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草吃嫩牛
桥上,小哥俩唱大戏一般的哭了一会儿,心疼他们的祖祖不在,救命的阿爷也不在,百唤百应的丫头婆子统统不在,那个丢了自己的娘,更不在。
这就哭的好没意思了。
陈大胜就站在一边,也不哄,就看着他们嚎,他算是明白媳妇儿心里的为难了。
这俩小混蛋就是嚎,眼泪是祖奶奶离开才开始掉的,还只是掉了几滴,等无望了,便又嚎,泪却是没有了。
好家伙,心眼子够多的。
就不愧是老子的儿。
陈大胜甚至蹲在桥边,饶有兴趣的看俩混蛋孩子表演。
春分机灵,没多久便按照陈大胜的吩咐,拿着旧衣旧鞋,还有吃食回来。
陈大胜接过东西,低头看着两个孩子,恩,都这会子了,眼珠子还咕噜噜的乱转呢。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提高声音道:“老子的儿啊,你老子是个不会教孩子的,说不出那些多的道理,那今儿,老子做,你们跟着学。”
说完,他就单手拿着东西,一只大手拎着两条小胳膊,揪着他们来到老花子身边。
老花子这会子也不哭了,就缩成一团忘记疼痛的左顾右盼。
陈大胜来到他面前,老花子翻身又冲了犄角旮旯儿躲了起来。
陈大胜笑笑,极耐心的温声细语的哄着,老花子脑子是真的不好,闻到吃食香气就立刻舍了畏惧,翻身接饼子就吃。
陈大胜看他情绪安稳,这才将他破成布条的上衣扒拉下来,待这些布条去了,一身瘦骨嶙峋上几条明显凸起的痕迹便露了出来,那些痕迹残忍的交织,就像打在陈大胜的心里一般难受。
本想给老花子换衣裳的陈大胜,心也拧起来了。
媳妇没有想错,这不是管管的事儿,是已经坏了性情了。
他吸气,咬牙,脸上越来越严肃,看着那些痕迹,不掩愤怒的又看两个满脸不甘愿的孩子道:“小子,你们这心够歪的,这老爷爷作了什么事情让你们不如意了,竟要这样打他?”
俩孩子从未听父亲用这样严厉的语气与他们说过话,不,这不是说话,这就是教训。
就~太可怕了。
他们总算老实,一起低下头,也不敢看,这一次是真的哭了,眼泪吧嗒吧嗒的。
陈大胜也努力制怒,又喊了春分回家拿药。
等药拿回来,陈大胜便认真给老花子上药,一边上药一边跟老花子赔情道:“老伯对不住啊!我家孩子没有管教好,对您做了这样的事情,是我们的错,您放心,明儿起你就在泉后街过活,一会子我让人带你认认门,往后啊,您饿了就到我家门上吃来,这是我们欠您的。”
老花子听的懂吃这个字的,便傻笑着看着陈大胜道:“吃,吃……”
陈大胜点头笑:“哎,饿了就来我家吃,您放心,您活一日,到我家门上,就让这俩小子亲手给您端吃食,好让他们记住……”
他又瞪着两个孩子严肃说:“人这辈子,生死有命贫富随天!良心却不能坏了!”
安儿忽抬头,瞪着自己爹大声道:“我要祖祖!我要阿爷!”
陈大胜哼了一声,抬脸对春分又道:“去把我大哥唤来,让他再拿马鞭过来。”
“爷?少爷还小……”
“快去!”
根奴儿慌张极了,哭喊着:“不去,不去!爹不要,爹爹……错了,再不敢了!”
人安儿却坚强,也不哭了,就对着陈大胜喊:“我不要你了!我跟阿爷走……京里去,我不要你了!”
陈大胜笑笑,一手抓住一个孩子来到山脚下,怕街里听见,怕孩子坏了尊严,他就走的远了些……
俩孩子一路挣扎,不动错的说错了。
陈大胜冷笑:“不装了,你们娘说的没错,就聪明着呢!啥也知道着犯错儿,今儿没阿爷,也没祖祖救你们,只有你们倒霉的爹!”
他走到一处平坦的地方,将孩子拽到自己面前认真道:“我知道你们听得懂,深了,爹也不跟你们深着说,你们小,我不能打你们,就只能代你们受过,记住没!
我才将数了,那老伯身上有八条印,我没教好你们,就加倍受罚,替你们受教训,你们伯伯要打我二十下。”
陈大胜说完,跪在当地,伸手脱去上杉,露出一身扎实的肌肉等着。
俩孩子这次吓坏了,就小小的依偎成一团儿,嘴唇都吓哆嗦了。
陈大忠是跑着来的,身后跟着要跑断气的春分。
人到了陈大胜面前,他还没开口,陈大胜便一摆手道:“哥,话说一千遍都没用,跟咱们从前上杀场一般,见一次血就懂了,他们早晚长大,早晚顶门立户成个爷们儿!咱家人丁单薄,咱们这一代不费劲儿,费劲儿的反倒是他们,怕~就怕一代人死在土里白糟烂了,您是长兄,是族长,这教训您得立起杆儿来。”
陈大忠无奈,看看俩萝卜头儿就叹息:“这才多大?你想教子有的是你的功夫,再缓缓,让孩子们再长长,该懂的,早晚就懂了,夸张了老四,你先起来!”
陈大胜指指那边桥头:“哥,你先看看那边,看那老伯身上再回来说。”
陈大忠双手叉腰,无奈折身回去看了一次,又满面震惊的回来跟陈大胜说:“他们干的?这才多大点儿?”
“啊!说的是什么!”陈大胜无奈,一抬手从后腰取出一本春分拿回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家训,他翻了几页,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就认真默读,最后对着两个已经傻了的孩子道:
“我儿!你们今天做了错事,本该挨罚,却因太小,你们的罚爹受了,可有些道理,一会爹念,你们要跟着记住,要一辈子不能忘,记住没?”
俩孩子满眼惶恐,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陈大忠无奈,看看桥那边,到底从身后取出鞭子,再三确定问:“真打?”
陈大胜点点头,眼神坚定:“打!做人呢,根不能烂,根烂了,就怎么教都回不来了。”
陈大忠无奈,终于提起鞭子认真对两个孩子说:“你们今日做错事,欺辱了弱小,欺负这个词你们不懂,却要记住,你们错了!明白了么?”
安儿终于嚎啕大哭起来,他拦在大伯面前哀求:“不打爹!不打爹……”
陈大胜眼角总算露了笑意,一伸手他把孩子们揽在怀里说到:“哥,打吧!有用,他明白着呢。”
如此陈大忠一闭眼,到底是一鞭子挥了出去。
那鞭很响,落在皮肉的上面很疼,老陈家上一代损命换回来的前程,子孙后代怎敢怠慢,想明白弟弟的心思,陈大忠就真的下手打了。
然而这一下,却实实在在抽在了老太太的心上,老太太没有出去,就捂着自己的嘴,那么不爱哭的人此刻就疼的撕心裂肺。
七茜儿吸气,就不断在心里检讨,只觉着那一下也抽在自己魂魄上般,她也疼,也万万想不到,陈大胜会这样教孩子。
自己的安儿,总算活的齐整了,爹该给的,今日总算是给全唤了。
想到昨日,七茜儿也捂着心口,大口呼气,大滴掉泪,无声无息哭的那叫个畅快。
那远远的百泉山上,随着一鞭一鞭的抽下,陈大胜端端正正的背书声就响了起来:
“后代子,听教诲,勤读书,知孝悌……凡做人,在心地,心地好,是良士……譬树果,心是蒂,蒂若坏,果必坠……(节选王文成公卷二十)”
远远的暗处,江太后伸手拍了皇帝儿子的后背。
武帝杨藻捏捏鼻子,沉默的跟着自己娘悄悄离开了。
走了一会子,他家老太太语气有些得意的说:“儿。”
皇爷愣了下看向老太太道:“母亲?”
老太太对他笑:“她把你教的很好。”
武帝点点头:“啊,比这个,还要严厉些呢。”
老太太有些感慨道:“那老东西,可没有这样的耐心样儿。”
武帝语气不掩羡慕道:“恩,我哪有这种好爹呦。”
第180章
陈大胜挨了二十鞭子,真是鞭鞭破肉一背血,好巧不巧天降细雨,他背上便血糊糊一片,吓的他俩儿子就觉着他要死了。
安儿是连续窜稀三日,夜里失惊还尿了炕。
根奴儿也好不到哪儿去,每晚都要哭醒一次,要陈大胜抱着睡才可以。
头一晚,俩孩子是哭到熬不住睡着的,第二天又醒的早,就眼巴巴的守着自己爹一动都不敢动,小手也学会摸他的鼻翼。
就不知道咋学会的,看上去就招人心碎的疼。
七茜儿是背着人哭了两回,可还得教。
做娘的是一再解释,你这个爹是活的,喘气呢!
但是孩子显然是不相信的,就直觉着,爹明天肯定就死了……到陈大胜第二日睡醒,睁开眼侧头看,这才看到满面“震惊”的俩儿子。
不太好形容孩子的表情,总而言之他们是哇哇大哭,瞬间就懂事了,对于“死而复生”?“失而复得”的这个爹,孩子们是很珍惜的。
也从这一天开始,便是玩,他们也不敢离开太远,跑出去一小会儿,就总要回来瞧瞧趴着的那个人是不是喘气呢?
而且次次不空手,在路上捡到的小石头,拔的野草野花,喜欢吃的吃食总要留一半儿,回来就“上供”到自己爹爹床头。
陈大胜大炕前,如今就差个香案了。
老太太气的不成,她招惹不起祖宗们,第二日就去了青雀庵,看样是不到冬日行善人家是不预备回来了。
这件事唯一的好处就在这了,老太太只去气陈大胜跟七茜儿,倒是把陈四牛还有他的孩子们,都暂且舍了。
总归是分了个手心手背。
受惊的孩子是惶恐的,本来野性淘气的孩子,转瞬就变成束手束脚,处处看人眼色的“懂事”孩子。
直到郡王爷佘青岭从小南山那边访友回来,就将这对夫妻臭骂一顿,又带着孩子安慰了两天,人家是极有耐心的,就反反复复,总算解释了生死,又跟他们讲明白了一些事情不可以做,要怎么做的粗浅道理,孩子们的情绪才好一些。
也不是不害怕了,是有了爷爷心里有了依仗。可心里做了病,就失了活泼,到底过分配合懂事了。
要么说世上爹娘也可恨,要你成才又要你可爱。
养育孩子这件事儿,不到孩子成才,谁也未必对,谁也未必错。
用佘青岭的话来说,一树成才,有土有光,风云雷电,四季交错,树树不同,高矮不一,可梁可柴,可器可具,难不成?成梁为木,成具便是粪土了?
可七茜儿却不认为爹这话是完全正确的,如何说呢,若她只有这一世,这便是至理名言,可她二世,便能感悟出,这是爹一生经历磨难波折,人生大起大落后,对教子一事的豁达看法,他不急躁也不迫切,几乎是只要后代子孙道德上无错误,就随他去!
然而,安儿在上一世小小年纪是有奢望的,他想读书考学,做大官儿,要给娘赚诰命。
而陈大胜对孩子的期盼却是,老刀要有个传人,不是想让孩子上战场,而是老刀没了,死去的那些人便会被遗忘,好歹,这刀要传下去的。
至于阿奶,大概就是活的就成。
大人们的想法很多,最后这些想法就汇集在一起,终成大人们的战争,谁都觉着自己有理。
可谁又能说清以后呢?大概只有安儿与根奴儿自己了。
佘青岭心里有气,就每天来后面守着,捎带给陈大胜补功课。
陈大胜逃离不得,就过的不慎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