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瓜子和茶
秦桑并不认同他们的做法,“那就由着邱万春制造冤狱?杨雨有错,他的家眷就必须死?”
朱闵青索性把话挑明,“督主刚监管锦衣卫的时候,张昌余威犹在,许多人都持观望态度,而邱万春是最早投靠督主的一批人。”
秦桑恍然大悟,怪不得爹爹一开始就不想管,一个忠心的,一个有二心的,亲疏自然一目了然。
她心下掂掇片刻,叹道:“不能因为个人好恶颠倒黑白,也不能看着下属作恶不管,爹爹应是不知道,我要找爹爹好好说一说。”
“你什么意思?你要督主去惩戒邱万春?为一个叛变的杨雨?简直荒谬,那以后还有谁会替督主卖命!”
“叫下属忠心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一味的包庇!再说杨夫人并没有害人。”
“谁让她是杨雨的妻子?能在大牢里苟活几年,已经是看在你开口的面子上了。”
秦桑猛地倒吸口气,忽然意识到,这事并不是她想得那般简单!
朱闵青默不作声看了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到无法言喻的情绪,深不见底的瞳仁,和外面的夜空一样深沉。
半晌,他才说:“今天我见了督主,知道了事情原委,他准许我告诉你。”
“邱万春是督主派去查杨雨的,刚查出点眉目,杨雨就找邱万春喝酒,说什么想要卸任回乡,想和他尽释前嫌,结果回去就自尽了!”
“眼看就要查到幕后之人,你说督主能不恼火吗?所以邱万春想要报私仇,也由着他去了。”
“偏巧你又掺和进来,听我的,别管这事,别让督主难做。”朱闵青长吁口气,“没有点利益好处,以后谁还肯忠心办事?不给背叛者一个教训,又如何震慑别人?”
夜风从窗缝中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将近熄灭时,却陡地一跳,复又燃烧起来。
烛光映着秦桑的脸,忽明忽暗。
她忽然想起来,去年也是个漆黑得没有一丝星光的夜晚,这个男人说“你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她做事考虑“义”,尽量符合世间的公道公义。
他们做事想的是“利”,是如何为自己争得最大的好处。
半年的时光,他们共同面对了数次风波,从没有过分歧。然这一次,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了。
“这样真的对吗?”
法理,可以为权力让路吗?义与利,又应以哪个为先?
秦桑眼中显出前所未有的迷茫,木然道:“不能这样……”
朱闵青十分不理解她是怎样想的,“为一个无关之人,牺牲你至亲的利益,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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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夜风一下一下打着窗棂, 令人不安的寂静中, 秦桑的目光逐渐变得炯然。
自从和爹爹相认,她一直觉得爹爹就是个普通的慈祥老父亲,和别人口中的阴毒九千岁完全是两个人。
爹爹纵容下属构陷罪状,制造冤狱,是她着实没有想到的,因此很吃了一惊。
最初的惊愕过后, 她慢慢冷静下来, “我是个俗人,不可能做到佛子割肉啖鹰的地步。天下攘攘, 皆为利来, 我是爹爹的女儿, 不可能平白牺牲爹爹的利益。”
朱闵青不解,“那你还想给杨夫人翻案?如此一来邱万春会作何想?”
“他能代表爹爹的利益?借着爹爹的势泄私仇, 厂卫本就权力大,若以后群起效尤,靡然成风, 冤案错案满天飞, 天下岂不是乱了套?”
“爹爹不可能每件事都了如指掌, 但这些帐最后都会记在爹爹头上, 臣民共愤,爹爹又会落得如何下场?而且爹爹的敌人那么多,如此明显的冤案,这不是把现成的把柄把他们手里送么!”
朱闵青呆了一瞬, “杨雨毕竟背叛了督主,如果不对他的家眷做任何惩戒,背叛的成本也太低了。”
秦桑缓缓道,“一定要制造冤狱,让杨夫人顶着谋杀亲夫的罪名死?”
朱闵青深深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凝视着她,“你是不是看到杨玉娘哀求你救她母亲的样子,想到了你和你的母亲?”
秦桑怔楞片刻,无奈一笑,“许是吧,那种无力的感觉,拼命想挽留却挽留不住的绝望,可能让我对她多了几分不忍心。”
朱闵青沉默半晌,说道:“这种不忍心你今后还是少些吧,人心易变,唯有利益才是最稳固的。”
“以利相交,利尽则散,若别人出的价高,或者哪日爹爹荣宠不在,那些手下也许会为了私利倒戈相向,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要以义相交?真正的君子又有几人,多是蝇营狗苟之辈罢了,而真正的君子,恐怕也不耻与我等来往。”
秦桑幽幽叹口气,这便是两人想法的最大不同了,不免心下愈发烦闷。
朱闵青同样觉得乏味,起身看看天色,“早些睡吧,明早我进宫问督主有没有空回来。”
走之前他又说:“我老早就提醒过你,督主不是良善人,他能有今天的权势,是踏着别人的尸骨上来的。个把人的命,他根本不在乎,你的公道法理,他不见得能认同,你最好心里有个准备。”
秦桑同样默然了,良久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我从不奢望完全的公道,就连我自己也做不到完全的公允。”
夜已经很深了,秦桑满腹心事又如何睡得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宿没合眼,直到天光蒙蒙发亮,才迷糊着打了个盹儿。
日头升上树梢的时候,朱缇回来了。
他见了秦桑就笑:“呦,看这两黑眼圈,多大点事愁成这样。”
“爹爹——”秦桑抱住他的胳膊,声音有些哽咽。
朱缇拍拍她的手,拉着她坐在抄手游廊下,“阿桑,都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怕爹爹没个好下场,对不对?”
秦桑神色恹恹的,“爹爹的权势全来自皇上,若一朝改元,或者荣宠不在,到时连个替爹爹说情的都难指望。”
朱缇一乐:“这便是你母亲的话——少树敌!你读书多,可那些书都是崇尚孔孟之道的人写的,虽然你一直没说,但爹的有些做法,你是不认同的对不对?”
秦桑点点头,却又摇头,眼神露出迷茫,“书上写的不全对,可我觉得爹爹的做法,也不全对。”
朱缇想了想说,“爹爹在宫中浸渍多年,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爹爹都经历过,这权力争夺啊,全是算计和黑暗。史书上寥寥几笔,背后又是多少条人命?恐怕你是没有想过的吧。”
“阿桑,你已身处漩涡之中,后面还会遇到更多的人和事,你心里要有个准备。”
秦桑默默点点头。
“杨雨坏了我的大事,我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家眷,依你看,要如何处理?”
秦桑一愣,旋即陷入深深的思索。
昨晚和朱闵青的不欢而散,已让她明白,他们做事有他们的准则,她不可能强行扭转,那只会让她与他们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
来之不易的父女亲情,她不想放弃。
然而罗织罪名构陷致死,却也让她难以忍受。
要如何做才能两全……
她忽然想起爹爹和娘的渊源,爹爹肯救人,说明爹爹也是心善的。
她向爹爹靠近,也希望爹爹能向自己靠近。
秦桑深深吸了口气,说:“爹爹可以亲自提审杨家母女,她们和杨雨日常在一处,或许能发现点什么,若能提供有用的线索……”
“若是不能呢?”
“即便不能,此案也要还杨夫人一个清白。”
朱缇讶然,“这话怎么说?”
“您说刑部尚书和您有积怨,他看过这个案宗,或许以此为由弹劾您呢?自大朝会后,您的政敌一直沉寂着,如果他们利用这次机会,趁机把以前所有的旧案翻出来,您可就太被动了!”
朱缇摸着下巴琢磨了会儿,笑道:“冤假错案太多的话,皇上保不齐会责骂我。这么一说,杨雨的女人是必须要放了,邱万春又要如何安抚?”
秦桑垂下眼眸,掂掇一阵子说:“邱万春不是在南镇抚司吗,您可以把他调到北镇抚司,明降暗升。”
朱缇哈哈大笑,“你这法子和我想一块了。可就这么放了杨雨的家眷我心里不舒服,还她清白可以,让她活命也行,但她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秦桑微微吁口气,见他脸色霁和,便试着劝道:“爹爹,往后还是多约束约束下属,少让他们胡作非为,这对您不好。立身不能只靠高压威逼,这往往会适得其反。”
朱缇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担忧,你所谓的义啊道啊,爹爹会琢磨琢磨的。”
日升中天,用过午饭后,朱缇和朱闵青亲去提审杨夫人,并传唤了杨玉娘。
当天朱闵青没有回家。
秦桑惴惴等了一日,结果第二天登门的是崔应节。
他满脸的兴奋,“嘿,果真让督主问出来点东西来了,那杨夫人交代,有一天深夜,她起夜时模糊听到杨雨在外间和人说话,声音很尖细,她就好奇看了一眼,是个特别英俊的小后生。”
“莫非是宦官?”
“督主也这么想,找画师按她的描述画了相。那邱万春一心泄愤,只想让杨家人死,这么重要的线索居然漏掉了!哦,老大在都察院协助办案,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安安你的心。”
秦桑笑道:“多谢你了,还有个事,前阵子我请你帮我查十年前有没有灾荒,有眉目了吗?”
崔应节一拍脑门,“哎呦,早查完了,让杨家的案子一搅和,我差点忘了说——没有,一点没有,别说十年前,就是前后两三年,也没闹过灾荒,那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秦桑又是一怔,那爹爹怎的说从流民堆里捡到了朱闵青?
崔应节见她神色有异,问道:“有什么不对吗?诶,你怎么想起查这个?”
“没有。”秦桑忙掩饰过去,“我就是随口问问。”
崔应节没做多想,略坐坐就告辞了。
都察院很快将杨家的案件呈交刑部,判定杨夫人无罪。
刑部李尚书早知道锦衣卫的人一直在干扰都察院办案,本打算参朱缇一本的,结果一问,竟是朱缇替杨夫人主持了公道!
李尚书眨眨眼,立时跑到窗前望天,纳闷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的幕僚笑道:“我也倍觉奇怪,邱万春一直给都察院施压,朱缇没有偏袒他,反而把他从总旗降成了校尉,简直不是朱缇的作风。不过都察院对他的风评倒变得微妙起来,关系有所缓和。”
李尚书捋着山羊胡子叹道:“那咱们的折子,就先往后压一压,且看他以后如何,这阉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此时朱缇真开始打算盘了,他已然查到,那个小宦官,竟是张昌的徒孙!
想来也对,在他之前,张昌是东厂的头,虽然只有短短一段时日,却也埋下了眼线。
朱缇立时开始反击,但他没有和从前一样,不问理由地胡乱抓人进诏狱,而是派人偷偷搜罗张昌等人贪赃枉法的证据。
秦桑的话到底对他产生了影响,他不想让女儿认为自己是个滥杀无辜的恶人,不知不觉中,行事手段温和了不少。
崔娆特地找了秦桑一趟,将杨玉娘的感激之情原原本本带了过来。
“因她爹爹的事,她觉得没脸见你,就托我转达谢意,她说,她感激你的大恩大德,往后定当报答。”
秦桑笑笑没当回事,她根本没想着让杨玉娘报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