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海明珠
一个披着墨色斗篷遮住大半边脸的太后独自坐在一桌珍馐佳肴跟前,却一口东西都不吃,只喝自己带来的清茶。
半晌之后,太后终于开口说话:“怎么样?”
“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吴王对上了联句,去讨了一杯寿酒,还跟那边的草民们一起喝了两杯。这边,沈家那公子哥儿还是纠缠着忘忧不放手,像是跟陛下又起了龃龉。陛下不高兴,带着宋嬷嬷进去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那个沈熹年敢跟天子较劲儿,其中必有蹊跷。另外,吴王虽然谦和,但也不至于去跟一些平头百姓们论交情,还联句亏他们想得出来!去查那些平头百姓都是什么身份!”
“查过了,他们大多都是京郊一个叫余家庄的佃户,做东的余先生是翠墨书斋的掌柜的。今儿过寿的是他的娘舅。”福音说着,又转身往外看了半晌,又纳闷地说:“奇怪了,为何吴王总是看一个老妪怀中的孩子?”
“孩子?”
“是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孩子。”
“这么冷的天,他们居然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出来吃酒?”
福音忙解释道:“娘娘有所不知,像这样的庄户人家只怕一年也没有一次到京都酒楼里来吃酒的机会,想必倾家而出也是有的。”
太后默了默,又问:“这个余家庄是谁的产业?”
“是一个姓林的扬州姑娘。翠墨书斋也是这个林姑娘的产业。”
“姑娘?”太后惊讶地问:“扬州来的姓林的姑娘?”
“据说,瓷都钱家从一个林姑娘的手里买到一种叫润心的香,赚取暴利。老奴想,或许这个林姑娘就是那个林姑娘。”
太后不耐烦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最近办事越来越拖拉!真的是老了吗?把哀家带到这种地方来坐了半日,竟弄这些没用的琐事来烦人。”
“娘娘,您还记得陛下曾经在您寿辰的时候进献过一盒熏香?据说就是这个林姑娘特意调制的。”
太后声音一凛,冷声说道:“那又怎么样?你难道忘了,他进献的时候已经说明白了,说是托钱家人找到九真阁特意调制的香饼。”
“正是如此。这个九真阁就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先是搭上了一家绸缎铺子,然后又打上了沈熹年。通过沈熹年搭上了瓷都钱家,听说不到半年的时间,竟然赚了十万两之多。一个扬州来的姑娘竟然如此手眼通天,太后娘娘不觉得奇怪吗?”
太后平静地反问:“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若她有倾城之色又有烟花女子的手段,想要抓住一个两个男人的心,还不容易吗?”
福音低声问:“若是这样的女子就在陛下身边呢?”
“你说什么?!”
“陛下身边有一个叫林紫芸的宫女,太后娘娘可还记得?”
“有些印象,平日里不怎么出来,跟忘忧那丫头关系极好。若说相貌出挑,聪明伶俐,她远不及忘忧那丫头。而且看天子的心思,也更偏向于忘忧,你说这些没边没沿儿的话究竟什么意思?”
“老奴断定,这个九真阁的林姑娘就是陛下身边的人,林紫芸和忘忧,或许其中一个是这个林姑娘,或者,根本就是她们两个人都是林姑娘。陛下用她们两个人的名义在外面敛财,拉拢人心并豢养自己的奴才。娘娘难道没有察觉,不管是吴王还是沈熹年,还有少奢公子他们现在都跟陛下要好吗?”
太后冷笑道:“这几个人,出了吴王之外都是些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能成什么气候?”
“沈熹年现在是刑部的捕快,听从王曙的调遣。前几日他出京去了并州,为刑部带回来两个证人。娘娘,此人虽然年少,但却出身将门,绝不仅仅是一个纨绔子弟。或许那些纨绔蠢事只是他虚伪的外衣。还有吴王,你看他总是唯唯诺诺,但其实骨子里却有一股倔强,对于太后的赐婚,他虽然不敢抗旨,但也没有顺从。迄今为止,他都没有登宰相府的门。还有那个翠墨书斋这个书斋开张三年多的时间,借着古玩字画的生意跟各世家豪门都建立了往来,倒不像是个做生意的,倒像是个情报网点。”
“就他这点微末本事能成什么气候呢?”太后冷笑道。
“还有一件事儿老奴怕娘娘生气还没有禀报,娘娘刚才提及陛下在您寿辰时送的那一罐熏香香饼,老奴前几天把剩下得那几块用在香囊里,却被给咱们配制伽蓝香的师傅闻到,那师傅说,香饼之中有两种香料若是跟苏合香一起使用,会过度消耗人的气血。”
“你之前不是拿给他看过了吗?!”太后立刻暴躁起来。
“之前看过的那些的确是无碍的,只是剩下的这几粒都跟前面的不同,老奴猜想,她已经料到咱们会查验,所以上头的那些应是无碍,底下的便不同了。幸好咱们有伽蓝香,娘娘的玉体才没有受损。否则”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歹毒的心思!”太后粉拳紧握,狠狠地捶在桌上。
“如今,刑部已经脱离了娘娘的掌控,丁宰相被王曙将了一军,好些日子了也没破局呢。”
“说的也是,再让他这么折腾下去,这年也甭想好好过了。”
“老奴已经准备好了人手,这次就动手吧?省的夜长梦多呀!”
“嗯,动手吧。无比要做的干净利落!”
“娘娘放心。”福音欠身答应着。
“去吧。”
“娘娘,老奴先送您回去吧。这种地方又阴又冷,恐怕你的身子吃不住的。”
“你去办你的事,哀家自己回去就行了。”刘太后说着,缓缓地站起身来。
福音替刘太后整理好了斗篷和风帽,送她下楼上了马车,方转身离去。
阳光最热烈的时光在觥筹交错和欢声笑语中渐渐过去,冬天的冷开始发挥它的威力。
除了一发现情形不对就借口更衣离开的赵祯和宋嬷嬷之外,寿宴那边首先离席的是那个抱着天赐的老妪,她的理由很简单:孩子困了要睡觉,必须先回去了。
赵承渊的心在老妪离去的时候揪了一下,他想要跟上去但是没有,他只是坐在原处慢慢的嚼着一块炙羊肉。
忘忧看了一眼沈熹年,沈熹年忽然捂着肚子喊了一声:“哎呦,肚子疼啊!”便起身朝着里面的伙计嚷道:“你们这肉不干净吗?老子吃了怎么肚子疼!”
“哟,公子您怎么了?”伙计忙跑过来询问,沈熹年挥手就给了那伙计一拳,并骂了一句脏话:“滚你娘的!老子的肚子疼死了!”骂完,他便起身往里冲去。
“这他怎么了?”赵承渊茫然的看向忘忧。
“你快去看看!”忘忧推了他一把。
“哦,好!”赵承渊忙追着沈熹年下去。
沈熹年捂着肚子下楼并没有去找谁理论也没有去茅厕,而是直接冲上抱孩子的老妪上的那辆牛车。
“赶车的!先送老子去药房!”沈熹年站在车辕上大声喊道。
赵承渊站在街边看着牛车慢吞吞的往前走,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追上去。之前沈熹年跟赵祯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不在,他回来之后这几个人也没有跟他透露什么。但此时此刻他似乎明白了,沈熹年咬保护车上的人,确切的说是车上的孩子。
“阿寺!”赵承渊低低的喊了一声。
“王爷,我在。”阿寺立刻出现在赵承渊的身后。
“去保护熹年。”
“可是,你”
“快去!”赵承渊低声喝道。
“是。”阿寺没敢再多说,立刻消失在大街上。
忘忧随后下楼,站在赵承渊身边问:“没事吧?”
“应该有什么事吗?”赵承渊反问。
忘忧贴近了赵承渊,小声说:“对面的清月楼不对劲儿,我怕有人会对孩子不利。”
赵承渊这才发现清月楼的门虽然开着,但门口却一辆车都没有,门口站着的伙计也根本不像是伙计,腰背雄厚根本就是身手极好的护卫。
“他们怎么会知道?!”一时间他心里发慌,暗暗地自责太大意了。
“不一定知道,只是觉得奇怪,所以多加防范而已。”忘忧一边说一边左顾右盼,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车辆,想着找辆车雇了也好回去。
赵承渊心里五味陈杂,担心,焦虑,慌张,各种负面情绪一起涌到心头,但又想着阿寺和沈熹年都在,若他们两个都不能保孩子周全,那就真的是上天注定的命数了。
“车!车!”忘忧朝着一个驴车招了招手。
赵承渊忙说:“不用,我的车就在拐角处,走吧,先送你。”
“也好。”忘忧心想赵祯早就跟宋嬷嬷回贤王府了,有沈熹年在明处,阿寺在暗处保护那老妪跟孩子,他们也应该无事。只要这两边无事,自己也就放心了。
赵承渊前行,忘忧随后,两个人刚走下聚仙楼门口的台阶,还未及转身,便听见“嗖嗖”两声,两支冷箭迎面而来。
“小心!”赵承渊下意识地拉了忘忧一把。
忘忧一个趔趄栽进赵承渊的怀里,“噗”的一声利器刺破肉躯的声音,赵承渊的左臂中了一箭。
“杀人啦!”聚仙楼门口的伙计被血溅湿了眼睛,吓得鬼哭狼嚎。
大街上顿时乱成一团。
赵承渊忍着手臂上的巨痛,拉着忘忧躲到了一个拴马石之后,喘息着问:“他们是杀你的吧?!”
“杀我?”忘忧的心狂跳着,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当街杀自己。
对方一击不成,便没再纠缠,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京都护军便已经赶到,把聚仙楼和清月楼团团包围起来。随后赶到的是贤王府的护卫以及贤王世子赵承泓。原来赵祯悄悄离开之后便去了贤王府,让赵承泓调集护卫赶来排查清月楼。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怎么回事儿?!老四,怎么会有人刺杀你?”赵承泓纳闷地问。
“大哥,不是刺杀我,他们是”
忘忧焦急地喊道:“别说话了!世子,速速派人去清查对面的清月楼,尤其是正对着这边露台的雅间。另外,赶紧叫太医来给吴王处理伤口,这箭上喂了毒!”
“快!教太医!”赵承泓喊了一声,又觉得不妥,忙吩咐一个护卫:“快送吴王去太医院!”
忘忧早就撕了布条把赵承渊的手臂死死地扎住,最大程度阻止了箭毒扩散。然而赵承渊依旧开始意识迷离,可见这毒有多厉害。
“快!”早有人把赵承渊的马车牵了过来。
赵承泓命人把赵承渊弄上马车,赵承渊在半昏半迷时抓着忘忧的袖子不放。忘忧也担心毒扩散的太快,便二话没说跟着上了马车。
“忘忧忘忧”赵承渊昏昏沉沉地靠在马车里,低声喊着忘忧的名字。
“王爷别怕!没事的!”忘忧用力把赵承渊的袖子撕开,眼看着伤口已经发黑,整只胳膊也红肿起来,她知道若不及时解毒,赵承渊这条命就真的保不住了。
紧急关头,根本来不及多想,忘忧抬手从手腕的银镯中抽出一根银针来,却不找穴位,只朝着赵承渊手腕的脉搏处刺了下去。
黑血珠子倏然而出,忘忧也顾不自己的衣裙还是赵承渊的衣袍,染了血就染了,她只顾着使劲的往外挤毒血。
马车赶到太医院的时候,赵承渊已经彻底昏迷过去了。然而忘忧却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已经给赵承渊诊过脉了,他昏迷是因为失血过多,身体里的毒残留的不多了,不至于被毒死了。
太医院最善解毒的太医石瑞曜上前给赵承渊诊脉并处理伤口的时候看见他衣袍上的那一滩黑血,差点没吓得晕过去。再看旁边那小姑娘裙子上的黑血,还以为她也受伤中毒了,又问:“你这姑娘伤的这么厉害怎么竟跟没事儿人一样?”
忘忧疲惫的摇了摇头,说:“劳烦太医赶紧的给王爷处理伤口并解毒,我这裙子上的血都是他的,我我没受伤。”
“这么多血?!这吴王嗳!”史太医忙吩咐自己的徒弟:“快去煮补气血的田七汤来!”
“太医,先解毒吧?”送吴王来的贤王府护卫焦急地说。
“不用解了!王爷身体里的毒不碍事了。”
“啊?不是说剧毒吗?”那护卫有些摸不着头脑。
“毒随着血放出来十之七八,你们及时把王爷的手臂扎紧了,那毒也没怎么扩散。这是极好的处置,谁干的?经验老到啊!”史太医感慨的笑着。
“是这位姑娘处置的?”护卫看着忘忧,问。
“情急之下没别的办法,只能放血了”忘忧说完,又问史太医:“这位大人,王爷在你们这里,你们能照顾好吧?”
“这个自然!”
“那好,那我先走了。”忘忧心里记挂着清月楼的事情,心想一定要过去看一看,究竟是什么人竟为了取自己的性命这般放肆的当街杀人。
忘忧说完便往外走,贤王府的护卫忙追出来问:“姑娘,你要去哪里?”
“清月楼。”忘忧皱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