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芨
皇帝面露赞赏:“先帝曾经与朕说过,一个臣子,能做好本职之事,便算合格。要是事事周全,就是能臣,可以托付要事。如果还目光长远,做数年之计,则是良臣,足以托付江山。楼四,朕没看错你。”
他浑然忘了,先帝还跟他说了一句话:倘若有人事事合你心意,挑不出一丝错,那就要小心了,多半是个巧言媚上的大奸臣。
皇帝翻了翻卷宗,越看火气越大:“这个萧达,居然做了这么多恶事!”
楼晏拱了拱手:“陛下息怒,他以后做不了。”
皇帝点点头,说道:“既然证据确凿,那就判了吧!你说怎么判好?”
楼晏已经打好腹稿,当下一一念给皇帝听。
皇帝依言写下,盖了印后交给他。
楼晏捧着厚厚的卷宗,禀道:“事不宜迟,臣这就是送到政事堂去。”
“去吧。”
“臣告退。”
……
康王世子听下属来报,皇帝命楼晏主审,觉得事情不对了。
他立刻换了衣裳进宫。
好险赶在宫门关闭之前,见到了皇帝。
他张口就说:“陛下,萧达那件案子,或有疑点,还请慢审。”
皇帝惊讶地看着他:“大哥说什么?萧达的案子没有疑点,他自己都认罪了。”
“什么?”康王世子大吃一惊。
皇帝说:“认罪书都写了啊!朕已经批复,交给政事堂了。”
康王世子脑袋“嗡”的一声。
这才一天,不,一天都没到,这么大的案子就结了?
这是谁干的?算计到骨头碴子里去了!
他转身就走,赶去政事堂。
一定要在政事堂盖印之前截住了。
皇帝看他连声告退都没说,就这样跑掉了,气得摔了砚台。
混蛋!还有没有把他当皇帝?!
康王世子出了正阳门,直奔政事堂。
还好衙署离得近,到的时候,政事堂还没有下衙。
“常相!”他喊了一声,快步走进值房。
里头却不是常庸,而是袁彰。
袁相爷正和楼晏说话,见到他,笑着拱了拱手:“世子,您找袁相?他老人家去视察了,今日下官当值。”
康王世子顾不上跟他说话,一眼瞧见楼晏手里的圣旨,当即抢了过去。
看到上面的判决,还有那鲜红的印章,他的手从来没抖得这么厉害过,眼睛更是一点点染上愤怒的红色。
迟了一步,相印已经落下,判决生效了!
第418章 我的梦
康王世子死死盯着眼前的楼晏。
“是你!原来是你!”
那个算计他的人,就是楼四。
楼晏笑笑:“世子怎么了?手抖得这么厉害,是生病了吗?那还是不要在外面吹风了,赶紧回王府,请太医诊治吧。”
康王世子伸手就要抓他衣领。
袁彰连忙喊道:“世子!世子不可动手!这里是政事堂!”
吏员听得声音,急忙来拦,纷纷喊道:“世子息怒。”
仅剩的一丝理智,总算让康王世子停了手。
他极力克制自己,要是在政事堂里动手打架,以后被人拿来做文章,那么他心里想的那件事,就不可能了。
但是,想到自己被楼晏一番戏耍,生生断了臂膀,仍是气愤难平。
他一振臂膀,低声喝道:“放手!”
见他恢复理智,吏员们犹犹豫豫的放开了。
康王世子理了理衣襟,昂着脑袋,仍像往常一样,摆出十足高傲的样子。
“你这是对本世子宣战了?”他严声问。
楼晏叹了口气:“下官不知道世子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康王世子讥笑,瞟着案上的卷宗,“证据收集得这么集合,你等这天很久了吧?”
楼晏仍然平静以对:“世子或许忘记了,下官做过刑部郎中,这只不过是份内事。”
“好一个份内事。”康王世子冷笑两声,“你不查别人,偏偏就查萧达?”
“世子这就说错了,下官查的人可多了,毕竟做恶事的不止他一个,对吧?”
这话道理很正,但康王世子总觉得话里有话。
他心一紧,想到康王府门下诸多官员。这个楼四,难道他还查了其他人?下一个又会轮到谁?
这一沉默,刚刚的气势便消了下去。
楼晏便拱了拱手:“世子若是无事的话,下官先去办差了。”
康王世子知道今天拿他没办法了,只能思谋着以后再讨回来,便重重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看着他出了政事堂,楼晏回身抱起卷宗,向袁彰告别:“袁相,下官先告辞了。”
袁彰却没有回应,而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你这么做可不明智啊!等于明着跟康王府翻脸了。”
康王府势大,这么对上能赢?
楼晏却只是笑笑,说道:“这不是必经之路么?倒是袁相,今日给了我方便,就不怕康王府算账?”
袁彰平静无波:“本相依律办事,有何可俱?”
楼晏仔细看了他片刻,最后低了低身:“多谢袁相爷,下官告辞。”
待他走后,袁彰坐了片刻,吐出一口气,幽幽道:“老夫是真不想趟这浑水啊,奈何……”
他摇了摇头,收拾文书印章,下衙。
……
萧达的案子了结得极快。
一杯毒酒,结束了他的一生。
行刑那天,楼晏去送行。
他说:“看在这几年君臣情分上,陛下给你留个体面。”
萧达看着那杯毒酒,却笑了:“不是给我体面,而是怕拖下去生变吧?如果是斩刑,就得在秋后,半年时间,有太大的变数了。”
楼晏笑而不语。
其实今天这个刑,是私刑。
圣旨上写的是斩立决。
这种小手段,大家都明白的。
萧达端起那杯毒酒,手有点抖。
他问:“你答应我的事,不会变卦吧?”
楼晏道:“罪不及家人,陛下亲口所说。”
萧达点点头,一口闷了。
毒发没有那么快,楼晏就陪他闲聊。
“我年轻的时候,家里穷得很,经常吃不上饭。饥一顿饱一顿长到十岁上,实在受不了饿,就跑城里去了。刚开始在码头上做苦工,搬一件货一文钱,勉强混了个饱肚。码头上常有流氓地痞,老有打架的事。嘿!我在打架上,那是真有天赋,渐渐有了几个兄弟。”
“十七岁,娶不起亲,兄弟几个一咬牙,投军去了。刚开始那真叫苦,你这种公子哥没法想像的苦,不过好在立功有赏银,我们就搏了命去争功。打的仗越来越多,我那几个兄弟,一个个渐渐没了……”
“后来娶了妻,我那婆娘你也知道,就是商户人家照着瘦马养的。长得漂亮,能弹琴跳舞,会伺候人,就是没见识。我那时候不懂,人家送老婆上门,高高兴兴娶了。后来懂了,可看她对我一心一意,又给我生了儿子,也不忍心休了,就这么凑和过吧。”
“儿子出生的时候,我高兴极了。那会儿我就发誓,决不让他过我这样的苦日子。然后我一门心思求富贵去了,就这么投到了康王府。这十几年,从没想过对不对,好不好,没人教过我那些道理,认字都是当了将官才开始学的。”
“现在我要死了,就一个儿子,还变得痴痴呆呆的,想想还是没有积阴德吧?”
楼晏淡淡道:“人各有命,既有是非,就有因果。”
萧达笑:“听听,这种文绉绉的话,我就说不来。”
腹部绞痛起来,他额上渐渐冒出冷汗,但仍然想说话:“你是不是想整倒康王府啊?”
楼晏看着他,没说话。
萧达仍然想问:“为什么呢?陛下能给你的,世子也能给你啊!”
楼晏摇了摇头:“不,他们都给不了我。”
萧达看着他的眼睛,好像有一点点懂了,又好像不懂。
“为了……先帝,还是先太子?”
“是无涯海阁。”楼晏说,“升官发财封妻荫子是你的梦,而无涯海阁就是我的梦。”
萧达慢慢地笑起来,在笑的同时,有血从他嘴角溢出。
“真好啊!”他说,“希望……”
后面的话,他已经说不出来了,血从嘴里涌出来,他的身躯慢慢倒了下去,抽搐了一会儿,终于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