不可能在一刻来回,最少也要两刻。”
另外一个中监连忙道:“正是如此,太后娘娘,臣绝不敢隐瞒,舒婕妤娘娘所言句句属实。”
他们说完,就安静站在那不吭声了。
倒是郝凝寒一口气重新喘上来,呜呜咽咽哭出心酸与苦楚,让旁人听了心里也怪难受的。
舒清妩刚才就没紧张过,现在更不会觉得大获全胜,她只是安静站在那,看起来异常冷静清醒。
两个老宫人都这么说,太后当然不可能再硬说不信,但她脸色却异常难看,这一晚上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反反复复盘问到最后,两个最有嫌疑的反而都洗清了。
这会儿夜已深,太后可谓是身心俱疲,她终于绷不住自己的情绪,起身道:“哀家还得去看望端嫔,这里的事就由陛下操心吧。”
说完,她根本就不等众人恭送,领着元兰芳一脸怒气出了迎风阁,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后都走了,萧锦琛更不耐烦在这坐着问这些个破事,他起身道:“夜已深,都散了吧,此事会交由慎刑司主理。”
萧锦琛说着,莫名看了一眼舒清妩,然后也跟太后一样潇洒离开。
贺启苍这次没跟着,他笑眯眯看着在场众人:“诸位娘娘,若是回去能想起什么,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也可命人去尚宫局叫周素蝶来记录,周素蝶定会如实上报。”
贺启苍说完,冲众人规规矩矩行礼,然后便快步跟上了萧锦琛。
这母子两个一走,迎风阁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太妃们都不想惹事,走得一个比一个快,舒清妩却不着急,她看宁嫔并齐夏菡一起离开,就扭头看向坐在原位不动的谭淑慧。
“惠嫔娘娘,您还不回宫?”舒清妩道。
她不走,郝凝寒跟骆安宁也没走,两个人都来到舒清妩身边,莫名看向沉默不语的谭淑慧。
舒清妩平日里对着这些“老熟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客气的,她从不主动惹事,能把话说得漂亮就不会呛声,现在她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谭淑慧。
“人人都说惠嫔娘娘跟端嫔娘娘姐妹情深,”舒清妩慢条斯理道,“可是刚刚在荷花池,您是最晚到的,听到端嫔娘娘的救命声竟是没有心急。”
此时迎风阁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她们四人并宫人们,舒清妩能如此语言果决,也是因为实在不是很痛快。
她今日看似赢了,也算是大获全胜,不仅摘出了自己,也直接给郝凝寒洗清嫌疑,理应高兴才是。
可她现在却是木着一张脸,就那么平静无波地看着谭淑慧。
旁人或许不那么了解舒清妩,意外同舒清妩投缘的周娴宁却是一眼就看出来,她们娘娘这一次真的动怒了。
然而无论舒清妩说什么,谭淑慧都一言不发。
或许是因为今日一箭三雕全部失败,也可能是不知道如何反驳舒清妩,谭淑慧只是默默起身,让自己的宫人扶着自己往外行去。
这里又没有外人,她实在懒得浪费口舌同舒清妩辩解。
舒清妩也没有阻拦她,最后对她的背影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惠嫔娘娘,您以为您一定是那个黄雀吗?”
谭淑慧顿了顿,她没回头,依旧迈着坚定的步子走了。
迎风阁就剩下舒清妩她们三个,等谭淑慧走不见了,郝凝寒突然抱住舒清妩的胳膊,把脸埋进她的大氅里。
骆安宁站在边上,笑得一脸温婉。
“婕妤娘娘,且让她赖一会儿吧,刚才您突然起身,她可是吓坏了。”
舒清妩微微一愣,她低下头看着颇为不好意思的郝凝寒,温柔一笑:“好,不过我实在是有些困了,郝选侍可否快一些?”
郝凝寒憋不住,“噗”的笑出声来。
等郝凝寒心情缓和,三人才踏上回去的路,舒清妩没叫步辇,跟她们两个一起踩着月色往宫里行去。
路上,郝凝寒一直没说话。
倒是骆安宁对舒清妩道:“没想到娘娘竟是如此聪慧,若非娘娘,今日郝姐姐就要进慎刑司了。”
说到这三个字,骆安宁忍不住抖了抖,一看就颇为害怕。
宫里不仅宫人,就连宫妃也怕慎刑司,那里似乎阴森森的,常年透着散步开的血腥味。
如果郝凝寒真的要去慎刑司走一遭,慎刑司肯定不能轻易要她性命,可难以言喻的折磨,精神上莫大的恐吓,都是实实在在的。
郝凝寒若是真的进去被关上两日,出来只怕要大病一场,今年都过不好。
舒清妩倒是没多得意,她本就是聪慧人,又有上一辈的记忆,当然比旁人要强上不少。
但这并非是件好事。
前世的阴霾始终笼罩着她,便是平日里她过得云淡风轻,那些阴霾也会如夏日的阵雨一般,偶尔会来临。
舒清妩淡淡一笑:“其实我骗他们的,之前因着喜欢散步,去过御花园许多回,若非如此我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晰。”
她这么一说,骆安宁倒是松了口气:“娘娘您还是很厉害,肯为郝姐姐出头,倒是让我很是羡慕。”
舒清妩看了一眼安静走在身边的郝凝寒,却说:“不,我不是为了她,我是为我自己。”
若是常人,听这话一定会很生气,但郝凝寒却不知想成什么,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她轻轻咬住下唇,对舒清妩道:“姐姐真是的,原我不想再哭,却还是忍不住要掉泪。”
那句谢字,她不想轻易说出口。
大恩不言谢是古语,她时刻记在心里,便就等着有朝一日能替姐姐做些微末的事,只要尽心便是最好的。
舒清妩看了看她,突然揉了揉她的发髻:“你这丫头。”
第67章
晚上在御花园虽穿着大氅,人不觉得冷,却还是吹了风。
不过云烟一贯贴心,已经在西配殿暖阁准备好热汤,待舒清妩刚一会去,就迎上前来:“娘娘可泡一泡汤?把寒气驱出来晚上能舒坦一些。”
舒清妩点点头,让周娴宁伺候自己脱下大氅和礼服,然后便直接去了暖阁沐浴。
云烟自是不知在御花园发生了什么,但见舒清妩面色淡淡,以为今日不过是寻常,便也没多问御花园的见闻。只笑着说:“徐大人特地给了方子,让娘娘月事时泡汤暖宫之用,时间不宜太久,娘娘且略坐一会儿就得上来。”
舒清妩月事快结束了,倒是可以泡一泡汤,闻言便点点头,直接下了水池。
一股浓郁的草药香味顿时扑面而来,舒清妩深吸口气,缓缓把今日的郁气全部吐出心肺。
这会儿周娴宁并云雾都在寝殿里收拾,只云烟跟云桃伺候她,云烟见舒清妩如此,就笑着说:“娘娘晚上定是冻着了,夜里火龙烧得旺一些,发发汗就好了。”
舒清妩点点头:“应是如此。”
倒是云桃在边上几次三番欲言又止,舒清妩看了看她,道:“云桃,你可是有事?”
云桃道:“娘娘,近来奴婢在看娘娘赏赐的医书,里面有一本涉猎偏门之药,倒是有说常青的。”
舒清妩顿时来了兴致问:“如何?”
云桃对舒清妩的吩咐异常上心,这些时候几乎是废寝忘食,不在舒清妩身边伺候时,都是捧着书本来读。
但她本身识字不多,又并非医馆出身,往往一本书要反复通读三四遍才能略微掌握,这还不算请庄六和云雾教她识字耗费的精力。
如此一来,进度就很慢。
舒清妩不着急,她却是分外着急的。
早年在尚宫局能学这些,都是周素蝶特地关照,她也不知道为何周素蝶姑姑如此关照她,但是医术本就是她梦寐以求,能有这样的机会,她是舍不得放弃的。
这些年来,她闷头学习,努力识字,想要成为优秀的药师,以期望有朝一日能回馈周素蝶,报答她的赏识之恩。
直到今年年初,周素蝶找到她,说让她去景玉宫时,她还颇为不解。
她记得自己当时跟周素蝶说,自己不想离开她,想一辈子伺候姑姑。
但是周素蝶却摇了摇头。
她只是温婉地看着自己,目光里有着她所无法解释的慈爱和温柔。
“傻孩子,你不能一辈子留在尚宫局,尚宫局的北库房不缺你一个宫女,太医院也不少一个药童,但景玉宫娘娘却正好需要一个你这样的人。”
云桃自入宫以来,除了学习药理医术就是在北大库整理药材,平日里连尚宫局都不出,几乎不认识多少人,也不知道宫里的那些事。
但她毕竟不笨,也知道不给周素蝶添麻烦,对主位娘娘们
还是知道一些的,起码若是真的在宫里碰到,她不会张口叫错名讳。
然而景玉宫一直都闲置,她当时还真不知景玉宫娘娘是谁。
来景玉宫之前,她只记得周素蝶曾语重心长教导过她。
“你去了景玉宫,就是舒婕妤的宫人,从今以后你只需要忠心于她一人便足矣,”周素蝶道,“伺候娘娘跟看库房不同,有些话是要同娘娘说的,娘娘的话你也要听,要懂事,要听话,也要贴心。”
这些云桃都没做过,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她犹豫道:“若是奴婢做的不好,让娘娘生气可怎么办?”
周素蝶忍不住笑了:“舒娘娘不是那样的人,她很温和,对人有分慈悲心肠,再说,依我看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云桃记得她离开尚宫局的那一天,姑姑特地过来送她,最后帮她理了理衣领:“祝你前程似锦。”
现在云桃想来,都觉得眼眶温热。
见舒清妩正温和地看着自己,脸上平静无波,她的目光里,没有高人一等的傲慢,也没有毫不关心的冷漠,有的只是平易近人,慈祥友善。
姑姑说的太对了,婕妤娘娘就是这么个观音般的好性子,她对身边的宫人好,对小宫女们也从不说重话,但景玉宫上下却又规规矩矩,对娘娘皆是忠心耿耿,便是碧云宫也比不了。
云桃看着舒清妩的目光,难得有些激动。
她一定要努力效忠娘娘,娘娘的吩咐无论如何都要完成。
“回禀娘娘,常青这一味药之前徐大人曾说要查,但确实是极不好查的,”云桃道,“奴婢并非在医书上看来,而是在为了识字而读的游记里看到只字片语。”
她如此一说,舒清妩倒是来了兴致。
云烟安静给她端来一碗生姜红糖红枣茶,让她暖暖胃,然后就跪坐在边上给她洗头。
云桃道:“常青这一种药材,前朝时已禁用,约莫三百年前,大越春秋鼎盛,当时坊间的富贵人家多流行布置园林风光,冬日里百花凋碧自然就要做些手段。”
“常青并非中原本土所有,传闻是西凉国的一种沙漠之草。若所以用其晒干的粉末熬制成药水撒在植物上,冬日也可常青不枯,故而得名常青。”
舒清妩若有所思点点头,若是西凉所供,倒是让她想到一些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