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瓜子和茶
“找回来就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秦桑并未放在心上,吩咐道,“这两天盯紧点宗倩娘,这个人,居然和苏家勾搭上了,虽不知要干什么,但肯定没安好心。”
小常福略一欠身,“交给小的了,准保拿她个人赃并获。”
翌日,得了消息的朱缇赶回家,请卫夫人过府,并朱闵青三人密谈一下午。
秦桑没去听,其实结果她能猜出来,卫家应会站在他们这边,谈的,无非是利益多少的问题。
直到暮色降临,卫夫人才离开。
走的时候,她面色凝重,紧紧拧着眉毛,边走边思索着什么事情,甚至都忘了和廊下的秦桑打招呼。
朱缇和朱闵青一前一后出了正房门。
秦桑轻声道:“我看她似有为难之色。”
“三分真七分假罢了,答应得太痛快,未免太廉价了不是?”朱缇不以为然笑笑,“卫家只当我们要给寿王平反,若是知道闵青的真实身份,只怕眼珠子要瞪出来。”
秦桑笑道:“恐怕不止卫家,京城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啦。爹爹,今晚留下用饭吧。”
朱缇拍着女儿的手,叹道:“宫里事情多耽搁不得,这就要走了。”
秦桑要送,朱缇不让,示意她看朱闵青,“这孩子心思重,多陪陪他吧。”
朱闵青穿着大红织金飞鱼通袖罗,负手站在廊下,望着暗沉沉的天际发怔。
微啸的北风掠过庭院,将他的袍角撩起老高,在空中上下翻飞着,好似一只涅槃归来的火凤。
刚刚靠近他,秦桑就觉得他浑身都在颤抖,嘴唇几乎绷成一条线,但眼中又有星星点点的泪光闪现。
可见他内心是极度的激动和忿恨,只是这个人不习惯宣泄出来。
秦桑挽住他的胳膊,依偎着他,柔声道:“一步一步,就要看到曙光了。”
朱闵青身体在抖,声音也在抖,“只要咱们帮卫家保住总兵之位,平安度过此次危机,卫家就把寿王案翻出来!我母后,也终于能昭雪……”
渐渐的,他说不下去了,像抽去浑身力气般,缓缓靠着廊柱坐在地上,将头深深埋在秦桑脖颈间。
“这股恨在我心里埋了十六年,日日夜夜折磨着我,有时候我真想干脆把皇上一刀砍了,一了百了……还好遇见了你,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秦桑双手捧起朱闵青的脸,轻轻在他脸上印下一吻,浅笑道:“还好,你也一直在我身边。”
天空飘起了雪花,先是零星几片,很快雪势变大,搓绵扯絮一般,不到半个时辰便是厚厚一层,整个京城都是银装素裹白皑皑一片,将暗夜也映亮了几分。
夜深了,院子里的人们渐已入睡,宗倩娘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今天朱缇回府,卫夫人也来了,他们肯定在商议父亲的案子,奈何她靠近不了,无从得知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她已然得罪了卫家,也得罪了朱缇,朱闵青也不管她了,别看现在她还能住在这里,没准明天就会被赶出去。
亦或许,他们收留自己,是为了威胁父亲,让父亲一人顶罪!
原本朱闵青对她挺好的,就因那个雨天秦桑乱发脾气,从此以后朱闵青对她就淡了。
不就仗着是朱缇的女儿么!待朱缇倒台,看你还怎么抖得起来!
好容易等到天光发亮,宗倩娘怀揣着一封信,冒着漫天风雪一路来到都察院,扯开嗓子就喊:“冤枉——”
第71章
西北风裹着雪花片满街旋舞着, 朱闵青站在街巷口, 望着宗倩娘的背影,脸色比天色更阴冷。
小常福觑着他道:“少爷,用不用小的把她拦下来?”
“凭她闹去!”朱闵青冷笑道,“这里我来处理,你去给督主递消息,就说这边已经安排妥当, 可以动手了。”
小常福应声退下, 朱闵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待看到都察院的差役带宗倩娘进了门, 便绕了一圈, 从侧门悄然入内。
宗倩娘被直接带到大堂, 只见上首坐着一位白白胖胖圆乎乎的官儿,颌下留着美髯, 笑呵呵的十分和气,看起来就像个和蔼可亲的生意人。
他眼中闪着慈和的光芒,声音不高不低, “小姑娘有何冤屈, 但说无妨。”
宗倩娘绷得紧紧的心立时松缓下来, 略一低头, 已是泪湿衣襟,“我为我爹喊冤,我爹任辽东巡抚,被奸人所误下了诏狱, 恳请大老爷做主,还我爹一个清白。”
“呦呵,原来是宗长令的案子,本官有所耳闻,你可有讼状?”
宗倩娘忙把状子递上去。
那人仔细看了半晌,惊呼道:“竟然是朱总管拦下宗长令催促军饷的折子,前后十一次……啧啧,这么说,你口中的奸人就是朱总管了?”
宗倩娘拭泪道:“我不敢妄说,也许是有人假借朱总管名头行事,请大人明察秋毫,将真正误国之人绳之以法。”
“小姑娘还挺能说道,但是光听你一面之词是不够的,朱总管是司礼监大太监,皇上身边第一红人,若你没有确凿的证据,本官不敢接你的案子。”
宗倩娘怀揣着一封信,那是苏暮雨给她的,上面写着何时、何地、何人收到她父亲的奏折,经谁手递交到内阁,票拟如何转到司礼监,从此便如石沉大海寻不到踪迹了。
详细无遗,甚至连当时说的话都记了下来,由不得别人不相信。
苏暮雨答应她,只要她去都察院告状,剩下的自有苏家人操办,定能保她父亲安然无恙,并许诺平调她父亲去南直隶任职。
最开始她将信将疑,但苏暮雨随后拿出象牙笏板,言明这是苏首辅的意思,她便什么疑虑也没有了。
宗倩娘因道:“我有证据证明我父亲的奏折被拦。”
“呈上来。”
宗倩娘刚要呈递上去,却又犹豫了,迟疑道:“请问大人贵姓?不是我多虑,事关重大,一般的官员恐怕是不敢接。”
“哦,我姓盛。”
“盛?!”宗倩娘脸色慢慢变了,“可是曾任新乐县令的盛御史?”
盛御史抚着下颌美髯笑道:“正是本官,本官的官声想必姑娘也听过的,为人刚正、不畏权势,乃是人们交口称赞的青天大老爷!”
什么青天大老爷?简直是晴天霹雳!
宗倩娘脸色大变,赶忙把信紧紧捂在胸口,大叫道:“你是朱总管的亲信,我不信你,都御史大人呢?我要直接见他!”
盛御史没有一丝恼怒,笑眯眯道:“可以,来人呐,请左大人来,就说宗长令的女儿要告朱总管,请他一并来审审。”
宗倩娘有些着慌,眼珠子四处乱转,苏暮雨不是说自有苏家人操办么?他们人呢?怎么一进大门就被带到盛御史这里?
不过她还存着一丝侥幸,都御史总不会也是朱缇的人吧……
须臾,左都御史左大人到了,然而等宗倩娘看清他身后之人,惊得一张脸血色全无,哆嗦着嘴唇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朱闵青阴沉着脸,冷冷看着她道:“你要告谁?”
宗倩娘如何说得出来!
盛御史看热闹不嫌事大,巴巴的将诉状拿过去,“两位大人请看,犯官之女要告主审官,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朱闵青草草看了一遍,狞笑道:“好个宗倩娘,好个中山狼,若不是督主一力相护,你爹早被皇上砍了脑袋。你当初怎么求我的?敢利用我,真当我不会杀你?”
被他阴狠刻毒的目光盯着,宗倩娘头“嗡”的一响,双膝一软差点软瘫在地,讷讷道:“我没有,我没有告发你……我一个字都没说你的不是。”
左大人眼光微闪,从旁劝道:“朱大人稍安勿躁,都察院主掌监察之责,向来是有状必接,咱们先听听苦主怎么说。”
一听这人似有回护之意,宗倩娘心下稍稍安定,暗想莫非他就是苏家安排的人?
因道:“我……我不敢胡乱栽赃别人,我爹案子疑点重重,我心里着急罢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朱闵青冷哼一声,扯了下嘴角,透着十足的讥讽嘲笑。
宗倩娘哆哆嗦嗦掏出信,强撑着说:“请都御史大人细看,上面一五一十写得清楚。分明是有人故意拦截我爹的奏章,若说我爹有罪,那此人更是罪不容诛。”
左大人接过来一瞧,眼神登时亮了,立时道:“你从哪儿得来的?”
“我……我到处打听,好容易……”
“说实话。”朱闵青拿着根细细的竹签,漫不经心的从指尖划过,“我不介意在都察院用诏狱的审讯法子。”
宗倩娘犹不死心,含泪泣道:“大哥!你当真如此绝情?你说过不会逼我做不愿意的事。”
朱闵青懒得废话,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扑”一声,竹签不偏不倚扎透了她的掌心。
宗倩娘凄厉地惨叫一声,半疼半吓,登时晕了过去。
朱闵青缓缓拔/出来,竹签与血肉相互摩挲,发出细碎且黏糊的声音,让旁边看着的两位老大人都不禁头皮发麻。
宗倩娘又疼醒了。
此时她方意识到朱闵青的可怕,浑身筛糠似地抖,不待他问,马上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干干净净。
末了嚷道:“都是苏暮雨的主意,我救父心切,一时糊涂才受她迷惑。这封信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我爹绝对上过折子!”
这本盛御史手笔不停,已将她的话记录在案,令其签字画押。
朱闵青拿着供词和信件,冲左大人一拱手告辞而去,扫也没扫地上的宗倩娘一眼。
盛御史还是笑眯眯的模样,翘着胡须道:“小姑娘,你爹每次察典不是次等就是末等,你是否知道都是苏首辅评定的?不然你爹早调入京城喽。”
宗倩娘呆傻片刻,嘴一撇,“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却是被差役架起胳膊,拖到监牢一关,再无人理她。
隔日,都察院左都御史和盛御史联名上了一份措辞严厉的奏折,弹劾苏首辅及其附庸者利用京察排除异己,挑起党争之祸。
并着重阐述宗长令的考评问题,指出察典结果和辽东实际政绩的天差地别,矛头直指吏部尚书和都察院右都御史。
这二人皆是苏首辅的门生。
不等他们反击,盛御史又是一份弹劾,叱责苏家门风不正、管教不严,放任子女胁迫他人,诬陷官员,妄图操控内廷云云。
接连两个弹劾案,苏首辅很是懵了一下,但他毕竟混迹官场过年,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很快镇定下来。
察典一事他并未直接插手,且上峰想找下属的差错,就没有找不出来的,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搪塞过去。
所以他并未放在心上。
至于苏暮雨的事,他是来了个一问三不知,而苏暮雨更是矢口否认,只说宗倩娘因她父亲的案子暗中生恨,胡乱咬人。
永隆帝就开始看双方扯皮。
后来,又扯到拖欠军饷的事上,这下更乱了,不止内阁、吏部和司礼监,连户部、兵部都牵连进来,甚至工部也有了差错——银子都拿给你们修河堤去了,只能拖欠军饷!
刑部和礼部正站在边上笑呵呵看热闹,不想,莫名其妙也被御史攻击:刑部审案不清不楚;礼部掌管科举,座师学生连成片,乃是党争之源!
至于引起这场论战的宗长令一案,倒无人再提。
六部大混战,吵得永隆帝脑袋瓜子疼,不寐症状愈发严重了。
有人也几次提到卫家,但都被永隆帝压下去。
因为朱缇早就把七万两银子交给了永隆帝,且卫宁远绝口不提军饷,俨然就是拿家私补国库窟窿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