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瓜子和茶
崔娆小心道:“玉娘带着杨伯母离开京城,那杨伯母身子骨看着不怎么好,那样子怪可怜……”
秦桑垂下眼眸,没有接话,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
这场风波过去后,已是七月中旬,季夏的风有些凉了,然秦桑心头的烦热却一直都在。
杨家案子后,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朱闵青了,也不知这位在外办什么案子,亦或是在躲他?
那一晚的争执,二人真的离了心?
豆蔻见她不开心,便提议道:“后日便是盂兰盆节,南城河会放河灯,可好看了,奴婢陪您去看灯吧。”
秦桑便说:“好,我做两盏河灯,咱们放河里去。”
“两盏?一盏是太太的,还有一盏是……”
秦桑轻轻道:“给哥哥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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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不待秦桑吩咐, 豆蔻自去寻制河灯的彩纱彩纸, 月桂和一众丫鬟婆子忙着清扫院子屋子,稻、粱、麦等五谷发的芽,好迎接先夫人的亡魂。
豆蔻提着一篮子东西过来,最上面是一张白纸,“小姐,沙衣、人伕、马匹都叫人去扎了, 待会儿就得, 冥钱包您要不要先写好?”
本该头几日就准备迎祖的,因这阵子脑子乱糟糟的, 整日心思不宁, 秦桑便疏忽了。
当下大觉愧疚, 回屋坐在书案前,提笔在白纸上端端正正写到:
“中元之期奉上沙衣冥钱共一包慈母秦氏老孺人受享”
想起来还有朱闵青, 秦桑问着人唤林嬷嬷过来,“嬷嬷,哥哥父母的名讳是什么?我一并写了, 好叫人烧化了去。”
林嬷嬷没有片刻犹豫就拒绝了, “老奴谢过小姐好意, 不是老奴说见外的话, 这冥钱包须得自家人写,小姐实算不得朱家人,由您写不合规矩,老奴也怕对先人不敬。”
这话说得秦桑又好气又好笑, 天下不识字的人多得是,还不是一样的请人代写,难道个个都是不敬祖先?
这种防她如防贼的做派,秦桑真觉一片好心喂了狗,冷声道:“你也不算哥哥的家人,看来只得等哥哥自己写了。若他赶不回来,你这纸钱烧不成,才是对先人最大的不敬!”
林嬷嬷的脸一红,心里是又气又恨却不敢发作,忍气吞声下去,那是几乎咬碎了一口老牙,只盼着小主子回来听听自己的委屈。
盂兰盆节这日,天空略有些阴沉,灰白的薄云后是一轮无精打采的圆日,黯淡的日光中,青砖地上模糊的树影微微摇动着。
今日仍未见朱闵青的身影。
秦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在的时候倒不觉得,猛地分开这么久,只觉心头空落落的,莫名的不习惯。
豆蔻提醒道:“小姐,时辰差不多了。”
秦桑吁出胸中闷气,将所有的思绪压在心底,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来到堂屋。
祀桌上摆着瓜果米食等祭品,最上面供着母亲的牌位。
秦桑点燃盘香,几缕香烟飘飘袅袅,她的双眸逐渐模糊了。
她独自在母亲的灵位前立了良久,直到双腿发酸,才慢慢走了出来。
伺候的人察觉到小姐情绪低落,一个个不由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当心触了她霉头。
豆蔻仗着与她情分好些,劝慰道:“奴婢叫小常福备了船,晚上咱们划船看灯,瓦肆里还上演‘目连救母’,听说新来的伎人唱得特别好,要不咱们也去听听?”
秦桑知她在哄自己开心,勉力挤出一丝笑道:“哥哥不在,我不凑那个热闹。”
豆蔻小声嘀咕道:“原来是因为少爷不在,小姐才不去的啊……”
秦桑顿觉失言,像是努力澄清似地否认道:“不是,上元灯节我挤丢了,幸好哥哥把我找了回来。如果这次再丢了,可有谁找我?”
豆蔻倍觉诧异,如今不同以往,府里丫鬟婆子一大堆,还有一队护院,小姐怎么可能会丢?
但小姐摆明了不想去,她也颇有眼色地住了口。
茫茫夜色逐渐笼罩大地,豆蔻并几个婆子簇拥着秦桑,刚走到垂花门,却见朱闵青从影壁后转过来。
“哥哥!”
秦桑不禁惊喜交加,顿时整个人都鲜活了,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如同一只欢快的小鹿。
“你回来啦,你去哪儿了?怎的连个信儿都不给我?也不敢问别人生怕影响你办案,可担心死我了!”
眼前的小姑娘紧紧揪着他的袖子,叽叽喳喳说着话,双颊因激动而泛红,眼睛因快活而闪闪发光。
她的笑容耀眼夺目,宛如璀璨星光,暗沉沉的夜都亮了几分。
朱闵青讶然了,见到他,她竟这么高兴!
其实本次查案,朱缇本派的是崔应节,是他主动请缨把差事拿了过来,一来事关张昌,二来,他不知怎样面对她。
那晚义与利的争执,他明明白白看到两人想法上的巨大差异。
他本以为两人会产生隔阂,没想到她并未因此与他疏远,相反,似乎比以前更在意他。
这让他没由来的一阵欣喜。
接连数日的奔波查案,朱闵青已是累极,进门前只想一头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然此刻,他只觉疲惫减轻了不少,就好像三伏天喝了一碗清凉茶,浑身上下都痛快了!
朱闵青微微俯下身,声音中含着他也未曾察觉的期待,“想哥哥了?”
秦桑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朱闵青笑着,手抬起,似是要抚摸秦桑的头发,然手指还未碰到她的头发丝,就收了回来。
“你去放河灯?”
“嗯,你去吗?……看我傻的,你肯定很累了,赶紧回屋歇息去。”
“我不累,你等等我。”
约莫两刻钟后,他来了,换了衣服,身上是淡淡的皂角味,头发湿漉漉的,想来是怕她着急,没来及擦干就匆匆来了。
“走吧。”朱闵青接过她手里的河灯,又瞅她一眼,“你瘦了。”
秦桑摸摸脸颊,因笑道:“我苦夏,许是轻了几两肉,等天凉了养秋膘,一下子就回来了!”
“中秋过后就是秋狩,运气好的话能给你打头鹿补补。”
“那我可等着了!爹爹也去吗?秋狩是什么样子啊?”
“请督主讨皇上个赏儿,你亲眼瞧一瞧就知道了,这个面子皇上会给的。”
“真的吗?”
两人谈论着秋狩的七七八八,不约而同避开了某个令人不快的话题,好似在维持某种微妙的平衡。
夜色浓郁,没有月,也没有半点星光。
往日漆黑一片的河面闪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一盏盏河灯带着人们对亲人的哀思,在静静流淌的河水中悠悠荡漾。
慢慢的,河灯越来越多,渐渐连成了片,几乎占满了整个河道。
灯光映着水光,交相辉映,宛若天上的银河落入了人间。
秦桑蹲在栈桥上,手捧着一盏河灯,小心翼翼放入水中,一直到那河灯随着清波远去了,再也瞧不见了,才收回了目光。
朱闵青在她身旁负手而立,眼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怆,他一直注视着远处,似乎心也被灯光牵走了。
秦桑瞧见,心似乎被针扎了下,这一瞬,她看见了他深埋心底的悲伤。
一叶小舟飘然而至,小常福撑着橹,轻声请他们上船。
朱闵青轻巧一跳,稳稳落在船头,伸手扶秦桑上船。
温润细腻的柔荑握在手里,船儿荡了一下,他的心也荡了一下。
豆蔻习惯性地要跟着上船,突觉一阵发寒,抬眼一瞧,少爷冷冰冰地望着她。
她老老实实地收回了腿。
小常福敏感嗅到空气中的一丝不寻常,头一低,悄无声息地上了岸。
朱闵青用力一撑,小舟顺着河水逶迤而去。
豆蔻立在岸边,拧着眉头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少爷是不是喜欢小姐?”
小常福同样拧着眉头捏着下巴,“看破不说破。”
“如果林嬷嬷知道,还不得把鼻子气歪了!”
“她气有啥用?走走,我领你听戏去,好容易出来玩一趟。”
晚间,各家的家祭仪式都已完成,街头夜市正是最喧哗之时,岸边游人如织,河上时有画舫飘过,带着一阵阵的丝竹笑语。
小舟从热闹中穿过,随河灯一起,慢慢地飘向寂静的深夜。
黑暗中,微风簇着轻浪,水面上星光点点,灯光摇曳一回,水光也不甘落后似地动一下。
秦桑坐在船头,灯光映红了她的脸颊,朦朦胧胧的。
朱闵青注视着她,慢慢摇着橹。
“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忘记母亲。”她突然开口道,“可是还不到一年,我竟记不清她的声音了。”
“前几日我想给母亲画幅小像,可怎么画怎么不对,我真怕,有一天我会忘记她的模样。”
朱闵青的目光有些茫然,他已经忘了母后长什么样子。
闭上眼,浮现在脑海中的,是母后穿着大袖龙凤真红绣袍,戴着十二龙九凤冠,威仪端坐在凤椅的画面。
然凤冠下面那张脸,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他自嘲般笑了笑,似是安慰她,又似是安慰自己,“心里记得就好,人总要往前看,而且你还有督主在。”
而他,却谁也没有。
秦桑回头一笑,“还有一个哥哥!”
朱闵青止不住心跳了一下,好在天黑,脸红了也瞧不真切。
河灯散去,夜渐深,小船靠了岸,风有些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