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草吃嫩牛
陈大胜吓的咳嗽,他吸吸鼻子,将手堵住嘴巴半天后,才无奈一摆手道:“肉都熟了,还不吃!你们不饿啊!”
一声下去,身后几百大饥狼便齐齐欢呼,呼啦啦海啸般卷裹到烤羊边上,什么主官,什么疲累啊,全都统统忘记……这是肉啊,肉啊……
这一顿吃,就吓的军营外预备宰杀的一群活羊一顿咩咩。
吉祥带着一群小厮到处招呼,笑眯眯的递着点了红点的蒸馍,喜饼道:“爷们慢点吃!虽今日不能供酒,可是大喜的日子,白馍管够,这肉啊,就尽爷们吃着,想吃多少咱都有……”
又是一阵震天的喝彩。
军营内,早就预备好的灶火烧着澡锅,陈大胜热乎乎坐在水里,看着案头预备好的红裳心里还一阵愣怔。
就,就圆房了
梦呢吧?
他脸前闪过小媳妇各式各样的乖样儿,嗔的,娇的,笑的,古怪的,挑眉的,撇嘴的,翻白眼儿的……就没有一面不好看的……撩起热水他往脸上快速的涂了起来,最后还半埋在水里,想笑不敢,就开始咕嘟嘟的吐泡泡……
可他却不知道。
那年十二月六,一样的雪,一样的冷。
他从边关回家,人傻,不知道家在哪儿,舍不得花钱雇车,就备了十双厚底儿布鞋,跋涉几千里,走到家,那最后的鞋儿底子都露了肉,索性大冬天光脚丫。
他到了泉前街,找不到家便四处打听,又给七茜儿招惹了一场笑话。
又好不容易寻到家,进四叔房里,就把背来大包袱瘦了一半,去了奶奶屋里,大包袱就剩了一张皮。
他终于看到了那年的七茜儿,那人啊,瘦,小,枯,干,双目无神,看到高大的汉子,她就吓的一直晃悠……
当时把陈大胜愁的不成了都,他就想,这样的姑娘跟了我也是造孽……这么小,就能不能撑起一个家啊?
他也不知道跟这小媳妇说点什么,就站在那边,木讷讷的说了句:“那,睡吧?”
那场圆房,连一对红烛都没有。
两个新人却不觉着有啥,能有个热炕头,能有个汉子,能有个媳妇儿,这都是了不得的福分了。
又比起那些已经故去的,离开这人世的……就怎敢抱怨,好歹活着呢。
余清官啃着羊腿跟身边的兵卒炫耀:“哼!我们嫂子……能人!”
童金台点点头:“那是,也好看……整个燕京都找不出几个比俺嫂子还气派的人了……”
马二姑挑毛病:“哥,你这话有毛病,好看跟气派有啥关系?”
崔二典把脑袋从肋条肉里解放出来嘀咕:“嘿!咱老太太胡闹,咱嫂子就惯着,你瞧吧,回头咱哥也继续惯着,这么大的事儿,还不得三天流水席啊?”
胡有贵在一边撇嘴:“吃你的吧,不饿啊?还三天流水,你大胖媳妇抱着,咱哥多大了都,你是不急?老陈家急死了都,就老陈家不急,咱先生呢?你可别忘了,咱嫂子跟哥好歹也得生出六个小子,才能交待清楚……”
管四儿呆愣:“交待啥啊?生孩子啊?”
余清官闻言,便同情的看看那边喜帐道:“可不是,最少三姓佘的,三姓陈的各方面才能满意了……”
“满意什么?”
头上裹着金织红锦布巾,穿着大红喜袍的陈大胜过来,他也饿了,就想着媳妇也必定饿了……
如此,便命人捧着食器过来,亲自寻了一只还不算狼狈的烤羊,拿着刀过去,想一片一片把焦黄酥脆的肉,片一些下来给媳妇吃。
余清官赶忙蹦起帮衬:“哥,哥,哥……你可别动手,刀刀刀……也放下,啥日子你拿刀啊?”
兄弟几个一拥而上夺刀,又帮他片好羊肉,推着他往喜帐走。
“去吧,去吧……”
陈大胜有些不好意思,就笑着叹息:“你们啊!”
他捧着东西脚步轻快的往里走着,身后……他六个弟弟就勾肩搭背,满面是笑的祝福……
“哥,早生贵子!”
“哥,百年好合!”
“哥,白头到老啊……”
又是一阵哄笑,他们几个又开骂道:“吃还堵不住尔等臭嘴!吃你们的吧……”
又是一阵笑。
陈大胜捧着吃食,脚踩红毯,听了一路祝福,越走他的心便越加飞扬……
他想好了,一会见到娘子一定要认真与娘子施礼,跟她说,嫁给陈大胜委屈了,就受累了!不过,他陈大胜保证,此一生别的不成,他一定一心一意,努力把家业经营好,给她全大梁最好,最体面……的日子。
心里想着千万句好话,陈大胜一进喜帐,先是闻到百花香气,新酒不待上头,他就听到媳妇儿很急的问他:“什么时辰了?”
陈大胜愣怔,磕磕巴巴道:“亥亥亥时初刻……娘娘……子?”
一卷红云飞扑过来,陈大胜便发现自己跪在了祖宗牌位前。
天地,高堂,对拜。
他人不动,自动动?
一套流程下来,最后?就被丢上了坑?
丢上?
丢……上?自己几百斤来着?
新挂的百子千孙帐子上,活灵活现的百个童子嬉戏,放炮的,斗蛐蛐的,扑蝶的,摘花的,捉迷藏的?
这绣活真好啊?
发生什么事儿了?
帐子缓缓放下,七茜儿心里急,便伸腿跨在他腰上低头命令:“揭盖头!”
陈大胜属实想说点什么,可是他的手却被媳妇抓住,等他反应过来,盖头已揭……媳妇那双犹如藏了星河般的眼睛便与他对视……
轰隆隆,耳边全是雷声……陈大胜嘴巴微张着,只觉着哪里不对?又哪里都对……
艳红的红唇缓缓接近,软软的,香香的,唇齿相接,陈大胜想,我死了!死的透透的了……
七茜儿很认真的与相公解衣,一件件飞红丢去,红烛摇曳,他便周身酥麻,手脚无力的只会说“哎?哎?噎?”
到底,到底是哪儿错了……就总觉着不对呢?
却不知,那夜幕深沉,漫天飞雪……不经意处,一抹星光飞坠,冲破乌云,终坠入红帐……
成百童子在耳边胡闹,陈大胜心神摇摆,心里想,到底哪儿不对呢?不对呢?不对呢?
我怎么就飞起了呢……
第121章
从山上归家,七茜儿躲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羞,一直到过了新年她才因家务不得不去燕京住了半个月。
到了永安四年一月,已做过人母的七茜儿已确定自己身怀有孕,从此心中石头落了地,彻底舒畅起来。
她幸福的不成,常常熬夜坐起缝制小衣小袄。
有关有孕,她倒是没有告诉任何人,这老百姓的规矩,三月稳当了再提此事。
她就真诚求个稳当。
等到燕京无热闹,不必出门应酬了,她便跟爹高高兴兴的回了亲卫巷,说来也有意思,她稀罕亲卫巷,爹也是喜欢的。
如今人家也不爱家里呆着,就常常跟老宅那边蹲着,看亲卫巷一堆大胖丫头满炕头滚来滚去,笑的就像个老傻子。
家里而今又出了孝,七茜儿心情好,对于亲卫巷左邻右舍送来的请柬,便挑选些开始走动,这个是躲避不了的,你总得出门不是。
这日大早,七茜儿头戴玉片嵌簪花的小花冠,穿艳色的孔雀罗,她头发早就脱了稀毛乌黑如云,甚至不必往里面打假发,都能简单使刨花水刷出高髻来。
泉后街这两年说起陈府四奶奶,总要夸奖一句,那位奶奶可生的一把好头发,油墨涂不出的亮色来。
这老过的人么,才知道正好的年岁该穿大红大绿,这靓丽的颜色有多么难得,年纪正好不穿以后可就压不住了。
如此,七茜儿五色的彩锦都往身上挂,人家是根本不讲究雅致,力求个五彩斑斓,就这,陈大胜也说好,甚至夸奖为人间第一美。
这就是一个见几年世面的乡下孩子,他就懂个屁!七茜儿也懂个屁!
反正贵有贵的道理,彩锦缂丝一寸一金如何?咱有钱,买!一身不够,嘿嘿,那就四身。
好在七茜儿张开了,脸随心性走,她如今五官明媚靓丽,不是顶级那种美,却有一种旁人绝没有的笼罩气质,对,就是这个词儿,她在,旁人都得给她笼罩住了。
她胆子也大,竟是什么颜色都压得住的,尤其最爱艳红,人过去就如一团烈火,感觉随时能把泉后街点着了般炽热。
收拾停当,七茜儿便派人去喊了柴氏还有张婉如一起唐府参加赏花会去。
七茜儿看不上唐府的二房,三房,可是对唐府的老太太,还有唐九源的夫人李氏都没啥坏印象的。
老大别说老二,自己家还有个陈四牛,还有个乔氏呢。
别的不说,上辈子陈大胜出灵那日,她万念俱灰一个人从墓地跋涉回来,却在路上看到一乘小轿在等她?那等人的婆子说,她是唐府的,是家里的老祖宗怕她一个人出事儿,就让人等在这里送她回家……此乃雪中送炭的一份恩情。
虽不大,却要念人家一辈子的好。
臭头回来也说,若唐家来请,有帖就去坐坐,唐九源挺好一人,周全雅致脾性也好。尤其是管四儿那案子,人家是出了大力气的。
可别小看七茜儿这个坐坐,如无意外,人家是未来板上钉钉的郡王妃,夫君又助力多,还都起步很高,前程不可限量。
唐家跟陈家距离不远,坐车再带一大堆奴婢真就矫情做作,有些故意的铺排在里面了。
这三妯娌便一人带着一个丫头,溜溜达达的往唐家走,简直近的软兜都不必坐。
唐九源他媳妇李氏倒是给亲卫巷的奶奶们都下了帖子的,只可惜她开的是赏花的诗会,尤其是鱼娘,至今不敢交际,可她好好的活着余清官就念佛了。
至于旁人,各有各的不方便呗。
李氏那人要怎么说呢,七茜儿任性,她的任性可是比七茜儿更盛。
人家高门大户嫡出幼女,自小在家得宠,任性到李章一堆学生,她就挑了个最好看的嫁,家里竟顺了她的意。
都是贵族也有品级,她低嫁到了唐家,被全家捧着活,公婆从不与她计较,妯娌也不敢与她争锋,她的日子好过,每天便自由自在,品茗赏花,饮酒月下……
唐九源随性,她随意,便是公主都没有她过的滋润。
李氏任性骄矜,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除公婆外她是谁也看不上,整个泉后街,除了亲卫巷,她敬佩老刀血性,佩服佘青岭的风骨,至于什么钱财家世这些她是不放在眼里的。
反正一二般人没她家世好,三四般人也没她嫁妆丰厚。
贵族女子看不上谁,也从不带在脸上,她们很少生气,就呼啦啦来去的车马就把她圈住了,谁也接近不到身边去。
若有招惹的,也不必等自己动手,自然有人见风使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