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菽
不过没事,反正她也不讲真话。
怀袖平心而论道:“那闵朔人是不坏,不过不堪良配,他又不了解我,那般鲁莽冲动地与我求亲。他可否事先问过我愿不愿意呢?他没有。”
“假如我真的答应了嫁给他……”
说到这,萧叡皱眉插嘴:“你敢嫁??”
怀袖咂舌,叹气似的说:“假设而已,你先听我说……”
萧叡道:“我便听听你能说出个什么来。”
怀袖继续说:“假如我真嫁进闵家,一日两日里我还算有几分姿色,瞧着有几分新鲜,女子与男子不同,要操劳家事,老得快,日子久了,色衰而爱弛……”
她边说着,萧叡边动手动脚地骚扰她:“区区一点家事能难倒你吗?你替朕管着整个后宫内务,也没见怀袖姑姑老啊,还愈发鲜嫩了,朕瞧着不比那十七八的小姑娘差啊。”
“您别闹我了。”怀袖被他挠得直笑,抓住他的手,平稳喘息,接着轻声说:“当他看着旁人都凭着岳父妻舅的扶助节节攀升,而他要多费几倍的劲才能爬上去,他会不会怪我?且我这身子,也生不出孩子。”
“他的母亲也会瞧我不顺眼,觉得是我害了他儿子的前程。短则数年,多则数十年,磋磨在前头等着呢。”
“既不能助他仕途,也不能为他传宗接代,还不能讨他母亲喜欢,使后院不安稳,要我这样的妻子何用?”
萧叡听着听着,笑不出来了,也不再动手动脚,说:“你想得可真是深入,还与我说你从未动过念头,你这个撒谎不眨眼的女人。”
“那要是换个别的男人呢?换个不在意这些的男人,你就嫁了吗?”
怀袖道:“世上没有不在意权势的男人,只有装成不在意的。”
萧叡静默了须臾,寒声问:“你是在讽刺我吗?因为我要立后了?”
怀袖轻飘飘地说:“奴婢没有,陛下多心了。”
萧叡觉得自己正抱着她,又觉得她其实并不属于自己,一颗心忽远忽近,抓不住。他不免心浮气躁起来,怀袖总有这样的本事,看上去慢条斯理、恭顺温柔,也没吵闹,也不任性,明明什么都没问他要,随他予取予求,却能用轻轻一句话,就牵引他的喜怒哀乐。
萧叡道:“别说得朕好像抛弃糟糠之妻似的。”
“你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位置吗?我让你入后宫,你也不愿意。”
“难道你还想当皇后不成?”
“怀袖,你这个名字都是我取的。你一个无姓之女,能得朕宠爱,便该感恩戴德了。还敢指责朕不成?”
怀袖恭顺披了件衣服,走下床,给他下跪:“奴婢并无此意。”
“奴婢知错。”
甭管萧叡说什么,先认下来再说。
跟皇帝吵什么?找死吗?
萧叡一点都没有辩赢的喜悦,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
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少年时,怀袖时常会对他笑,会与他哭,会跟他偷偷骂哪个姑姑刁难,会抱怨被哪个宫女下绊子;他也会和怀袖说今日被父王嘉赏,或是又招揽到了一个幕僚,朝上有什么形势,两人也会一道分析有何用意。
怀袖总是笑眼明亮的望着他,唤他“七郎、七郎”。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怀袖变得愈发规矩,也愈发冰冷。
他讨她开心,她不以为意。
他对她生气,她亦不慌张。
萧叡起身,穿上衣服,怀袖衣袂拖地、赤着足,慢悠悠走过来,低着头,有条不紊地伺候他穿好衣服,手指都没抖一下,弯腰伺候他穿鞋,也没有半分为难和生涩。
她看上去那么贴心,没有半点怨言,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
萧叡穿戴整齐,怀袖只松垮垮、衣衫不整地披了件外衣,跪在脚踏边上,他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像一个庄严周正的女官?”
怀袖像是闭壳的河蚌,一言不发。
似是火上浇油,萧叡更来气了,想看她有什么反应,故意说:“朕现在便去后宫。”
怀袖这才动了一下,答:“是。”
太气了。
萧叡:“给我甩脸吗?你真以为朕离不得你不成?”
怀袖:“奴婢没有。”
萧叡走到门口,站住脚步,回身看她一眼。
怀袖微微福身行礼:“恭送陛下。”
萧叡差点没被气得七窍升天,拂袖而去。
怀袖待送走了他,洗了个澡,睡觉去了。
萧叡一连几日没来。
先前他天天来,雪翡、雪翠担心,现在他一直不来,两个小丫头也害怕,跑去问姑姑:“姑姑,皇上怎么不来了?”
也没见姑姑惊慌,怀袖道:“你们姑姑本来就是女官,这不是我负责的事。随他来不来吧。”
夏至之后,酷暑渐近。
蝉鸣匝地,日头火辣。
照惯例,小暑左右,皇帝会前往避暑山庄避暑。
前两年萧叡都带着怀袖一起去,今年没有,带了贵、德二妃,还有其他几位小嫔妃,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怀袖作为女官,还在他出发时站在人群中一道恭敬送行。
萧叡把她叫到跟前:“朕真的走了……皇宫留给你,你可要管好。你没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怀袖行礼道:“臣定不负厚望,不会有失,陛下安心出发便是。”
萧叡点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好,很好。朕就留你一个人在宫中看家。”
怀袖毕竟是四品女官,不必总跪着,但站久了,腿也不舒服,她站着将出行的队伍送走,看着朱门关上,门闩落下。
怀袖才领着一众小宫女,映着半边晚霞,安步当车,缓步回尚宫局,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好日子啊!
狗皇帝不在,可算是有休沐了!
第16章
何淑妃早早醒来,偌大的宫殿冷冷清清,说话都似有回声。
其实先前陛下来她的屋来得也不勤快,每月两次罢了。但是陛下离宫之后,莫名地让她觉得屋子好似更空旷了。
早前还以为崔贵妃失宠了,没想到这次去避暑,陛下还是带了她。
大概崔家在陛下心中还是颇有分量的,崔贵妃被一番敲打之后,也没有那么张扬放肆仿佛六宫之主一般了。
何淑妃闲得发慌,就算是独守空房也不会有人来,总得找点事做打发时间,她抄经也抄了一箩筐了,可太皇太后待她依然不冷不热,不见有什么青眼相待。
何淑妃想了想,望见窗外枝头繁茂的花叶,道:“收拾一下我的画具,今天去御花园画画吧。”
方才辰时,日头尚不猛烈。
陛下不在,何淑妃也没甚心思打扮,可万一遇着其他妃嫔,也不能被人看了笑话,是以穿了一件淡白色云天水漾丝缎裙,外面是仙鹤纹的缂丝薄衫,戴了一套白玉头面,素净雅致。
打扮齐整了,便带着漱心宫的宫人往御花园去。
她走过一道拱月门,突然听到了一串女子银铃般的轻笑。
拨开繁茂的花枝,便瞧见一群小宫女正挎着竹篮子,正在摘花,为首是一个身着檀紫色女官服的美人,阳光落在她光洁姣美的脸庞上,一双眼珠子被照得像琉璃珠一样清澈明净,浸着温柔的笑意,整个人美的像是在发光似的。
一个圆脸稚幼的小宫女站在她面前,委屈地吧嗒吧嗒掉眼泪,着急地说:“姑姑,姑姑,毛毛虫掉到我头上了。呜哇!”
她一哭,旁边的人便笑得更快乐了。
怀袖也想笑,可是为了自己端正的形象,只得强行忍住,忍着笑说:“噤声,宫廷之内,不得喧哗。”
她轻巧地把虫子给摘了,拍拍小宫女的脸:“给你拿掉了,别哭了。”
小宫女还皱着脸,哭得一抽一抽:“姑、姑姑,你的手才摸了虫子……啊,谢谢姑姑。”
何淑妃还是第一次见到怀袖私下的模样,没想到这样活泼,以前还以为她是个十分沉闷古板的人,就未曾见她笑过,今次一见,方才发现不同,怀袖眼角眉梢都像是流露着一股快活劲儿。跟那枝头叽啾鸣啭、欢快蹦跳的雀鸟儿似的。
她没立即上前,而是悄悄地望了一会儿,可真是好风光,怀袖是个大美人,她身边的小姑娘也个个都是小美人,着实是赏心悦目。
这萧叡一走。
怀袖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好觉,没有人跟她挤她的金丝楠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她可独占一整张床,也无需被人搂在怀里不敢随意动弹,她可随心所欲地一觉睡到大早上。
神清气爽。
晚上不用操劳,睡得时间更多了,每日睡到天蒙蒙亮时自然醒,打扮齐整、精神充沛地去尚宫局点卯上值。
皇帝不在,这只名为皇宫、围着皇帝运转的巨兽自然要安伏下来休眠,等待他的主人归来,没有先前那么忙碌。
怀袖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她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带带学生,借以教学之名,使唤小姑娘们给她干活,届时她检查一下就行了。
虽说也不是没活要做,但是跟先前萧叡在的时候比,那真是神仙日子。
她吃饭都比先前吃得香。
前日苗氏阴阳怪气地挤兑她,话里话外地嘲讽她近来屡次办事不利,是不是失了圣心,是以这次陛下行幸避暑,才不带她了。
苗氏这人可太会说话了,她想听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是为了揽权,怀袖便把事情丢给她,让她能干去,到时候陛下回来,苗氏邀功时,必有她一份赞赏。
这下便更空了。
她看花园里的花开得正好,左右不摘也就是落红成泥,往年她也会带着小宫女一起摘花,做花茶喝。
今年正得闲,便也领着小姑娘们来摘花采露。
“怀袖姑姑早。”
怀袖给这个小丫头摘了毛毛虫,又给那个小丫头把戴歪的发簪正一正,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唤她,回过头瞧见了何淑妃。
怀袖立即行礼:“见过淑妃娘娘。”
她一行礼,带着身后一群小美人呼啦啦的行礼,大伙也不打笑了,瞬间收起顽态,规矩正经地作揖。
何淑妃道:“姑姑多礼了。”
何淑妃好奇地问:“怀袖姑姑好雅致,你这带着人摘花,是做胭脂还是做香蜜怎的?”
怀袖答:“是想做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