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小陌说
方才说得热闹还觉察不出来,现下桌面上静了,四下里的闹便现出来。
饮过几碗,李敛搁下酒坛子,手肘搭在桌面上,朝前凑道:“老头儿,你不常出门吃饭?”
张和才饮口汤咽了几下,含糊道:“没有啊。”
李敛道:“这乌江府满道就你一个太监?”
张和才蹙眉,做了个不明所以的刻薄相。
李敛轻笑道:“那这四下里的人怎么都盯着你看。”
“……”
张和才咀嚼的动作一顿,慢慢停了。
他忽然觉着口中的鱼腥得厉害。
半晌咽下去,张和才抽帕子擦了擦嘴,冷嗤一声,讥笑道:“这哪儿是瞧我,是瞧李大侠你呢。”
李敛挑了挑眉。
“我有什么可盯的。”
张和才也不看她,低头掸着袖子道:“他们那是看你,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女人,跟了个没根子的阉人,出来吃个饭还得有说有笑的,像你后边那女的——哎,哎你别回头!”
张和才话已经说晚了。
李敛回过头,打眼便瞧见身后一对夫妻,男人脚上绑腿快靴,一眼就知道是个跑镖的,块头有她三个大,头上半根头发都没有,脸上有几点麻子,女子则生得纤弱,身子袅袅婷婷落座在那,瞧着李敛的目光同情极了。
李敛跨坐在高背椅边上,一手按着酒坛,单臂搭住椅子背,手腕一抬指了下那女子,冷声道:“哎,看什么看?吃饭就好吃你的,我盯着和你一块吃饭这秃头麻子了吗?”
张和才:“……”
女子叫她说得一愣,还未表态,一旁大汉先不干了,撂下酒杯就要站起来。
女子连忙伸手拉住他,轻声道:“朗哥,罢了,是她不识好人心,咱们犯不上。”
男子虽不言语,却还欲再做点甚么,李敛见此笑了一声,抬手左右撸起了袖子,露出右臂肘上一道皱缩的纹印。
她轻声道:“大哥,我劝你听你媳妇儿的。”
“……”
见了那纹印,男子眼神明显缩了缩。
咬了一咬牙,他忽打怀里掏出银子拍在桌上,猛喝一声“结账!”,领着那女子匆匆离了酒楼。
二人走后,李敛放下袖子,无事一般转回来。
她自倾了一碗酒,将喝未喝时正迎上张和才眼神,顿住道:“怎么了?”
张和才面上表情有些古怪,咳嗽一声端起碗筷,嘟囔着道:“败家娘们儿,净给我戳事儿……”
话说着扒了两口饭,笑意却憋不住的涌上来,五脏六腑里的蜜泊泊流淌,堵不住的朝外泛。
他忙又假意咳嗽两声,憋住笑,抬筷子敲了下李敛的酒碗。
“你、你就净喝这些玩意儿得了,好歹吃点儿垫垫肚子。”话落给她朝盘里拨菜,佯怒道:“快吃!”
李敛叫他吼得莫名奇妙,反应了一会才道:“我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张和才这个批又要作死,忍不住想抽他后脑勺。
第四十八章
李敛道:“我饱了。”
张和才一瞪眼道:“饱什么饱, 你吃啥了就饱了?”
“鱼头这边都我吃的啊。”
“那才几两肉?吃吃吃, 快点儿, 不吃浪费了。”
李敛放下酒碗,眉头渐蹙。
“我说了吃不下了。”
又道:“张和才, 你怎么这么婆妈。”
张和才原是佯怒,嘴上过瘾,话赶话说到此处, 真动气了。
“我婆妈?”他一撂筷子尖声道:“是谁先点了这么些个菜的?啊?”
李敛环臂道:“我看你饿了才多叫了俩仨, 感情顾着你还是我的不是了。”
张和才一见她这个姿势就来气, 一展臂给她扒拉下来。
“你把手放下!”
李敛叫他打得一懵, 条件反射刁住他腕子反手就拧, 张和才疼得嗷一嗓子, 胳膊肘反过来, 打翻了桌上的碗。
啪嚓一声, 酒撒了一地。
李敛回过神来, 连忙放开他,此时酒盏也碎了, 桌子也乱了, 两人闹得脸上都上了相, 谁也不愉快。
李敛拧了张和才一把,心中有些愧意, 深吸两口气,闭了下眼睁开道:“手怎么样?”
话说着便越桌子朝张和才伸手。
还不等碰着他,张和才啪地打落她的手, 又是嗷一嗓子,跳起来骂道:“李敛你个杀千刀的小没良心儿!你敢打你爷爷我!”
话到此处,李敛心里再有愧也叫张和才这张贱嘴叭叭没了。
也站起身来,她冷笑一声,故意环起臂膀,嗤道:“就打你了,怎么着,张老爷还得抄鸡毛掸子打回来?你打得过么你。”
“你——!”
张和才叫她堵得差点背过气儿去。
左右也已经吃饱了,他筷子一撂,高叫一声:“爷爷不吃了!”
话落扭头冲茶壶吼道:“打包!”
茶壶:“……”
李敛:“……”
茶壶原立在柜台边上,看二人吵得凶险还有些担忧,闻听此言心道你要弄这出,刚才甩筷子横个屁啊。面上自然并不显甚么,只躬身去后头取食盒。
李敛瞥了他一眼,也不言语,扭头朝外就走。
行了两步下二楼,她出来云岫居,刚走到大道上,后边张和才也急急行出来。
李敛也不等他,只快步往前走。
张和才刚吃完了饭,肚里沉,跑两步就难受,也跟不上她,二人一前一后快行了两条街,张和才喘口气停下来,指着李敛背影尖声道:“李敛!你个小王八羔子!”
李敛倏地转头,脸上黑沉沉的。
“死太监,你骂谁!”
张和才跳脚大叫:“骂的就是你!跑那么快做甚么?赶死啊!?”
李敛冷笑一声,“对!我汉子死了,赶着发丧!”
张和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叫李敛拐着弯子咒了一道,他攥着拳头喘了两声,叫她气笑了。
“你丫——”
他的话刚二度开腔,李敛冷着脸猛又转身,这一回再不等他,提气跃上檐头,飞影要去。
张和才吓得忙赶了两步,仰头喊道:“李敛!李敛!!!”
他声音好似铁勺刮盘子,李敛叫他喊的受不了,跃攀在树冠上回身低头,也起声骂道:“闭嘴!!!”
她这一嗓子上了内息,半里之外都能听到。
张和才叫她吼得耳中嗡嗡,忽生了些委屈,委屈之中更有滔天的怒。
循着这声闭嘴,他公鸡打鸣一样尖声高叫道:“你丫下来!”
“我凭什么下去?!”
张和才猛一提手里的食盒:“你拿回去吃!!!”
“我不要!!!”
“你晚上再饿了!!!”
“你管我!!!”
张和才叫她气得肝都要炸了,李敛却根本不理会那些有无,吼完了扭身便走。
张和才心知追不上她,眼看她背影渐小,他铆足了劲儿大喊道:“李敛——!你个小王八蛋!起码叫我知道你在哪住吧?!”
远处传来一声更大的怒吼。
“悦来客栈!!!”
等这一声出来,李敛的身影便彻底看不见了。
张和才气得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恨得咬牙切齿,可人没了到底也没辙,只得骂着娘扭身往回去。
临江的云岫居和景王府有那么些距离,张和才拎着食盒快步回去,走骂了一路,待到了王府前才想起来,他这趟出行的初衷竟忘了。
离着角门还有一条街距离,张和才站下定了定,怒着脸翻了几个白眼,顿足转身,又回去买填熏灯的香料。
这一来一回路不算近,等买完了香料再往回去,张和才的气儿消了。
这把拎着东西再往回去,走一步有一步的心境,一条街一条街地行回府中,及到二度立在角门前,张和才懊悔得直想抽自己两巴掌。
他这么想,也真这么干了。
抽完了,张和才捂着脸站在那想,心说你怎么就不能服个软呢。
他想。
自家媳妇儿,服个软怕什么的呢,能吃什么亏?
怎么就不能少说两句,怎么就非得犯这个贱,非得惹得她发了火。
她明明才刚捍卫了他,他稀薄的,半两米都换不来的自尊,他就和她在酒楼里吵闹起来,还连带着把人气走了。
张和才怀抱一副着百爪挠心想到此处,忽而焦虑起来,手也有些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