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菽
何淑妃笑了笑:“是么?我也爱喝花茶,到时怀袖姑姑做好,可好分我几钱尝尝?”
怀袖道:“我做的粗陋,自己玩着喝喝倒也罢了。娘娘是金贵人,怕苦了娘娘的嘴巴。娘娘要的话,我让内务府给您送些江南新进贡的花茶。”
这入嘴的东西,怎么敢随意给人,万一有什么闪失,责任可在她身上。怀袖婉拒了何淑妃。
何淑妃碰了一颗软钉子,脸上的笑意薄了几分:“那劳烦怀袖姑姑了。”
这个怀袖可真是棉花做的不倒翁。
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后宫之中,上至贵妃下至美人,没见她得罪谁,也没见她讨好谁。
她主动放下身段结交,也不见怀袖承情过哪怕一次。
怀袖让开路,何淑妃带着宫女们离开。
她走出一小段路,回身多看了一眼怀袖,见到怀袖正在摘花,衣袖因她太高的手而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皓腕,上面套着一只扁圆的翡翠镯子,乍一看不起眼,可那通透的蓝绿色,她总依稀感觉曾在哪见过。
是在哪呢?
想不起来。
何淑妃秀眉紧蹙,自顾自地沉思摇头,继续往前走了。
何淑妃在一处临水凉亭搭起书案,铺开宣纸,压上玉兔镇纸,选好一朵好花,调配好颜料之后就开始画了。
她画的工笔花鸟,仔细地画好线,瞧着大致有了一个秀致的轮廓,应当能画出一幅不错的画来。
何淑妃沾了一笔朱砂,正在涂色,眼角瞥见秋莺研墨的动作,不知怎的,突然忆起来了——
陛下曾陪她一道画画,那样尊贵的人,不但赞赏她的画好,还亲手帮她研墨。
陛下挽起袖子露出手,大拇指上总戴着一只扳指,那翡翠的玉色和风格与尚宫怀袖腕上的镯子极是相似。
“娘娘。娘娘?”秋莺低声提醒道。
何淑妃回过神,低头一看,她方才走神,一不小心再纸上画了一大笔,整幅画全毁了。
怀袖已回到尚宫局自个儿住的独门小院。
她取出竹编簸箕来,将摘来的茉莉、蔷薇等等可以做花茶的花儿铺上上面,细细地铺平。
她耐心地教着雪翡雪翠该挑选怎样的花做花茶,又要怎么做,做好以后怎样保存,用什么罐子保存最好,到时泡茶时用什么水泡最适合,用什么杯子装最雅致。
有些是她自己想的,有些是萧叡教他的,当年伺候先皇后,一开始她就只是个洒扫的小宫女。
萧叡对她说:“你看你这样,何时才能被选中去当宫学生?真是个土妞,什么都不会。”
于是手把手地教她,她这才因为够伶俐,会伺候人,被皇后娘娘看重,后又进了尚宫局。
怀袖的花茶才晒上去,还未晒好,不日便收到了萧叡使人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信:
宫中可还安稳?若无甚要事,朕准你来避暑山庄。
第17章
避暑山庄。
绮望阁。
“陛下,您又走神了。”崔贵妃轻轻推他一下,娇嗔道,她顺着萧叡的目光望过去,只看到一棵松柏树,其上攀附着茑草,绽放着浅黄色的小花。
萧叡回过神,温和一笑,站起身:“方才在想政事。”
崔贵妃道:“陛下,您陪我在园子里逛逛吧,我还哪都没去呢。”
萧叡心浮气躁,耐着性子应付她:“让管事陪你逛,朕心里挂念着事要办,你带上侍卫和宫女,四处逛逛,只是别去湖上玩,仔细出什么意外。”
崔贵妃乖巧道:“陛下不陪我,有什么好玩?陛下且去处理政务,臣妾等陛下回来。”
待送走萧叡之后,崔贵妃才沉下脸,幸得之后奴婢禀告皇上的确回了书房,而不是去别的嫔妃那里,才让她心情稍微舒服一些。
他们自抵达避暑山庄之后也有三四天了,陛下在她这里时,总有几分心不在焉,夜里也不歇在她的屋里,还要回去睡。
感觉陛下的心情很烦躁,究竟是为何?近来海晏河清,处处升平,应当无事困扰陛下才是,陛下还缺什么呢?
不知怎的,她就想到怀袖。
先前陛下出行,旁的妃子都不带,也要带上怀袖,这次反而没带,留了怀袖看家。如果这次陛下还带怀袖,那她便能笃定两人之间必有猫腻,偏偏没有带,是以如今又觉得两人或许真的只是君臣关系。
也说不定,陛下这样烦躁,只是因为来了避暑山庄以后有些睡不惯吧。
但愿如此。
萧叡已经好几日没睡好了。
他一想到怀袖就难受,那个女人可真是得寸进尺,仗着被他宠爱,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于他。
他想着,必须冷冷怀袖,让怀袖知道她也没那么受宠,特意这次不带怀袖。
白日里还好些,有事可做,家国大事最重要,可以心无旁骛。
夜里歇下以后,他还是会想起怀袖,明明他带了好几个妃子过来,个个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待他也温柔小意,视他为天一般,任他采撷。
哪个都比怀袖乖。
怀袖就从不会用崇拜的目光仰望着他,总像是在悄无声息地燃烧。
可是让他安心,纵使怀袖有诸般叛逆,但他们能够互相信任。
跟别的女人躺在一起,他根本不能安心入睡。只有抱着怀袖的时候睡得香甜。
今日只是看到庭中的花草,叫他想起一句诗:
茑与女萝,施于松上。未见君子,忧心怲怲;既见君子,庶几有臧。
茑草和女萝,攀援在松柏之上才能生长,没见到你,我忧心忡忡,见到你之后,便烦恼全消了。
怀袖就是他的茑草女萝,离了他活不了的。
他头一回那么严厉地训斥了怀袖,晾了她这么多时日,怀袖应该已经知错了吧?后宫别的女人,被他冷了以后马上就学乖了,怀袖又不是个蠢笨的女人,肯定会改。
还是把怀袖叫来吧。
明日早上他就写信,萧叡如此想,一个人躺上床。
避暑山庄浓荫清凉,即使是在三伏天,却一点都不热燥,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外头值夜的内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忽地听到屋内有起身的动静,赶紧打起精神伺候,丑时还未到寅时,陛下坐在床头,阴沉的吓人,道:“掌灯,笔墨。”
不行。还是睡不着。
现在就把信发出去。
萧叡心想,怀袖也够木的,不知道要主动来与他认个错,认了错,他便原谅她了嘛。
这一恍惚,回过神,就看到纸上鬼使神差地写着乱糟糟几个字:朕思你……
萧叡把这张宣纸抓起一揉,扔了。
他又写了一版训斥怀袖的,洋洋洒洒数百字,写完自己读一遍,觉得太凶了,算了算了,再写一个吧。
推翻数遍,写了一个时辰,他就是真的作文章也用不了那么久,改来改去,最后只留下一句:宫中可还安稳?若无甚要事,朕准你来避暑山庄。
从天黑写到天边擦亮。
萧叡封好密信,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一刻也不准拖,以最快的时间把信送到怀袖的手上。
萧叡按了按额角,心里盘算,快得话,三四日之后,怀袖就会到了吧?再忍忍就是了。
没等那么久,才两日,怀袖的回信到了。
此时萧叡正在与一众嫔妃看歌舞表演,内侍过来耳语两句,他立即起身离开,回书房,关上门,拆开信。
怀袖足给他写了两张纸,萧叡不由地一喜,再往下看,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怀袖每个字都透露着毕恭毕敬,先是详细周全地禀告宫中一切安稳,并无差池,但她还有许多事要做,非常忙,无法抽身,还望陛下谅解。然后搬出了太皇太后,表示,年底便是太皇太后的寿辰,去年她就开始准备,日子愈发临近,怠慢不得,她一定会扶助陛下孝思不匮。
总而言之一句话:忙,不去。
萧叡捏着这两张纸,恶狠狠地盯住娟秀整齐的蝇头小楷,直想撕了,手指攥紧,把纸都捏皱了。
他运气平息,过了好一会儿才稳下来。
这信寄回来的这样快,她当时一收到就写好回信了吧?连犹豫都未犹豫,就不想来吗?皇帝的话她都敢不听,真是反了。
但他还是把这两张纸铺平,收藏起来,才回去继续看歌舞。
本就没甚心情,这下更扫兴。
避暑山庄的总管特意从扬州买回几个瘦马,姿容绝色,练了一整年,就等这一日叫陛下看两眼,赏一句,陛下若是要收用就更好了。
开宴时还好,不知发生了什么,陛下出去了一趟,再回来脸色就极其难看,杀意腾腾。
他多瞥了一眼,有个舞姬被吓得脚软,一个趔趄,舞阵瞬时乱了,纷纷瑟瑟发抖地下跪。
乐声也停了。
无趣。萧叡俯视着这些跪着的女人,觉得与怀袖像,又与怀袖完全不像,怀袖不会这样发抖,她胆子大的很。
阖宫上下所有女人的胆子加起来,都没有怀袖一个人狠。
一时寂静。
龙威之下,连贵妃、德妃亦不敢出声。
萧叡把怒意忍回去,重新装出温柔仁恕的模样,安抚了几位爱妃,让舞姬退下,倒没责罚。
这一点让崔贵妃甚是满意,山庄总管准备了好些美人,有两个连她看了都觉得是倾城之色,陛下一个都没收用,定是嫌弃她们身份卑贱。
夜里放烟花。
萧叡携众妃在怡景阁高处看焰火灿烂。
星芒撒天,珠光落海,美不胜收,引得众女赞叹。
萧叡忽地想起八、九年前时,他和怀袖一起看烟花。那年父皇曾带他一道来避暑山庄,怀袖则是随侍皇后跟来的。
晚上烟花会,大家都去高处的阁楼看烟花。
他把怀袖偷偷叫出来私会。
月上柳梢,人约湖畔。
怀袖不愿意,但还是来了,匆忙地问:“有什么事你快说吧。”
萧叡拉她的手:“没、没什么事,我就想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