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海明珠
“放到厨房就是。”孙若雪把最后一件白狐风毛的长襦折叠好,找了个包袱皮包起来放进了衣柜里,转身又喊住了绫儿:“你等下。”
绫儿忙站住脚布,转身问:“夫人还有甚吩咐?”
孙若雪又开了一个带锁的抽屉拿了两块银子交给绫儿:“把这个给惠安道长,替我说多谢她费心想着咱们。”
“是。”绫儿接了银子答应着出去了。
孙若雪左右看看把东西已经收拾妥当,便拿了刚挑出来的一件霜白色锦文长襦和一件湖水蓝色多罗呢斗篷往正屋来见忘忧。
忘忧正靠在藤编榻席之上借着窗户透进来的亮光刺绣,大红绫子被绣花绷子扣着,上面是绣了一半的五彩麒麟。
旁边的姜兰手里端着一盏补汤,轻笑道:“娘娘这件小肚兜儿绣的真好看。这五彩麒麟很是气宇轩昂,正配了咱们皇子的身份。”
“天色暗下来了,再做针线活可对眼睛不好。”孙若雪一边劝着一边行至近前,把手里的衣裳拿给忘忧看,“天冷了,这两件衣服给韩姑娘送过去吧?”
忘忧放下手里的活计接过衣裳来细看了看,又问:“这是谁送来的?”
孙若雪说:“这见长襦是白夫人送来的。这料子虽然不是贡品,但也是江南织造的上等绸缎了。这件多罗呢也算得上是番商货品里极好的,跟贡品也不相上下。这两件衣裳送给韩姑娘正合宜。”
忘忧点了点头,说:“嗯。你想的十分妥当,就是这两件吧。”
孙若雪把两件衣裳收回来重新包好,又说:“今儿晌午的时候刘少奢来回说萍香阁已经修建完毕,里面的家私用具也都购置齐全了。那边新修的屋子有地龙,这山里的居所实在阴冷,咱们应该挑个吉日尽快搬过去。”
“既然诸事都齐备了,那就挑个日子搬过去吧。不过搬过去之前,咱们得先过去看看这屋子怎么分配安排才好。”忘忧说着,抬手接了姜兰手里的那碗老鸡笋干汤,低头用汤匙撇开那层薄薄的油花,尝了一口。
“刘少奢说,咱们随时可以过去查看。”
忘忧看了一眼窗外的晚霞,说:“看样子明天是个好天气,不如明日早饭后过去瞧瞧——记得叫上慧慈师傅一起。”
“好,我这就打发人去传话。”孙若雪答应了一声,把包袱皮打了个结,拎着出去了。
第二日果然是个大晴天。秋末冬初的天空蓝的耀眼,被寒霜打红的叶子被阳光照耀着,风起时,落得一地的红玉玛瑙。
灵熙被乳母抱在怀里,指着树上的鸟儿问这问那。韩秋婳耐心的跟她说着鸟儿的名字,又说改日可以教公主画画。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走着,冷不防旁边有个垂髫小儿忽然从旁边的灌木丛里冲了出来,一下子跌倒在忘忧的脚边。
“哎呦!”忘忧吓了一跳,忙收住了脚步。
“哪儿来的小崽子?这样横冲直撞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孙若雪没好气的环顾左右。
忘忧忙说:“不过是个孩子,别吓着他了。缳儿,把这孩子扶起来。”
后面的小宫女缳儿上前来把倒在地上的小孩扶起来,一边拍打他衣服上的灰土一边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玩了?”
这孩子似是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怯生生地说:“我……我本来就在这里的。”
“本来?”孙若雪皱眉道:“从未听说暮云观里收养外面的孩子啊。”
慧慈道长忙说:“这孩子的确不是观内收养的,倒像是工匠家的孩子。”
忘忧点头:“是了,这边扩修暮云观的工匠是有些人从南边来的,拖家带口也是有的。”
恰在此时,旁边的秋林之中传来呼喊声:“宣哥儿?宣哥儿——你跑哪儿去了?快出来!”
被缳儿按在怀里的小孩儿扭头朝着林中应了一声:“爹!我在这儿呢!”
须臾,秋林之中便闪出一个人来——三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粗布衣裳,中等个头儿,头上包着一块青布头巾。这人一抬头看见一群衣着华丽的女子,显然有些蒙圈儿。
“大胆!”孙如雪呵斥了一声。
男子一慌,立刻跪在了地上:“小人鲁莽,冲撞了贵人,还请恕罪。”
“你是何人?”孙若雪问。
“回贵人的话:小人姓鲁,是个木匠。应召从扬州到此来做工的。这孩子是小人的儿子,因他娘去年就没了,家再无人看顾他,便只好带在身边了。”
孙若雪不满地问:“这里是皇家道观,你带个孩子来做工也就罢了,怎么不看管好他,让他到处乱跑?”
“今儿没有差事,小人原本是带着孩子在后山采些野果的,却不想发现一个蜂巢。据说这蜂巢是好东西,小人想把它弄下来剐一些蜂蜜给孩子,又怕那蜜蜂伤了孩子,这才让他跑远点藏起来。却不想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忘忧听了这些,便摆摆手说:“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孙若雪给缳儿使了个眼色,缳儿便把那小孩送到男子面前。男子又拉着孩子的手给忘忧磕头。
“你刚说弄了个蜂巢,东西呢?”孙若雪问。
“在,在那边。贵人若是想要蜂蜜,小人这就给您送过来。”
孙若雪笑着啐道:“呸!谁要你那蜂蜜?我是说那蜂巢是一味药材,你把蜂蜜剐干净了,那蜂巢也别丢了,回头送到你们刘少奢刘大人那里。”
“是,小人明白了。”
“行了,走吧。”孙若雪不耐烦地朝着这对父子摆摆手。
眼看着这工匠拉了自己儿子急匆匆离去,孙若雪方回头问忘忧:“刚才没被那小崽子吓着吧?”
忘忧摇头,不自觉地抬手按了按微微隆起的小腹,笑道:“哪儿就那么娇嫩了。倒是你,要那蜂巢做什么?虽然它是一味药材,但也不是多难得的东西。”
孙若雪扫了忘忧一眼,轻笑道:“旁人这样问也就罢了。”
忘忧自然知道孙若雪的心思——她这样一个把医修看得比性命更重要的人,自然也是个药痴。见着药材顺手就收了,哪儿来得及想什么呢。
这边一行人继续往新修盖的院落走去,而那一对父子自去秋林之中拿他们刚弄下来的那只大蜂巢。此时被抄了家的蜜蜂们已经各自散去,只留下那只木桶里的蜂巢。也怪不得这匠人鲁长根心动,这个蜂巢直径有尺许,蜂窝里满满的都是蜜,只看一眼便叫人垂涎。
小孩子总是禁不住诱惑,一时没忍住,伸手就上前勾了一些蜜舔进了嘴里。
“你!”鲁长根一巴掌打在孩子的屁股上,低声骂道:“就知道吃!这是贵人要下的东西,你也敢妄动!真是作死!”
小孩子刚吃了一口蜜就挨了一巴掌,一时委屈,仰头哇哇的哭了起来。
鲁长根正要再教训儿子,忽听头顶上飘来一句冷笑:“不过是一口野蜂蜜,你身为人父,怎么连这点担当也没有?”
鲁长根吓了个激灵,忙把儿子搂进怀里躲到一旁,仰头看着一个身穿赭色衣袍蒙面人飘然落在自己的面前。
“你……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树上干什么?”鲁长根嘴上虽然质问着,但一点底气都没有,搂着儿子的手不停地抖着。
“我是什么人你就别问了,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那人走到木桶跟前,看了一眼那只蜂巢,勾了勾唇角,抬手把一块银子丢到鲁长根的脚下,说:“这蜂巢我要了。”
鲁长根虽然怕眼前这人,但知道刚才那些华服的妇人更是得罪不得,于是忙拱手说:“对不住您了——这个已经有人要了。”
“哦?”那人蹲下身去伸手拨了拨蜂巢,顺手撒了点东西在里面,然后状似不经意的起身,“罢了,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有人要,那我就不跟你争了。”
“多谢多谢!”鲁长根忙把地上的银子捡起来送到那人面前。
“给你了就是你的了。”那人看都不看那块银子,一纵身又消失在霜红的枝叶之间。
鲁长根搓了搓手里的银块,高兴地说:“嘿!今儿这是走了什么运?白白的捡了这么大一块银子!”
小娃娃很会看脸色,立刻拉了他爹的衣襟说:“爹,我要吃蜜糖。”
发了横财的鲁长根很是高兴,一手拎了木桶一手牵了儿子,说:“行,咱们先把蜂巢拿回去交给刘大人,然后爹就带你下山,给你买糖吃。”
第325章 变故,自请废后
暮云观扩修出来一座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并附带一个二十亩地的花园子。院子的东侧跟暮云观一墙之隔,留有一道门可以往来,大门往南开,在暮云观的前面绕过去,往东走,依旧从暮云观门前的主路下山。
这座院子虽然只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修建,但处处都透着精致用心。前后三进的大院子外加一个西跨院,每个原子都配着厢房,后面园子的东北角还有一溜儿十几间围房,足够十人居住且绰绰有余。后面的花园子里多是菊花和木芙蓉,也有刚栽种的老桩梅花。花草倒也罢了,刘少奢想办法弄了两对儿孔雀过来养在木芙蓉花树之下,一对儿绿孔雀,一对白孔雀,都被养得极好,沐浴在阳光之下梳理着油光华丽的羽毛,闲适而雍容。旁人倒也罢了,灵熙见了孔雀是十分的喜欢,非要抓过来摸一摸才罢休。
忘忧带着韩秋婳和慧慈道长一行人从后面园子开始,走到前面正门时已经过了巳时。
虽然是秋寒时节,但因为阳光极好,大家一直在缓步而行,倒也不觉得冷。
韩秋婳看着院门前以青砖铺就的一片空地以及那一道绘着秀丽山川的影壁,不由得点头称赞:“这所院子的确是用了心了。”
忘忧则扶着姜兰的手背对着影壁看着院门上簇新的匾额,微微眯起了眼睛。
“娘娘,咱们这院子为何叫萍香苑?”姜兰总觉得这名字寻常,失了皇家气派。
“人生在世,宛若浮萍顺水而飘。”忘忧轻轻地叹了口气,便抬脚往回走并招呼韩秋婳:“走了这许久,腿有些酸了。回去吃盏茶也该吃饭了。”
当日忘忧等人就在萍香苑用了午饭,又小憩了一会儿才回来。晚间的时候,孙若雪便拿了一个帖子给忘忧看,说上面的日子是慧慈选的搬迁吉日。
忘忧展开帖子看了看,说:“咱们的东西也不多,收拾起来也不麻烦。天气越来越冷,不如早些搬过去的好。”
孙若雪说:“那就定在七日后吧,我叫人提前一天过去把地龙烧起来。”
忘忧刚点了点头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姜兰便从外面进来说:“刘大人来了,说是夫人要的蜂巢他给亲自送过来了。”
忘忧对孙若雪笑道:“你的宝贝来了,快去看看吧。”
蜂蜜是众人喜爱的东西,但蜂巢却是一味药材,有祛风,攻毒,杀虫,止痛的功效。孙若雪身为医者,又是孙氏后人,对药材的钟爱是沉淀在血液里的。所以她开口跟那个工匠要这个东西,忘忧一点也不奇怪。
这样的小事忘忧没有放在心上,她如今所有的心思都分成两份,一份是肚子里的孩子,一份是身边的灵熙。若说还有那么一丝空闲的话,那就都用来想赵祯了。
第二天一早,韩秋婳照例过来请安,忘忧看她脸色有些不好,便问了一句:“身上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韩秋婳苦笑一声,叹道:“实不相瞒娘娘,我的小日子来了,所以精神不怎么好。”
“唉!身为女子就是要受这个苦,老天何其不公呢!”忘忧说着,扭头吩咐白芷:“去给韩县君煮一碗姜枣茶来。”
白芷答应着出去,韩秋婳忙起身致谢。
忘忧微笑道:“既然不舒服,今儿就不必照顾灵熙了,回去好生歇着吧。”
韩秋婳忙起身谢恩,然后又陪坐说了一会儿闲话方告辞回去了。
女子葵水之事原本是常见,忘忧对韩秋婳之事也没怎么在意。却不料到了晚间,韩秋婳身边的丫鬟伴月忽然跑了来,哭着要求孙夫人过去瞧瞧。孙若雪很是诧异,皱眉看向正在卸妆的忘忧。
“韩县君是怎么了?你别着急,慢慢说。”忘忧皱眉问。
伴月跪在地上哭道:“我家姑娘忽然腹痛难忍,下红比往常多出几倍,还求娘娘和孙夫人救我家姑娘一命!”
“怎么会这样?!”忘忧忙对孙若雪说:“你快去看看!”
孙若雪也知道这事情不简单,应了一声便急匆匆出门去了。伴月又给忘忧磕了个头方追着孙若雪跑了出去。
忘忧还是不放心,又对白芷说:“你去看看是什么情形,快些回来跟我说清楚。”
“是。”白芷应了一声,把手里的象牙梳子交给姜兰,往韩秋婳那边去看究竟。
姜兰叹了口气,劝道:“夫人医术高超,韩县君定然不会有事的。娘娘不必太过忧心,可别动了胎气。”
“她的医术我是相信的。只是,这事儿太过蹊跷了些。”忘忧蹙眉沉思,想起早上时韩秋婳跟自己说话的情形也不像是撒谎,难道她的身体另有隐情自己却不晓得?
幸好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白芷便急匆匆的回来了,不等忘忧询问,她便上前说了事情的原委——韩县君今日正是葵水的第二天,原本也是最难熬的时候,好巧不巧的,今日孙若雪把刘少奢送来的那只蜂巢给收拾了,得了一小坛子野蜂蜜,便好心分给她一些。而韩秋婳今日正是吃了那蜂蜜才会忽然发病。孙若雪给她诊过脉之后发现她有服用大量活血药物的迹象,又一一查过她的饮食才发现蜂蜜的不妥。
听完白芷的话,忘忧的脸色十分难看。姜兰则气得骂人:“那刘少奢竟有这样大的胆子?!要知道这蜂巢和蜂蜜是孙夫人要的,十有八九是给皇后娘娘食用,他居然敢在这里面下药?!”
忘忧略一沉思,立刻吩咐白芷和姜兰:“这件事情透着蹊跷,你们先不要声张。”
“是。孙夫人也是这样说的。”白芷忙答应着。
“韩秋婳没事就好!”否则自己又要多背负一桩债了。忘忧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