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夫子红颜
谢棠进入府衙之前,有一个锦衣公子对他冷嘲热讽了一通。道:“你不就是仗着父祖的势吗?算的上什么才子?连沈罗之,宋安君的头发丝儿都比不上。”那人的朋友帮着那个锦衣公子道:“膏粱子弟,不可救药。”
谢棠这个人,芯子又不是真正的稚龄少年。哪里会因为这点子事就发火与人争吵,乱了考场秩序,丧失考试资格。但他也不能,更不愿旁人污蔑他的父祖。因此他只是不冷不热地反讽道:“阁下如此口出狂言,无所事事。倒是更像膏粱。”又笑了笑:“在下的父祖都是陛下的臣子,是为天下做事情的,哪里会教在下怎么做一个风流才子?!”
他讥讽回去后,本想过去排队进入考场。可是他越想越觉得那两个人的行为举止甚是不对,他手上领着沉甸甸的考篮。忽然灵光一现,忙回到了马车上。打开考篮后和平安一起检查过后果然发现篮子里的笔被换了。明明是一样的狼毫,如今这篮子里的笔却是空心的,笔杆里塞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张,上面用蚂蚁大的字写着五经的摘要。
真是好手段!
让别人激怒自己,趁乱换掉考篮里的笔。自己若是真的是少年心性,定会为了证明自己别人都强,想要通过院试证明自己。立刻拎着考篮进入考场。衙役搜检时一下子就会抓个正着!
这是要毁了他在江南仕林的名声!谢棠冷静地想。他检查完自己手上的卷子,感觉没有错漏之后摇了摇铃。衙役很快就来了,把他的卷子封好名字后示意他可以离开。
谢棠这三天的状态简直好的不得了,甚至比之前的县试,府试还要好。他这一世虽然生在封建王朝,但是过的却过于安逸。这让他都快忘记了前世在商场上时的如履薄冰。他这个人,前世生于毫末。没有半个人可以依傍。压力和恶意都压不垮他,反而可以让他更加兴奋与激动。如果他是一个软弱的人,他前世早就垮掉了。
当时他换上了平安为他准备的备用的笔,进入了考场。那时他还不知道对他动手的人是沈罗之。但是沈罗之的的确确是他的怀疑对象之一。
他进入考场后,对每一个他怀疑的人都露出一个浅笑。当时他还很有恶趣味地想了一下,如果罪魁祸首就在这几个人之间,那么这位罪魁祸首现在看到他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又露出这样的笑容。他会不会感觉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又会不会因此考砸呢?
第22章
谢棠回府后吃了令叔给他准备好的鸡汤面后感觉整个人都舒服了很多。吃完后去净房沐浴。没想到浴桶里竟放了艾蒿。他洗了澡后好奇地问平安,怎么今天晚上还在浴桶里放艾蒿了?平安答道:“公子得罪了小人,还是用艾蒿洗洗的好,除除晦气。”
谢棠做了一会儿五禽戏舒展一下身体后,就去睡了。他这几天劳心劳神,现在有些熬不住了。
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令叔,平安他们都睡了。现在跟着他的是暗卫里的首领韩叔和白叔。
“去书房。”谢棠道。
昨日他从府衙考完第二场回来后,日夜不分地查探了两天消息的韩叔对他道:“少爷,查出来了,害您的人是沈罗之。”
谢棠那时累极了,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明天我全考完后。你再过来向我详细禀告。”
书房,密室
此时,密室里跪着一个眉目姣好的丫头,那丫头竟是当日给吴定国奉茶的桂安!
“真是好一个背主的良仆!”谢棠坐在了黄花梨木大案后扶手椅上,冷声道。
“桂安,原名孙红儿,系成化犯官孙家之后。孙家家产抄没,男人充军,女子罚作官奴。”韩叔禀告道。“孙红儿之母孙沈氏,系杭州举人沈琼之妹。弘治十年六月十八,桂安前去新安坊为公子取墨,偶遇沈罗之。”
“桂安。”谢棠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桂安哭泣这狡辩:“公子,我没有背主!”
谢棠道:“是你帮平安收拾笔墨的!把我的笔的样式传出去的人不是你是谁?!”他忽然又温和地笑了,好似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对桂安道:“你莫不是认为你这样说,就可以帮你的好表哥脱罪吧?!他沈罗之找来挑衅我的人的身份我全都查出来了。一个是他姐夫杭州同知家的小公子,一个是丝绸商人的儿子。哈,来白叔,告诉这位孙小姐你查到的东西。”
韩叔身边站着的另一位精悍的黑衣中年男子道:“沈罗之的夫人林氏已经怀孕两月。沈罗之和丝绸商人陈家的小儿子说好了,一旦事成,他就送陈家的小儿子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妾。那个小妾,名字是孙氏。”
一字一句,打在桂安的心头。
谢棠冷漠地看着瘫软下去的桂安,拿出一张供状。道:“把这个签字画押,以后在我用得着的时候做一个活的证据。我就给你一条命。”
桂安凄凉地开口道:“他如此负心薄幸,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谢棠问她:“你就不想报仇?”
桂安道:“我不想。”她道:“反正我也无牵无挂了,我死了,能让他过得好,我也心甘。”
谢棠嗤笑了一声。
韩叔平素总是板着的脸也露出了一抹嘲讽:“你亲弟弟孙青被我家爷买下来了。他以后是做小厮还是去下九流的地方做相公。都看你这个做姐姐的。”
桂安脸上终于出现了讶异和惶恐,她一下子泪流满面:“我签!”
桂安签完后,谢棠对韩叔吩咐道:“把她带到郊外庄子上安置了吧。”
韩叔道:“是。”
郊外别庄
韩叔看着白叔指挥手下的暗卫给桂安灌了聋哑药。又把人安排到磨坊里拉磨,时刻由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看押着。道:“这样有些过了吧?”
白叔勾起了一抹阴鸷的笑:“背主的丫头还想得到什么好下场?少爷不忍心,我却忍得。和外男私会,背叛主家。哪一条不是打死都不为过。少爷太慈悲了,怎么镇得住下面人?”又道:“这女子太轻浮,那沈罗之那般薄情寡义她还想着人家!想当年老爷买下她的时候,她也就六岁,谢家养她十余年,又是厚道主家。要不是如此,被卖到那等肮脏地方,她说不定过得是什么日子?!如今却背叛谢家,这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
韩叔道:“你就不怕少爷怪你?”
白叔冷声道:“那女子今日能够不顾仇恨原谅沈罗之。若是饶过她,怎么能够知道她以后会不会为了沈罗之连弟弟都不要了?斩草要除根。我就断了让她害谢家的可能。”他敛了敛眸,低声道:“当年老爷救了我娘,我这条命就是谢家的。如今我娘死了,我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老爷少爷想要活在阳光里,我就做他们行走在黑暗里的一把刀。”他抬头鹰隼一般盯着韩叔:“所以老韩,永远不要背主。谁背了主,桂安就是谁的下场!”
韩叔感觉白叔的目光让人如芒在背,他纵没有背主,背后竟也被白叔骇出了许多冷汗。
沈罗之院试的三天里一直觉得谢棠第一日对他笑的诡异,心里发毛地答完了卷子。匆匆出了考场。他忽然有些后悔,他就不该答应那该死的什么侯府里的长随做这等事。
可是他才是浙江最负盛名的才子之一吗?凭什么让谢棠哪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压了下去。文会之前,他本以为这位谢家公子不过是借了祖父和老师的威名才能够得中榜首,心中忿忿不平。没想到看到那篇赋后,方知谢棠的确真材实料。他若一开始就知道也不至于如此。可是他一只以谢棠不过是借着祖父的官威才压过自己的来劝解自己,说多了自己都信了。然后看到谢棠的才学,不由生恨,才起了这般心思。
又有那侯府长随,告诉他只要陷害谢棠此生科举无望,以后他考中进士后,他们家大老爷就想办法让他留京,保他做大官。他一下子就心动了,遂鬼迷心窍做了那等事。却没想到他那般精细的谋算竟被谢棠躲了过去,真是可恨!就不知谢棠现在到底知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谢家会不会对他秋后算账?他越想越慌张,大声喊道:“月华!”
大丫鬟月华忙进来问道:“少爷,怎么了?”
沈罗之道:“客院里的几位老爷呢?我想去见见他们。”
月华道:“我听灶上的娘子们说,那几位老爷今早连饭都没吃就出门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沈罗之听了心里发慌,急急忙忙地赶到客院,却早已人去楼空。
他一瞬间头晕内目眩,竟是晕了过去。
第23章
八月十五,正是中秋节
这一天的杭州城格外热闹.因为今天不仅是中秋,还是是院试的放榜日。
府里早就派了几个脚程快的小厮前去看榜。谢令急的不行,时不时地去张望出去的人回没回来。
谢棠却很平静。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吃饭,看着桌上的桂花百合汤,想起了自家娘亲最喜欢吃这个,一时之间竟然想京城想得紧。虽说这一世的籍贯在浙江,可他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京城里有他的家人老师,有他熟悉的一草一木,一时之间竟有些伤感。
京城,谢府,安平院
“别哭了。”谢正抱着自家媳妇。“今年江南三省院试都是中秋放榜,再过些日子,我们阿棠就回来了。”
杨氏眼睛红红的,她倚在谢正的肩头。“今天中秋,是个团圆的日子。底下人给我送月饼,我见是豆沙馅儿的,棠儿最爱吃这个馅儿的,我一下子眼泪就淌下来了。”
谢正想想也是心酸,小小的孩子离家那么久。都快有大半年了,如今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面过中秋。想到他当年为棠儿启蒙,教棠儿投壶背诗的日子。也是不大舒服。
“莫哭了,想想棠儿要知道你如今因为想他伤了身体该有多难过?”谢正道。
杨氏终于止住了眼泪,拿起账本道:“我再算算账目,忙完了要准备晚宴。更何况,不久后阿棠就要回来了,我得赶紧命针线上的人赶紧给棠儿裁制秋衣。”
杭州,谢府
令叔正领着几个小厮给报喜的人赏钱,他们家少爷这可是考中了院试第一。加上县试和府试,如今这俨然是小三元了!
当真是可喜可贺!
谢棠坐在上首,那个再考试时他就好奇的问题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罪魁祸首考了多少呢?
不过他没有问出去的小厮和前来报喜的报子,毕竟等到知府宴饮众学子的时候一切就都知道了。况且他还打算留着沈罗之钓出更大的鱼。
侯爷的长随?是哪个侯爷呢?他们探查了许久只探查出来与沈罗之同谋的是一位侯爷长随的身份的消息,除此之外,竟是什么也没有查到。
若是以后能够用好了这沈罗之,让他去咬那位躲在背后的侯爷一口,那该多有趣啊!
杭州知府徐青砚举办宴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众位考中秀才的学子都来拜谢老师。谢棠见如今考试已经结束,不用担心礼物贵重有瓜田李下之嫌。立刻备下了厚厚的一份礼物,前来拜谢。
徐司灵见他来了,逗他道:“你说我与哥哥差到哪里了?给哥哥送这么厚的见面礼?好歹我也送过醉酒的你回家,这般情谊还没有收过你的一草一木呢?”
谢棠笑吟吟地看着他。徐司灵被看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了。遂佯作生气状:“你快进去吧,真是不讨人喜欢。”
笙歌曼舞,推杯换盏。宴会的场景无非都是这般,大家客套一番后吟诗作对,听曲划拳。
因今天是在知府府上,每个人都想给知府留下一个好印象,因此都文质彬彬,争相写诗酬对。却没想到宴会进行到了一半知府徐青砚才姗姗来迟。和他一起进来的是此科的学政王华。众人见两位大人进来,都作揖道:“学生见过徐大人,见过王大人。”
徐青砚道:“众位不必多礼。”王华亦温和地笑道:“各位且自在些,我看刚才那样就很好,热热闹闹的。”
这位王华王大人成化年间考中状元,从修撰做到翰林学士后来又升到少詹事。如今已经做了陛下的日讲官。陛下点这位王大人为浙江学政后自家祖父立刻送来一箱子书,都是王华的文集。又道这位王大人最喜魏晋质朴文风。
“是。”众人回答道。
宴会继续举行,众人继续吟诗作对,希望能够得到两位大人的赏识。
若是这两位大人哪一个看重了他们,对于这些秀才公而言不啻于一步登天。
自然也有人想搭上谢家的线前来奉承谢棠,可谢棠是何等人物?焉会被这点言语就迷了心窍。只见他笑意浅浅,言语温和。但实际上一句落到实处的话都没说出来就知道此子胸襟。
宴会结束后,徐青砚命人悄悄地留下他。谢棠心中流露出一抹浅浅的笑,面上八风不动。到了徐青砚的书房。
“你说慕我姿容风度,作出那样的一篇赋引我注意。如今又送来重礼。但我想来,能说出红颜金粉尽全都虚妄,熠熠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尽是法身的人,应该不会像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一样,看见一副好看的皮囊就着了迷吧?”徐青砚着一身常服,头戴银制发冠。坐在椅子上,一举一动堪可如画。
“徐大人。”谢棠浅笑。“棠的确十分向往大人的君子风度。但也的确有所相求。”他毫不避讳地看着徐青砚的眼睛道:“祖父想请徐大人入我谢家门庭。”
徐青砚轻笑了一声,质问道:“凭什么?”
谢棠道:“凭我谢家池阁,千年不衰。凭你徐家兄弟阋墙,魏国公府世子恨不得你死。而令堂仍旧活在大夫人手下。”
徐青砚眼中仍旧是清凌凌的,不见一丝晦暗。他语气温和,声音清润:“那阁老和你打算怎么办呢?”
谢棠想着手中的消息,笑道:“我知道魏国公偏心,不肯分家,硬生生地拖累大人。我祖父自然有法子说动魏国公。让他把令堂接出来,让你和世子分家。”
他拿出一封信来,双手奉给徐青砚。“这是祖父的信,徐公看看便知。”
谢棠在文会上那般高调地夸耀徐青砚,正是因为徐司灵在。想一想,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公子,对自家哥哥推崇至极,换了是你,你回家也会和哥哥说这件事。
果不其然,徐司灵果然和徐青砚说了。而这果然引起了徐青砚的注意。
魏国公府是武勋之后,他谢家是诗书传家。先不说魏国公实际上对徐青砚如何,但至少在表面上他极其看中徐青砚这个儿子。他若施施然找上门去,不知会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如今这样就很好,一切都悄悄的就把事情说明白。也省得上面那位疑心。
谢棠将一张绯色的帖子奉给徐青砚。道:“棠这就告辞,不日将在余姚为好友设一小宴。麻烦徐大人帮我把帖子送给司灵,多谢。”
徐青砚看着谢棠远去的背影,死死地抓住了这封谢迁写给他的信。良久,他阖眸。仔细看,竟然有泪水从他眼角流下。
当年魏国公在北疆和瓦拉打仗,身受重伤。是当地的一个大夫救了他,那个大夫,就是徐青砚的外祖父。
魏国公喜欢上了救命恩人的女儿,害怕老大夫不同意,他谎称自己是一个父母双亡的百户。最终心愿得偿娶了人家。结果回京后老大夫的女儿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赫赫有名的魏国公,家中已有娇妻幼子。自己竟成了一个姨娘。可世道对女子不公,当时她又怀上了徐青砚。没法子,只好忍。在魏国公府里委曲求全。
可红颜易逝,未老恩断。魏国公很快就有了其他心爱女子。自那以后,魏国公夫人就开始磋磨起徐青砚的娘。府里更是踩低捧高,徐青砚他们母子三人在魏国公府里过的日子兼直要用水深火热来形容。要是没有定国公府二太太的帮衬,恐怕早都过不下去了。
后来徐青砚考中进士,他们的日子才好过了些。可礼法大于天,孝道压死人。就算他挣来了凤冠霞帔他娘亲也冠戴不上。就算他才干优长却不能出头,因为他一个庶出子不能压着他那个嫡子大哥。不但不能出头,这府里什么脏的,违法乱纪要人命的差事都会堆到他头上。稍稍让那些人不如意了,他娘的日子就要难过许多。
他是那么的恨,可这所有的恨都要藏在心里。因为他没法子,他若是说不愿意。不但他娘会生不如死。只要魏国公能够不要面皮,去状告他不孝父母,罔顾人伦。他一切的努力就只能够付诸流水。
徐青砚看着手上的信封。设宴吗?谢棠举行宴会的时间就是他给出答案的时间,这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但是一个不慎,就是万丈深渊,他必须仔细想想。谢家的橄榄枝好是好,就是已经烧着了一半,太过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