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瓜子和茶
宗倩娘红着眼角道:“非是我故意添堵,实在是情难自已,你没有父母家人,许是不能体会到我的心情。”
豆蔻气结,知她暗讽自己,想回她几句,却又忍下——总不好在小姐跟前吵起来。
秦桑将玉梳“啪”地往桌上一拍,冷声道:“我不喜欢别人在我这儿哭哭啼啼的,有话明说,你是不是想打听你爹的情况?”
宗倩娘打了个顿儿,忙拭去眼泪,赔笑道:“正是,麻烦妹妹……”
“我不是你妹妹!”秦桑立时截断她的话,面无表情道,“咱们不是亲戚,也不是故旧,你我交情也没那么好,请你叫我秦小姐。”
宗倩娘的脸色慢慢涨红,强自撑着笑道:“妹妹为何这样对我?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得罪妹妹了?”
“没错,你是得罪我了!宗小姐不愧是巡抚千金,名门之后,主意大得很呐!先前求我爹我哥帮忙,嘴上说得那个好听,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秦桑不住冷笑,“结果你扭脸就拆台,生生把我爹我哥架在那里,弄得里外不是人,平白招惹皇上一顿申斥。”
宗倩娘大惊,“这话是怎么说的?我真是冤枉……”
“你不冤枉!我问你,卫家长公子带人进京喊冤,是不是你安排的?你知不知道你捅了大篓子?”
“这事和我没关系,我劝他不要不要,是他自己非要这样干!”宗倩娘矢口否认,接着小心翼翼问道,“这事……他办错了?”
秦桑眼中怒气一闪,冷哼道:“他没错,办得太好啦,宗大人美名天下扬,皇上成了昏君,连我爹都成了助纣为虐的恶人——东厂可不就是关押忠臣的地方么?”
秦桑斜眼睃她,“可怜我爹我哥,本是好心护着你爹不受刑,现在倒好,背了一身的骂名!没见过你这样的,谁帮你,你不知感恩,反而贬低人家给自己脸上贴金!”
宗倩娘惊慌地站起身,脸色又黄又青,嘴唇已没了血色,半晌才吃力地说:“没……我没有,与我不相干,那、那我爹会怎样?”
秦桑幽幽叹道:“你爹怎样我不清楚,反正我爹是结结实实挨了皇上一顿骂。本来我爹都说动皇上饶宗大人性命,结果你们这样一闹……”
她的目光中透着些许的惋惜,还有几丝埋怨,缓缓摇头道:
“把皇上架在火上烤,你说皇上生了一肚子气,他能轻饶你爹?而且,卫家也牵扯进来,实话和你说,要不是怕贸然抓卫总兵引起辽东军营哗变,他早就被押解进京!”
宗倩娘身子晃了晃,喃喃道:“不可能,你定然是在唬我,利用民意裹挟圣意,先前你们不是也用这个法子摆了苏首辅一道?盛御史不也是因此才得了朝廷的嘉许?怎的到我这里就不成!”
秦桑上下打量她两眼,此时方明白她为何想出这个主意。
不禁失笑:“裹挟二字不可乱说。而且两件事从根儿上就不一样,弹劾盛御史都是捕风捉影的事,他更没拿国库一两银子!宗大人的罪名可是实打实的,不管是何缘由,十万两雪花银生生从国库飞了,居然还为他喊冤,皇上岂能不恼。”
宗倩娘犹不服气,“但……我爹充其量也就是挪用库银,再说你不也从保定藩库拿银子使么?一样无事!”
秦桑脸色渐冷,“你忘记一点,我打了借条的,也没做假账想要蒙混过关,且不出三日就还上银粮,任谁也挑不出我的毛病。”
她端起茶盏道:“和我比?连情势都看不清楚就照搬照做,白长个聪明样子,真是蠢得没边!”
不等宗倩娘回话,豆蔻颇有眼色地架起她的胳膊,“我家小姐话都说这么明白了,您请回吧。”
宗倩娘挣扎道:“秦小姐,这事真和我不相干,你不能怨我,求你救救我爹吧!”
秦桑冷眼看着她,一言不发。
宗倩娘声音转弱,逐渐变为呜呜咽咽的哭声。
片刻,豆蔻回来禀告说:“她又跑到大门口候着,准是堵少爷去了。小姐,要不要奴婢把她请回屋?”
“不必理会,随她折腾去吧,你着人盯紧点就行。”
“小姐,老爷真因她爹的案子吃挂落了?”
秦桑莞尔一笑,“我吓唬她呢,皇上是挺生气的,不过不是冲我爹,皇上气的是卫家和苏家。”
豆蔻诧异而好奇,“皇上对卫家不满,奴婢能猜到缘由,可苏家又是为什么?”
秦桑挑眉,“想知道?”
“嗯!”
“偏不告诉你,你就睁大眼仔细瞧好吧!”
秦桑笑了几声,随即叹口气,“宗倩娘得知卫峰被抓,只拼命和他撇清关系,竟连一句他好不好都不肯问,凉薄至此,我都替卫峰不值。”
豆蔻笑道:“反正有卫家操心,管他们呢。”
秦桑起身踱到廊下,一直向东北方向盯着,良久方悠悠然道:“卫家的人,也该得到消息了。”
转眼间日子迈进腊月门,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接连下了一天一夜,待早上起来,整个京城已是银装素裹一片琉璃世界。
宗倩娘消瘦许多,宗长令的案子悬而未决,而朱闵青对她愈来愈冷淡,大有撒手不管之意。
她是真的慌了。
此时她不禁后悔,不该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朱闵青身上,若是多找几条门路,也许不至于这么被动。
现在能救爹爹的还有谁?
宗倩娘想来想去,一咬牙,终是拿定了主意。
听说江安郡王礼贤下士,为人谦恭厚道,也许能求动他说情。
她揣着卫峰相赠的匕首悄悄出了门,先去当铺当了二百两银子,然后雇顶暖轿,径直到了江安郡王府。
刚报上名号,门房就把她往外赶,“没帖子的一律不准进。”
宗倩娘忙递过去一锭银子,赔笑道:“劳烦您通融一下,郡王爷认识我父亲的。”
门房拿在手里掂了两下,收入怀中却还是不让进,“不是小的为难您,谁都知道宗大人的案子,您的来意小的也能猜到。可我家郡王不管刑狱,您有冤,去大理寺申诉。”
说罢,“咣当”关上大门,差点碰到宗倩娘的鼻子。
宗倩娘僵在原地,气恼非常,委屈至极,忍不住又哭起来。
一个女声在背后响起,“哭有什么用,哭就能把你爹哭出来?”
宗倩娘回身望去,不知何时一辆马车停在照壁前,有个长相端庄的女子隔着车窗在看她。
她问:“你是谁?”
苏暮雨温和笑道:“能救你爹的人,上来,咱们找个地方慢慢说。”
天空彤云密布,显得异常昏暗阴沉,似在积聚着一场暴风雪。
与此同时,秦桑也迎来了一位从辽东而来的远客。
卫夫人小小的个子,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容长脸高鼻梁,眉眼和卫峰有几分相似,嘴角微微上翘,看起来总像是在笑。
她见了秦桑,二话不说就抚膝一蹲,“承蒙朱总管关照,我家小子才保住一条命,此番上京,我就是代表卫家专程答谢朱总管来的。”
第70章
卫夫人情真意切的一番话并未打动秦桑, 卫峰带人从辽东一路来京, 搞出这样大的动静,她不信卫家不知道。
卫家并没有强行阻拦,他们又是打的什么算盘?恐怕也存着试探的意思。
因此秦桑忙还了一礼,客气又疏离地说:“卫公子的事情我不大清楚,不敢当您的‘谢’字。”
“说到底都是为了宗大人的案子。”卫夫人眼神微闪,“宗大人入狱, 我卫家也有责任, 理应替他奔走。可这帮人也分怎么个帮法,不会游水的人下河救溺水的人, 那两人不是都擎等着淹死么?”
秦桑只笑不接话。
卫夫人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叹道:“可恨我家那傻小子心眼太实诚, 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谁劝和谁急。在家里闹翻了天,几次扬言要断绝父子关系, 把他爹气得吐了血,现在还起不了身呢,我们也实在没办法。”
秦桑不知这话有几分真, 只劝慰道:“一时犯了左性而已, 终究是亲儿子, 过不了几天就会转醒。”
卫夫人擦擦眼角, “我一知道他被抓,就赶紧来了。实不相瞒,我先去的顺天府,那小子吃得好睡得香, 倒长胖了两斤,惊得我呀!因我家老爷和邱万春有几分交情,这才得知,是朱总管给顺天府递了话。”
秦桑状若不经心似地问道:“听说卫总兵曾在锦衣卫任职?好像还查过寿王案?”
“的确是,后来就去了辽东,一晃都十来年了。”
“我外家就是受此案牵连才落败的,我母亲死前还在介怀,我外祖只不过和他来往密切些……唉,任谁也想不到寿王会突然谋反。”
卫夫人脸色微变,却马上恢复如常,因笑道:“这案子我曾听老爷念叨过几次,只是叹息将星陨落,旁的却不肯多说。”
说着她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本该他来京才对,一来总兵不可擅离职守,二来唯恐给朱总管招惹口舌是非,所以才让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后宅妇人来此。您放心,在卫家我说话一样管用。”
秦桑重新上下打量她几眼,沉吟道:“这案子因拖欠军饷所致,说白了是皇上和朝廷理亏在先,但皇上不能有错,本来宗大人吃个哑巴亏也就过去了。但卫小将军这一闹,打的是皇上的脸,你叫他如何忍得?”
卫夫人长长叹了口气,拿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是我们错了……这是七万两银票,我们变卖了全部田产家业,和辽东几个卫所的指挥使、参将等人一起凑出来的,请朱总管呈递皇上。”
秦桑没拒绝,“银子先放我这里,你的话我也会转给爹爹,但结果如何,谁也不敢打包票。”
卫夫人堆起一脸的笑容,“我们有负君恩,只望能多少添补上国库的窟窿,弥补自身的过错,不敢奢求免罪减刑。”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卫夫人才起身告辞。
秦桑将人一直送到垂花门,恰巧看到宗倩娘失魂落魄走来。
卫夫人当即停住脚,扬声道:“宗小姐来得正好,请把我家的匕首还回来。”
宗倩娘眼神呆滞,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卫夫人,半晌才回过神来,赔笑道:“伯母何时来的?是为卫大哥的事来的吧,我刚去了顺天府,可衙役拦着……”
“我家的匕首呢?”卫夫人的声音陡然提高,“我儿说给了你,可那是我卫家家传之物,只给嫡长子嫡长孙,不是你一个外人能拿的东西!”
宗倩娘脸色不大好看,垂泪道:“这是怎么说的,让人以为是我死皮赖脸要来的。我说了不要,可卫大哥非要给我,还说随我处理,扔了也好卖了也好,他绝无二话。如今反要寻我的不是!”
一听此话,卫夫人额上青筋急速蹦了蹦,心中顿时生出不祥预感,咬牙道:“匕首呢?”
宗倩娘目光游离,却无愧色,“他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东西,哪有給了人还要回去的道理……”
“我问你匕首呢!”
“……当了,银子全打点顺天府的衙役,我也是为了他好。”
卫夫人倒吸口冷气,气得脸色铁青,颤抖着嘴唇道:“当票给我。”待接过当票细看,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死当?!”
秦桑扶住她,安慰道:“看是哪家当铺,让小常福陪您一起去赎回来,我爹的面子他们不敢不给。”
卫夫人恨恨瞪了一眼宗倩娘,忍了又忍,重重吞下口空气,方用力握了下秦桑的手,勉力笑道:“这把匕首实在非同小可,我……唉,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但看今后吧。”
秦桑忙命小常福跟着,转头对宗倩娘笑道:“顺天府上上下下崔应节都熟,你把银子给谁了,让他替你要回来。”
霎时,宗倩娘脸色变得通红,继而煞白,讪讪道:“不必麻烦,人家衙役也是好心。”
秦桑轻飘飘瞥她一眼,意味莫名笑了两声。
蓦地一阵不安掠过心境,宗倩娘只觉秦桑投过来的目光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像是窥破了她所有的心思。
哨风卷着雪尘盘旋而过,吹得宗倩娘寒彻入骨,怔楞间,原地只剩她一人了。
两个时辰过后,小常福归来,一脸不可思议地说:“小姐,才不到一天的功夫,那匕首竟被人买走啦。您猜买匕首的人是谁?”
秦桑便笑:“我又不是神仙,少卖关子,快说,拿回来没有?”
“拿倒是拿回来了……可这事真叫巧,买匕首的竟是崔家少爷!小的陪卫夫人找到崔家,崔少爷本来不大愿意归还,崔小姐从旁劝了劝,这才还给卫夫人,还没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