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储黛
竺兰于是恼了,背身朝里间走去。
魏赦在她身后停了片刻,抬手掩上了房门,追着竺兰而去,见她已停在了床榻边,便伸手将她推了一把,两人一道跌在了榻上,她“唔”了一声,这会儿恼意更甚,抬臂便要给他一巴掌,魏赦却楼了过来,将脸贴在了她的脸侧,细声道:“好,我错了,兰儿……”
又是这般毫无诚心地认错。
竺兰的火非但没能消下来,反而愈演愈烈,恨不得一把推开魏赦,可她终究没能那么做,反而令他得寸进尺地欺身上来,吻住了自己的唇,被吻得七荤八素,脑袋也昏昏的,渐渐糊涂了。
她的手不知不觉地环住了他的腰,任由他亲吻。
怎么样都好,她只是不想和这个人分开而已。
魏赦忽然一停,手指开始解她的衣襟、抽去她腰间的绦带,定定地望着她,用嘶哑的嗓音一字一字地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我不会死,决不再离开你。”
竺兰的眼眶里骤然涌出了一股热,眼泪大团打团地汩汩冒出,沿着两鬓滑入了发中不见。
魏赦的目光霎时盈满了怜惜,他低头,一点一点地细碎地啄吻她,眼帘、鼻尖,嘴唇。但依旧没能得到竺兰的一丝回应,他带了几分疑惑的目光望着她,她两边的眼泪仍然源源不断地朝着乌发和枕边滚落。魏赦的心骤然像被什么撕扯般疼痛。
他抚了抚她的发梢,坚定地告诉她:“兰儿,适才说那些话,让你再找个别的男人,是假话,你知我心眼比针眼还小,对你的事绝无可能松口。你只能是我的,我就算化作了鬼也不想看你跟别人。”
他现在懂宣卿的“死不瞑目”了。
“不相信么?”
“相信……”
只好相信,竺兰热泪涌出,点了下头,怕他不信,又重重地点了一下。
魏赦笑了起来,无比温柔,“那好,兰儿,”他亲了她一下,口齿带着含糊不清的味道,“唔,再为我生个孩儿……”
窗外的残光已是褪尽眼色,覆了淡淡的黑夜的影子,花窗上的树影不断地随风摇曳。
女子娇气的求饶声响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捱不过魏赦的攻势,累得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等她搂在自己腰间,方才无论如何都不肯放的玉臂无力地松了下去,魏赦停了下来,默默凝视着她的面容半晌,退了出来,起身披衣下榻。
此时天色已完全地黑了,风摇落的叶子铺得满地俯拾皆是,无人洒扫。
抬首,西楼上月华如水,皓白如银。
正是酉时末。
庭院空落落的,并无人迹。
魏赦在风里不知立了多久,眸色凝重。等周遭彻底地安静下来,连风声也几乎不存的时候,魏赦慢慢地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信。
宣卿放在米缸里的,用了一层一层地工具嵌套,守护得完好只略有发黄的,竟只是薄薄的一封书信。
而这封信不是写给别人的,信封上的名字是:魏赦。
落款则是宣卿。
他虽一直没有拆开,但这字迹,却无可能认错。
纵然潦草,甚至失去了以往的凌厉峥嵘之风采,但章法不乱,连他在写“魏”字总习惯少的一笔都一模一样。这天下间,岂有二人。
魏赦凝眸,信纸在手中捏出了道道折痕,他终是吐了口气,抽出了那封信。
洋洋洒洒的三页纸。
起首仍是魏赦二字——
“此信,若吾身后侥幸得以发掘,吾不作他想。能寻获此信者,唯有汝。吾乃汝,而汝,则非吾。此吾昨夜不慎梦及往生之事,醒时忧惧骇然过甚,信手所涂,不知所云。权且一观。”
魏赦的目光停在那封信上,眼中蒙上了厚重的一层郁色,瞳孔急剧收缩。
原来,当宣卿离去以前,他便已拥有了作为魏赦的记忆吗。
我身世不详,不知父母名谁,不知所从何来,原本也曾几番思量,均无结果。我是一个奇怪之人,竟不知在这世上还有谁如我一般,时常念及旧事,脑中只有经商、遇匪数字,仅为文字,而无印象。而从商以前,我之故土家园,所从事经营,断断续续,无法忆起。此时思量,当觉可笑。当然无法忆起,因我本就非我,我并非一个真实之人。代表真实的,是魏赦二字之下装着的那人。
我所钟情者,遇之一往而深。兰儿亦以真情待我,不嫌我流亡天涯,身无长物,不嫌我衣衫褴褛狼狈至此,不嫌我无父无母无亲可倚仗,亦不嫌我无一技之长。我所行之事,不过护她周全、平安、喜乐。如此,便一生囚拘于弹丸之地,亦是无悔、无愧。若此信最终流落于你手,请你务必见信,勿要负她。我知你有显赫家世,我知你有万贯钱财,但我只有一个妻子。我爱她重她甚于自己性命,若天意弄人,你日后另有所爱,便请视作宣卿已死,魏赦二字与宣卿无关,不必在她面前提起,永远不让她知道。
“永远”二字,宣卿划得极深,墨已成团。
那两个字像是燎了魏赦的眼睛。
廊檐下的灯火光昏黄黯淡,风拂过,灭了一盏。魏赦也不再能看清上面的字,但他却依旧停在原地。
可以辨认出,这字到了后来愈发潦草。
他当时是为了什么,将这封信收藏起来,埋在屋后的老桑树底下,一层一层地将其掩饰,令其不见天日,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装作什么也不知,继续当宣卿?
“爹爹。”
一道童稚的声音惊动了魏赦。
他立刻将信揣回了衣中。回头,只见阿宣小小的身影停在门边,月光下忸怩地望着自己。
魏赦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张与自己酷似的稚嫩面貌,心脏再度如被什么尖锐而剧烈地刺了下。
作者有话要说: 老婆儿子热炕头的狗子哈哈哈
傻了吧!
第71章
“不睡觉了?做甚么?”魏赦一出声, 便发觉自己的嗓音已是低哑无比。
小孩儿似有些难为情, 又有点儿委屈, 小声道:“尿尿。”
魏赦哭笑不得,“过来。”
阿宣走了过来,魏赦将他牵到的一旁的花坛。阿宣自己乖巧伶俐地爬了进去, 背对魏赦, 开始脱裤子。在书院里的时候, 好几个小孩儿不会尿尿, 他们是养尊处优长大的, 自然不比阿宣,于是在这件事上,看顾他们的后勤先生夸了他无数回了。
清晰的水声断断续续的, 魏赦冷静地听着, 负手于后静伫不动。然一个发烫的念头,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血液也为之澎湃滚烫!
这是他的儿子!
不是什么便宜儿子,亦不是什么只能偷偷摸摸相认的干儿子,这是兰儿费尽艰辛, 一个人拼命产下拉扯大的儿子,他流着自己的血脉,是他在这世上唯一剩下的与自己骨肉相连的亲人。
他竟让他们母子,流落世间吃了如此多的苦头!
不知不觉间魏赦的眼眶亦有微微发烫。而那道清晰的细细的水声很快停了,阿宣把裤子穿上, 小心翼翼地从宝塔般的树影底下麻利钻出来,似只活泼的小鼠,抬眼,只见魏赦坐在了廊檐下的石阶之上,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见他好了,抬起了两只指头朝他勾了勾,示意他过去。
阿宣于是小跑过去,“阿宣好了!”顺从地坐到了魏赦身旁,小胖腿儿伸了出去,姿势亦与魏赦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爹爹。”
他唤了声。
魏赦一直打量着他,阿宣也渐渐察觉到爹爹有几分奇怪,顿了顿,还是将心里的渴盼说了出来:“阿宣想吃糖。”
闻言,魏赦皱起了修眉,“吃多了坏牙,要克制。”
阿宣愣了愣,没想到最好说话的爹居然会拒绝,立马瘪了小嘴儿,嘟嘟囔囔起来:“爹爹以前从来不会说不好的,没想到干爹变爹爹了以后,就不疼阿宣了……”还不如只当干爹呢。
还未说什么,偌大一顶罪帽扣下来,魏赦又好气又好笑,“这么晚了,还吃什么糖,你瞅瞅你最近是不是又胖了?你娘亲抱着你多吃力!”
哼。阿宣扭过了头。
魏赦望着他失笑不言,摇了摇头。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爹爹还不来哄哄自己,阿宣反而先气馁了,攀住了魏赦的胳膊,示意讨好,去摇他,魏赦满脸嫌弃:“手上尿擦干净没有?”
阿宣恼了,“没有。”说罢还攀得更亲近了,哼哼唧唧地道:“全蹭你身上,我蹭。”
魏赦伸出手,捉住了他的两只造反的小爪子,仅仅用一只手便抓得极是稳当教他挣脱不得,另一手从腰间摸出条素净的帕子,垂下目光,认真地给他擦干净了小手。他这会儿算皮实了,也不再动弹,只是依旧有些不心甘,魏赦不由想起他从前跟着竺兰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初见面时两串糖葫芦便能骗得团团转,一时有些于心不忍,“要吃糖?”
阿宣点头如小鸡啄米。
魏赦便如同抱一只小鸡崽子将他单臂拾了起来,圈在了怀里,“带你去夜市。”
“爹爹最最好了!”小没良心的瞬间倒戈,舔脸相向,为他捏肩捶背。魏赦嗤了一声,左掌在他翘屁上拍了一记。
玄陵有着不逊于江宁的夜市,夏木葳蕤,夜市间浮动着凉风之中茉莉的清芬,一直到了入了夜市深处的点心果脯铺子,美食的香味驱走了草木香,魏赦才不至于那般难受。阿宣竟已打了一路的喷嚏。
他摸了摸阿宣的后脑勺儿,自己是有多迟钝才竟不怀疑这是自己亲儿子。
“爹爹,我要这个……那个……这个……”他的小手不住地乱指,见到什么要什么,魏赦眼花缭乱。
不到片刻,魏赦便开始后悔没带个跟班出来拎东西,忍不住皱眉调侃:“爹爹给你整条街买下来你看可行吗?”
阿宣小小地犹豫了一下,“也不是不行。”
也不是不行。魏赦的额角抽了抽。
他不气反笑,“你想得可真美啊。”
不过魏赦嘴上虽是嫌弃,阿宣要买的浆果蜜饯、糖人葫芦、糕点饮品,却没少他的。为了讨好儿子,只能暗中发了一道令箭出去,没过片刻,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到了身后,接过了魏赦源源不绝递过去的所有零嘴。
影子:“……”
逛得差不多了,小没良心的想起了他的娘亲,问道:“娘亲呢?为什么爹爹不叫她?”
魏赦骤然想起暮色时分红绡帐中痴云腻雨的种种靡丽香艳的光景,再看儿子单纯清澈的漂亮桃花眼,竟能面不红心不跳,随口扯道:“娘亲和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游戏,累了。”
说完觑他脸色,见他点了下头,应是信了,魏赦也不再谈下去,走到了河边将阿宣放了下来。
阿宣一见他两手空空,顿时“呀”一声,“我的东西呢!”
影子自然不会时时刻刻跟着,魏赦于是道:“爹爹变了个戏法,把你的东西送到你的小房间里去了。”
“真的?”阿宣将信将疑。
魏赦摸他脑袋,笑道:“真的,等你一回去就能看到了,不过我会把它放在一个你够不着的地方,今晚不许吃,明日一早给你拿下来。”
“那好吧。”阿宣有些失落,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父子俩逛夜市倒也不是头一遭了,大同小异无甚稀奇,该买的特产点心方才也买了,阿宣不像是第一次那般兴奋,走了没有多久,终于困了,趴在魏赦的肩头陷入了好眠。
他侧过脸,只见阿宣那可可爱爱的圆圆大脑袋就贴着自己肩膀,忍不住,亲了一口儿子的胖乎乎脸盘子。
内心之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宁静的幸福之感,若能一直如此,声名前程权势富贵,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渐渐有几分懂了宣卿的想法。
回了王府,竺兰竟不知何时醒了,立在厢房门边,见魏赦抱着睡熟的阿宣回来,可算是松了大口气,忙迎了上去,“你们去了哪?”
魏赦笑道:“出去逛了逛,他累了,这会儿睡着了,我把他放回去。”
竺兰不放心,跟在魏赦身后,等将阿宣放回他自个儿的小床里头,竺兰又仔仔细细看了几遍,放下了心,却见魏赦望着阿宣的目光甚是专注。
她一下子有几分怔住。
虽则魏赦一向待阿宣很好,很不错,但这般专注地望着一人,眼中充满了温和和慈爱,竺兰却没见到过,不知为何,心突突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