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日蔷薇
赵景然很快会意:“你疑心简娘子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跟踪到水仙庵,进而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遭到杀人灭口之祸,这才被人一路追杀导致失足坠崖的?”
陆徜点头:“我上月已捎了书信给江宁县的老友,拜托他暗中往云华寺与水仙庵跑了一趟。他已经给我回信,水仙庵已经被官府查封,那天夜里的事被人抹去不留痕迹,他没能查到水仙庵发生的事,倒是从云华寺打听到些许眉目。南华寺有僧人能证明那天明舒确实带着几个人出现在寺中。这就更奇怪了,简家的死者名单里,有一个叫小蜻蜓的丫鬟,她是明舒的贴身丫鬟,从不离明舒左右。论理明舒既然人在云华寺,她必定也跟在明舒身边,怎会出现在简家的死者名单中?而与这桩案子相关的凶徒虽都落网,却没有一个人交代水仙庵的事。”
这桩案子,明面上像是已经梳理清楚,凶手落网的落网,该罚的都罚了,但暗里却留下许多蛛丝马迹的可疑之处说不通。
“可惜,简娘子得了离魂症,否则就能知道当日夜里发生过什么事了。”
“明舒的病不知何时能愈,等她恢复记忆找出凶手恐怕来不及,本案中还有一个关键人,就是简家这位失踪的周姨娘,我倒觉得可以从她身上着手。”陆徜说着朝赵景然拱手,“殿下,子翱想向殿下借调人手派往江宁暗查周氏下落。”
“没问题,人手方面吾给你安排,你务必查清此事。”赵景然点头应允。
“多谢殿下。”陆徜抱拳做揖。
马车悠悠而止,正好抵达国公府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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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园里的夫人们已经谈论说笑了一轮,众人渐渐收起先前小瞧明舒的心思,对她另眼相看。
原本以为明舒粘在母亲身边,是因她怯场面生,不敢与这些世家小姐们应酬结交,如今看来却是这些夫人们看走眼了。她留下不走,恰恰与众人所思相反,不是因为依赖母亲,而是因为要给母亲做依靠。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个十八岁的小娘子,又出身普通人家,可在待人接物、谈吐礼仪上,竟也老练非常,在这些心思各异的贵夫人之间游刃有余,不论她们谈论什么,金玉头饰、衣裳面料还是奇珍异宝,她都接得上话,接得上话也就罢了,她还说得头头是道,既要奉承各位夫人,又要照顾曾氏,不让人冷落曾氏,当真是处处周全,做得滴水不漏。
就连许氏对她也是刮目相看——她原以为陆明舒不过是个热情爽利的小娘子,虽然讨喜,但到底没见过大世面,在这种场合中必定是要怯场的,她还存了些替明舒撑场面的心思,却不想全无她用武之地。
明舒没那许多想法,在她眼中,这些贵夫人可全是未来满堂辉的客人。开铺经商自然要面对各形各色的客人,上门的客人哪能个个可心,自然是千人千面,明舒拿她们当未来主顾对待,自是使出浑身懈数,喜欢的不喜欢的,都要哄得服服帖帖,妥妥当当。
“陆家这小娘子,倒是我小瞧了她。看这作派,我是喜欢的,你知道她许人了没有?”坐在离许氏最近的那位夫人越瞧明舒越喜欢,便向许氏问道。
许氏一听这话,就露出个高深的笑容来:“倒是没有,不过……你家怕是不成。”
那夫人好奇道:“我家怎就不成了?她家也就是一个兄长夺了状元,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话没说完,看着许氏似笑非笑的脸,一收话头,“莫不是你也……”
“说起来,她那兄长似乎也没说定亲事,汴京新贵状元郎,可也是许多人家想抢回去做女婿的,你家三娘不是与他年龄相当。”许氏打断了她的话。
那夫人掩唇笑了,只点了点头,并未明言。
今日这端午宴,许氏可不光是为了明舒才将曾氏邀来的,还有陆徜的原因。汴京这地方,权贵遍地,盘根错节,能多结门亲日后就多一门倚靠。
“坐久了筋骨都发僵,雯娘,把小娘子们叫回来,我们一道在园里走走吧。”许氏起身唤道。
孟氏会意,自去叫各家娘子。一时间,年轻的小娘子们仿如乳燕归巢般飞了回来,叽叽喳喳地围在各家长辈身边,孟氏又趁机把曾氏与明舒介绍给各府小娘子。
一听是状元郎的母亲和妹妹,曾氏做为长辈倒还好些,明舒却又被围在了中间。
明舒被围的头疼。
“陆娘子,还记得我吗?”莺莺燕燕中,一个温柔声音响起。
明舒转头看到张熟悉的脸,她记性好,一下子认出来:“卢三娘子。”
正是传胪大典那日在观元楼内第一个来与她结交的娘子,工部尚书家的千金。
因着是旧识,卢三娘很快便与明舒亲近起来,她说话温和,举止大方,在一众年轻小娘子中尤显沉稳,明舒对她感觉颇好,便扶着曾氏与她并肩往园里说说笑笑地逛去。
逛了一小会,众人行至百花园的西花门旁,正好遇见三皇子一行人。
三皇子赵景然身边跟着的除了宋家人外,还有许多年轻才俊,俱是汴京新贵,而许氏这边,又恰好也带着一众年轻的小娘子,这两相撞上,各自驻足彼此见礼,均拿眼悄悄打量对面人群中鲜嫩的颜色,偶有遥遥对上目光的,或绯颜垂首或含笑点头,少年男女的懵懂心思,似笼着雾的朦胧江月,缥缈美丽。
在而这众多少年之间,被注意得最多的,就是赵景然身边的两个人,而这两人,今日偏都着青衫,同样的出类拔萃,一个自然是宋家的嫡次孙宋清沼,另一个,正是陆徜。
明舒眼尖,一眼看到兄长,她诧异至极,还没开口,耳畔就响起卢三娘的低喃。
“陆状元也来了……”
她一转头,只瞧见卢三娘含羞带怯的面庞——卢三娘和这四周好些小娘子一样,眼里只剩下陆徜一个。
得,又来了,她这招蜂引蝶的兄长!
对面的陆徜也已望过来,一眼就发现人群中的明舒,刚要冲她点头,忽想起什么,转头看了眼,偏巧看到宋清沼望着明舒的目光。
宋清沼那双眼,难得染上笑意,微微弯起,遥遥与明舒对视,唇角亦浅浅扬起,换明舒一个鲜艳的笑容。
陆徜的笑,便一下凝固住。
明舒瞧陆徜和宋清沼站在一起,正挥手向他二人打招呼,哪想陆徜突然转身,既不理她,又一步站到宋清沼身边,阻断了她与宋清沼间的目光。
待众人向赵景然行过礼,许氏便请赵景然先行,两队并成一队,赵景然带着众少年在前,许氏领着女眷们随后,一起逛起花园来。
明舒看着陆徜路过自己身边,也看着身边无数娇羞目光随他而去,暗暗摇着头。
就这般跟着队伍在园子里走了许久,明舒忽听身后有人叫自己,一转头就见孟氏站在棵桃树下冲她招手,似乎有话要同她说。明舒看了眼曾氏,曾氏拍拍她的手:“你过去吧,我随着她们一起走走,不会有事的。”
明舒见曾氏也已适应得差不多,便交代轻摇好生跟紧曾氏,旁边卢三娘也道:“我陪曾夫人走走,你且去吧。”明舒这才离了曾氏,往孟氏那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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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已经谢了大半,满地皆是落红,如同铺了层薄花毯。孟氏见到明舒过来,便笑了笑走开,明舒微微一愣,瞧见桃树后边的宋清沼。
逛园子的队伍渐渐远去,笑声也跟着飘远,宋清沼踏过满地花瓣出来,清冷神情一扫而空,化作温柔,只朝她道:“明舒,我陪你走走吧。”
明舒左右看了看,附近还有些跟随的丫鬟婆子,两人也谈不上是独处,便点了点头,与他跟在众人最后也朝前走去。
两人忽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便在这满园花色间慢慢走起来,走出十数步后,宋清沼才终于先开了口。
“明舒,今日是端午,长命缕应景,我瞧这条花样颜色不错,给你留着。”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条五色长命缕,双手奉于她面前,又道:“祝你长命百岁,安康喜乐。”
早上因有曾氏在旁边,他不便赠礼,下午又要陪客宴饮,思来想去只有这时间能觑个空闲脱身出来见她。
又一条长命缕?
明舒摸摸手腕,道声谢,刚要接,他却收回。
“我帮你戴上,可好?”宋清沼温声道。
“对不起,我……”明舒为难道,又将两边手往上一举,衣袖滑落,一边手腕上戴着只金镯,一边手腕上也是条五彩长命缕,她没有多余的手来戴了。
宋清沼见状失笑,并无怪责失落之意,只将长命缕再递给她,道:“也罢,那你收着吧。”
“多谢。”明舒这才接下,将长命缕拈在指间摩挲。
宋清沼又道:“明舒,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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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的队伍走到一大片花丛时停下,各人散开赏花,陆徜在人群里扫了几眼,并没发现明舒的身影,他再一看,连宋清沼都不见了,不免蹙了眉头,正想唤人来问宋清沼的下落,旁边小石路上却匆匆跑出个陌生的小丫头来。
这小丫头穿的并非宋家的衣裳,应该是今日上门的女客所带的贴身丫鬟。
“陆……陆状元……”她过来便喊陆徜。
陆徜不置一语,只以凌厉目光疑惑地望向她。
她喘着气指向石路一头,道:“奴婢是工部尚书家卢三娘子身边的丫鬟,适才我家三娘子陪着曾夫人逛花园,不想曾夫人不慎绊到石头扭伤了脚。”
“她人在何处?”陆徜立刻道。
小丫鬟向身后指了指路:“不远,就十几步路的距离,陆状元请随奴婢来。”
“带路。”陆徜道。
第81章 少年欢喜
五月的风拂过, 几瓣残红飘摇而落。
满园浓腻的花香中,宋清沼闻到一丝从明舒身上传来的艾草香味,清爽醒神, 她半垂着头走在他身边, 目光落在指间刚刚接下的长命缕上,秀美的侧颜清晰可见眉心鼻梁嘴唇下巴的轮廓,是会让酷爱丹青的画手悄悄在心里一遍遍描抹的线条, 宋清沼亦不例外。
他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频频想起她来,想起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觉得她是个格外有趣的姑娘, 而他们的每一次相逢都像一场奇遇,让平静乏味的日子变得生动且让人期待。
在遇她之前,他并没尝过这样滋味,便如身处这百花齐绽的花园里,所见皆过眼繁花,没有哪朵可以让他驻足。他以为自己会与兄长一样,到了年纪, 由父母长辈安排一门合适的亲事, 娶一位优秀的世家女做枕边人, 相敬相扶过这一辈子。
少年不识情, 及至遇上始知心欢喜,原来他并非毫无期待, 只是一直不曾遇到过。
虽然相识年月尚浅,却已足够他明白。
她是他于万千灯火下,于茫茫人海中, 不期而遇的那个人。
见一次, 心头欢喜便多上一分。
宋清沼知道母亲已经在替自己挑选合适的亲事, 也知道母亲相中明舒。只要过了母亲那关, 他就算什么也不做,国公府自然会替他完成接下去的事,但他还是想知道她的想法。
他不希望这只是他一个的期待。
“正好,我也有些事想问你。”听到宋清沼的话,明舒也道。
“哦?这么巧?”宋清沼眼眸与她清亮的目光一撞,唇边扬起浅笑,像是回应她的默契般,“你先说。”
明舒深吸口气,咬唇挣扎了片刻,方道:“你是不是常穿青衫?”
这是个很奇怪的问题,宋清沼没有料到,疑惑地看向她,道:“算经常吧,怎么了?”
“我们以前真的没有见过面?”明舒又问。
她是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了吧?宋清沼记得在相识最初,她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他倒是希望自己很早就认识她,但是搜遍记忆,他也找不到一星半点与她重叠的过去,更何况如果他们曾经遇见,他一定不会忘了她。
“没有。去年在松灵书院的偶遇,是你我的初逢。”宋清沼笃定地回答。
明舒便又半垂下头,心里有些失落,但又觉得解脱。
失落是因为,她仍然不能确定梦里的男人到底是谁,可解脱……这感觉就说不上来了,仿佛知道宋清沼不是自己心里那个人,她心情竟然松快了。
“你为何总问我这个问题?”宋清沼反问道。
明舒摩挲着手中长命缕,想了想,老实道:“因为自从遇到你之后,我……常常做同一个梦,梦到同一个人。那个人,总穿着青衣,但我瞧不清他的模样。”
宋清沼万没想到明舒会说出这番话来,他先是一怔,而后却觉心花怒放,语气都跟着起了波澜:“明舒,你……”
明舒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说了番极易叫人误会的话,忙转过头来摇头急道:“你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丢脸丢大了。宋清沼必定误以为她总梦到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明舒着急解释清楚,不敢再隐瞒,“我……我赴京之前磕伤头得了离魂症,想不起从前的事,我不知道梦里的人是谁,只是觉得你和他很像,我就想弄清楚那个人是谁。”
她的梦已经越做越离奇,除了那个青衫男人外,还出现了光怪陆离的画面。她有预感,如果能知道梦里的男人是谁,也许她的记忆能够复苏。
除了那份让她莫名的悸动外,这个人的存在还关系到她的记忆。
“离魂失忆?”宋清沼眉心顿蹙。
明舒点点头:“我总觉得梦里的人很熟悉,但是我……不论用什么办法,都想不起这个人来,只知道他常着青衫,与你……是有几分相似,所以刚认识的时候才……冒犯了你。”
她很不好意思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