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瓜子和茶
暮风柔和, 风中充满了不知名的花香, 还有草叶的清新。
一如眼前男子身上的清冽味道。
他笑着,身上的和气劲儿不折不扣地发散着。
秦桑有一刹那的失神,先前朱闵青说此人不怀好意,但她直觉他并没有什么恶意。
“多谢郡王救我一命。”秦桑拍着胸脯叹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今天非死即残, 都开始发愁瘫一辈子可怎么好?”
朱怀瑾忍不住一笑, “秦姑娘言重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秦桑奇道:“你知道我是谁?”
“朱总管的女儿, 京城谁人不知?花小钱办大事, 城隍面前一场漂亮的对战, 取得了最大的舆论优势。”朱怀瑾的眼中满是欣赏,“机敏聪慧, 应对自如,颇有大将之风,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就是我也佩服得紧。”
秦桑谦虚道:“郡王谬赞, 实不敢当, 不是我聪明, 是对方手段不够看。”
“我从不说奉承话,说你好,就是认为你好。”
秦桑嘴角微翘,她并不厌恶这种真心实意的夸奖, 甚至还有点小小的得意。
朱怀瑾问道,“有没有受伤?”
秦桑活动了下,右脚踝很痛,似乎是扭到了。
朱怀瑾的胳膊递过来,“能站起来吗?”
“还好。”秦桑扶着他的手臂,勉力起身,结果右脚刚一触地,便“嘶”地倒吸口气。
这样显见是走不了路的。
朱怀瑾唿哨一声唤来照夜白,“上马,我送你回去。”
秦桑右脚使不上劲,根本没办法登上马镫。
朱怀瑾一看不是办法,道声“得罪”,胳膊一伸将秦桑打横抱起。
双脚陡然离地,秦桑的心差点蹦出嗓子眼!
她本能地搂住朱怀瑾的脖子,一脸的紧张,“别把我摔了。”
朱怀瑾讶然,讶然过后是大笑,他笑得浑身打颤,胳膊直抖,吓得秦桑抱得更紧,“别笑,我都快掉下去啦!”
“我看起来那么弱吗?”朱怀瑾好容易止住笑,眼中的笑意却没有消失,这个丫头的反应很有趣,他对她兴趣更浓了!
秦桑点点头,一想不对,又赶紧摇头,“我太重,你当心闪了腰。”
朱怀瑾擎不住,吃吃笑起来,然后咳了一声,“你很轻,我的腰也没那么不堪用。”
秦桑吁口气,“那就好。”
然想想他这话有点不对,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只好冲着他讪讪微笑。
却在此时,朱闵青追过来了。
他一眼就看到在朱怀瑾怀里的秦桑,她冲着他笑,笑得还如此开心?!
如被针刺,心猛地一缩,但觉四肢百骸的血液都沸腾了,轰轰得往头顶上涌,竟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未等马停,他已一跃而下,三步两步冲过来。
强忍着满腔无名火,朱闵青略一抱拳,态度不卑不亢,“承蒙郡王出手相救舍妹,改日下官必备厚礼登门答谢。”
接着一瞪秦桑,语气夹杂了连他也没发现的几许懊恼,“过来!”
他口气硬邦邦的,完全没有应有的感激之意。
朱怀瑾听了不由一怔,小心地放下秦桑,脸上笑容不减,不硬不软地回道:“方才秦姑娘已经谢过我,不用朱大人再特意跑一趟。”
朱闵青的目光黏在秦桑身上,见她右脚不敢落地,便知她受了伤,那股火气顿时烟消云散,一边暗暗自责,一边半扶半抱着送她上马。
他根本没注意听朱怀瑾说什么,随口应道:“好,那我们就此别过。”
秦桑觉得就这样走不太好,回身笑道:“郡王爷,今儿多谢你啦,这个人情我一定要还的,若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刚刚消下去的火“腾”又升起来,朱闵青咬牙笑道:“阿桑别说笑话,江安郡王是何等人物,还需你帮他忙?”
朱怀瑾却认真思索了下,说:“一时想不起什么好,这个人情先放你那里,等我想到了再来找你,你可不要推辞。”
“那是自然!”
看他们有说有笑的,朱闵青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铁青,咽一口又酸又涩的口水,冷声道:“郡王爷冒惊马的风险救舍妹,下官深感意外,您万一出了差错,我们万死也难辞其咎。”
一语既出,原本和煦的氛围顿时一凉。
秦桑愕然不已,这简直是暗指江安郡王别有用心。
乍听觉得太苛刻冷情,但细细一想也有点道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她何德何能让他舍身相救?
秦桑再看朱怀瑾的目光就含了些许思量。
朱怀瑾闻言诧异了下,“能追上朱大人乌骓马的,只有我的照夜白,等别人来只怕秦小姐早摔伤了。若一定要说我有什么私心,那就是我有意和朱总管套近乎。”
他一摊手笑道:“毕竟想见到皇上,找朱总管通融事半功倍。”
他如此坦率,反叫秦桑过意不去,赧然一笑,“总之要谢谢你。”
朱闵青额上的青筋不易察觉地蹦了一下,笑道:“都说郡王爷醉心山水,于名利上头一向看得极淡。可此番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不止与外臣相谈甚欢,还要结交内臣,由此可见外头的传闻未必是真的。”
朱怀瑾敛了笑,“朱大人在影射什么?我奉旨进京,并无逾越之举。至于传闻是否可信,朱大人想必更有切身感触。”
秦桑左看看,右瞧瞧,敏感地嗅到空气中的硝烟味,却不知为何。
“京城水深,远非齐地能比,下官奉劝郡王一句,游水不要紧,要摸清水势。”
“不劳朱大人费心,我自小海边长大,水性好得很。”
朱闵青淡淡道:“俗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郡王莫要大意。否则您出了事,京城一干闺秀岂不要哭肿眼睛?”
饶是朱怀瑾脾气再好,也冷了脸,“朱大人常年涉水,才要当心阴沟里翻船,你是京城第一公子,却不知你出事,有几人为你流泪!”
二人针锋相对接连打机锋,看得秦桑是目瞪口呆,朱怀瑾是救人,缘何朱闵青看他却像害人?且朱怀瑾看上去温文尔雅的,说的话句句带刺,外柔内刚,竟是个硬茬子。
一阵冷风飒然而过,她猝然惊醒,忙唤朱闵青,“哥哥,我脚疼得厉害,咱们回去好不好?”
朱闵青翻身上马,将秦桑虚虚搂住,瞥了朱怀瑾一眼道,“我向来恩怨分明,你救了舍妹,若今后你有性命之忧,我也不会见死不救。”
“只一条,不要利用我妹妹生事。”
朱怀瑾目光矍然一闪,朗声道:“我欣赏令妹还来不及,怎肯用她生事?你也忒小看了我!”
朱闵青一听“欣赏”二字,双眸蓦地一沉,语气极其生硬,“郡王慎言,你和苏家还没攀扯清楚,少扯上我家的人,以后离我妹远点儿!”
说罢,双腿一夹,那马飞也似地弹了出去,扬起一阵微尘,兜头盖脸冲朱怀瑾扑了过来。
朱怀瑾忙跳到旁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身影。
“郡王爷!”一阵马蹄声,刘文叽里咕噜从马背上滚下来,“您没受伤吧?这么危险的事下次您可别做,任凭她十个朱缇之女,也抵不上您一根儿头发丝!”
朱怀瑾敲了一下他的头,笑骂道:“胡说,人家姑娘好得很,不许贬低她。”
刘文捂着脑门道:“我没贬低她,她的身份本来就尴尬,莫非您瞧上她了?”
朱怀瑾没回答,反问道:“我是救了那丫头的命吧?”
“对啊!”
“为什么朱闵青对我那么大的敌意?人是他带出来的,如有意外,朱缇肯定会迁怒于他,我是替他免了一灾,他应该感激我才对。”
“啊?”刘文愣了半晌才说,“他脑子有病,狗咬吕洞宾!”
朱怀瑾失笑,“他猜疑心太重,我也不知他防备我什么,好歹那丫头是个正常的。对了,你去打探打探,苏家都往外散了什么消息……”
不知何时天阴了上来,暗褐色的云成团成团涌到西面的天空,缓缓移动着,风也带了雨腥味。
秦桑觉得有些冷,不由打了个寒颤。
朱闵青偷偷看了看她,放缓马速,脱下氅衣披在她身上。
秦桑笑了,讨巧道:“哥哥对我真好,除了娘,还是第一次有人脱衣服给我穿。”
朱闵青耳朵发烫,脸上仍是面无表情,“我对你好,你很欢喜?”
“当然!”
“那就不要被别人三言两语骗走了。”
“怎么会?这世上,我只相信爹爹和哥哥。”
朱闵青唇边浮上一抹笑意,“知道就好!”
秦桑见他颜色霁和,便顺势问道:“你和江安郡王有宿怨?”
朱闵青嘴角耷拉下来,“没有。”
“就算他目的不纯,但也救了我,可你的反应太激烈了,简直把他当成了仇人。”秦桑不解道,“他明白表示出和爹爹交好的意思,这是一个契机,你为何要拒绝?”
“争取他做什么?”
“他来京定然是为皇位而来,我们助他一臂之力,若他登基,总不至于为难从龙之功的爹爹吧。”
朱闵青简直要气笑了,“你竟打的这主意!他有苏首辅扶持,用不着咱们。”
“御下之术,在于制衡。”秦桑幽幽道,“朝堂上苏首辅分量极重,若内廷没有实力相当的人与之抗衡,他就会独揽大权。这也是皇上放权给爹爹的原因,内阁、司礼监相互制约,皇上的位子才会稳。”
“如果他玩过河拆桥的把戏呢?”
“只有接触一个人才能了解一个人,如果他是个念旧情的人呢?”
朱闵青越听越烦,“我是决计不同意的,你去问督主,若督主同意你随便和他交往!”
秦桑知道再说下去两人定要吵起来,便聪明地住了口,伸出根指头戳戳他,“哥哥,我还受着伤呢。”
朱闵青心下一软,放缓口气道:“是我的不是,不该乱发脾气,你……以后少提那个人,我听见他名字就烦。”
秦桑大眼睛流露出些许迷惑,看着他别扭的面孔,神情竟和崔娆有点相似,脑海中猛然间划过一道亮光,然没等抓住便转瞬即逝。
前面就是马球场,朱闵青下了马,扶着秦桑坐到避风处,半跪在她面前,“我看看伤势,你忍着点。”
秦桑脸颊微微泛红,扭捏道:“回去找郎中看吧。”
“普通的外伤我比郎中强。”
朱闵青左手托着她的脚,小心脱去鞋袜,只见脚踝处略有红肿,他轻轻捏了几下,“骨头没事,回家用冷帕子敷一敷,过两天就会好。”
秦桑脸皮微红,也不知是疼得,还是羞得。
朱闵青面色如常,一边给她温柔地套上袜子,一边泰然自若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现在就是个郎中,给你检查伤势而已,不要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