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小陌说
两天后,小子的烧退了,李敛和张和才收养了她。
小子饿得厉害,烧刚退下地站都站不稳,张和才给他买了些东西,将补了半个月才有起色。还未能下地时,小子透过窗子见过一回李敛在院子里练拳脚,后来能下地了,他爬着先给张和才磕了三个头,又给李敛磕了九个。
李敛知道他什么意思,开始她避开了,可张和才把她朝前推,叫她受完了这九个响头。
头磕完,李敛就把他收下了,当儿徒教。
张和才问过小子几回他的名字,他都没说,后来他和李敛商量,决定给他改名张立。
从那以后小子就叫张立。
李敛的功夫是见不得光的,她用刀,用刃,用暗器,用刺匕,她的功夫全是为活下去,取人性命用的。教他不比教夏棠,两套擒拿一点皮毛就打发了,张立想学她全套。李敛很怕教到一半教死了,也怕教到一半张立认出这不是江湖正派的功夫,给她鼓捣出去,自己死了。
所以临拜师之前,她约法三章,立生死状,她告诉张立想学功夫可以,可至死不准泄出一句功夫的来路。张立答应了。李敛不让他管自己叫师父,只说叫干娘,叫张和才干爹,她绶拳脚,干爹教做人。张立也答应了。
叫张和才教他做人,张立没什么,张和才却不大乐意。他觉得自己没什么见识,字也不识几个,人没做过几年,只怕给教坏了,李敛却说没人比他更合适,两人商量了几次,最终还是请了个先生。
张立是个好小子,不耍滑,不贪嘴,不学坏,李敛吩咐的张立都答应,可李敛还是不放心。这世上她最不放心的就是人,人心多舛,万一给张和才召了祸,她得后悔一辈子。
功夫教了一段时间,有天李敛给张立吩咐了功课,张立练到入夜还没练完。
张立练得很乏,可他不愿意偷懒,李敛说今天练一百就练一百,天黑了他也要练完。李敛有时候调侃他是郭靖,可他问谁是郭靖,李敛又不回答他。
那天天晴月朗,星子高悬。
张立功夫练到将完,忽然有人踏风而来,两掌打脱了他的双臂,抄起他便跑,张立奋力反抗,奈何功夫不到家,仍是给拖走了。
带到一处荒野,那人将他绑在树上问他,那人说你练的功夫很眼熟,你是谁教的。
张立不答。
那人又问一遍,边问边将他绑在树上,扇了几耳光,还掏出了刀。
张立仍旧不答。
那人再问,说着话先给张立膀子上来了一刀,接着抵在脖子上,嘶声威胁他。张立咬死不答,奋力挣松了绑绳冲刀亮颈,要往那人的刃上撞。
颈子上一见血那人立时松手,弃了刀撕下布条给他止血,张立怒发冲冠举头便撞,那人耐不住摘了头巾,显出一张陌生的脸来。
那张脸道:“小子,停下。”
张立立刻认出来那是李敛的声音。
他呆愣许时,李敛趁机给他推上了拉脱的臼骨,张立一把推开她出离愤怒起来。
“你不信我!”他大吼。“你从来不信我!”
李敛坦然道:“是,不瞒你说,你干娘我谁都不信。”
张立又愣了。
许久,他轻声问:“干爹也不信?”声音中有天崩地裂。
李敛摇首道:“不信。”
“鬼神也不信?”
“不信。”
“天地也不信?”
“不信。人伦纲常,一切我俱不信。”
张立哑口无言。
任李敛牵他回家,跨进门前,他忽然叫一声干娘。
张立道:“干娘,人不信,如何活?”
李敛道:“抱疑而活。”
张立实不能懂。
李敛将他带回家中他的屋里,拿出药给他上,又叫他跪下。
张立跪下了,李敛却也跪下了。
张立吓得快趴下了。
李敛叫他逗笑了,拉住张立,李敛对他道:“这一跪是干娘向你道歉。我立身之本为疑,如不疑,我活不得。但今日之事是我有错,道理如何大如何多,错就是错。”
话落,她冲张立磕了个头。
张立浑身大震,待在原地口不能言,仿若听见裂冰之声,乾顷倒灌飞沙走石,世间一切崩解又更新。
李敛又道:“为人之道,你干爹教你如何,先生教你如何,你便都学着,干娘只有一句好教。”
张立怔怔看着她。
李敛道:“干娘只要你凭心而活。心中若有秤,金箔玉石香脂美人,世情三千,皆是尘土。”
张立怔愣许时,忽而跪地一磕,头碰在地上炸出血花。
从那日起,张立永远记得自己有一个叫李敛的干娘,记得她深夜给他磕了一个头,随风踏云,救人杀人,他永远记得对错在心,世情三千,不过足下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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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