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日蔷薇
宋清沼的眉心却毫无松开的迹象,反而越蹙越紧——她失了记忆却还反复梦到同一个男人,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个男人在她心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即使她忘记了过去,也仍旧没忘记这个人。当然,前提是真有这么一号人存在。
也许,这个梦与过去无关,她梦到的并非是回忆里的人,只是被她误解了而已。
几个念头自脑中急掠而过,宋清沼失了神,直到听到明舒的声音:“你不是也有话要同我说?”
宋清沼回神,看着她透亮的眼,先前准备的话忽然吐不出口,正不知该说不该说时,前头的路上忽然跑回个丫鬟,急匆匆地喊明舒:“娘子……娘子……”
“轻摇?发生何事?不是让你跟着我阿娘的?”明舒眉心一拧。
跑过来的是新收的丫鬟轻摇。
“我是跟着夫人,不过适才大伙都凑在前头赏一株名贵牡丹花时,我被人挤开,等到人群散开,夫人不见了踪影。我在附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她。”轻摇急得快哭了。
她年纪小,没经过事,更没出入过这种大宅子,发现主子不见之后就慌了手脚,在人群里找不到曾氏,只能来寻明舒拿主意。
明舒沉下脸:“带我过去。”
“明舒,你别着急,我府中很安全,你母亲兴许只是走岔了道,我陪你去找。”宋清沼安慰道。
“多谢。”明舒倒是还好,诚如宋清沼所言,国公府很安全,曾氏不会有危险,但这丫鬟办事未免太不牢靠,一个大活人都能跟丢,由不得她不气。
一行三人匆匆赶到失散地方,果然没在附近瞧见曾氏身影,明舒想起卢三娘子也陪着母亲,便找附近的人问了问两人的行踪,没费什么功夫便问出曾氏与卢三娘是往花园旁的小树林去了。
“遇事不要如此慌张,这里人这么多,你寻人问问便好。”明舒一边往树林的卵石道上走进去,一边教轻摇。
轻摇委屈:“娘子,我也找人问了的,可那人给我指了相反的方向,我沿着找了好久没找到,路上的人又越来越少,这才急的。”
明舒刚想说话,忽闻树林里有隐约声音传来,应该就是曾氏等人,她也不及细究,快步赶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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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静谧,只一条卵石小道,两侧摆着些石桌凳,路上开着一簇簇的零星野花,倒也清幽雅致。曾氏坐在石凳上,正不好意思地朝着蹲在地上要替自己查看脚踝的卢三娘道:“不用了,三娘子。就只绊了一下而已,可能有些扭到,不碍事。”
卢三娘却温声道:“扭伤可大可小,就怕伤到骨头,还是让我瞧瞧吧。”说着仍坚持要查看曾氏伤口。
曾氏缩缩脚:“真的不用……”
话音没落,树林里就急步走出两人。
“夫人,娘子,陆状元来了。”卢三娘的丫鬟带着陆徜过来。
曾氏与卢三娘同时转过头来,曾氏见到陆徜自是欣喜,那卢三娘也从地上站起,看着陆徜箭步走到曾氏面前蹲身道:“阿娘,发生何事?你伤到脚了?”
曾氏点点头,刚想回答,卢三娘却先开了口。
“陆公子,是我不好,不该把夫人带到林中来,这里路不好走,夫人一时不察绊到地上的石块,险些摔倒,恐怕是扭到脚踝了。”
女子的声音轻柔悦耳,很是动听。
“你是……”陆徜转头望她。
“这是卢家三娘子。”曾氏代为答道,又说,“这和三娘子没关系,是外头人多,我又不擅应酬,就想找个地方避避,三娘子好心扶我进来走走的,没想我不留神绊到了。其实也无大碍,是三娘子太忧急,才让丫鬟去外头叫人。”
陆徜低低应了声,向卢三娘道了谢,又问:“明舒呢?”
“才刚国公府的孟娘子找她,她便去了。”卢三娘子回道。
陆徜便不多言,只问:“阿娘,我背你出去吧。”
“不用不用。都说了这伤不碍于,我自己能走。”曾氏忙摆手,又怕他们担心,说话间就站了起来。
陆徜忙起身扶住曾氏左手,那边卢三娘子也忙伸手扶她,曾氏顺势把右手往卢三娘手背一搭,却闻她一声痛呼。
“怎么了?”曾氏忙收回手,问道。
卢三娘柳眉微蹙,有些不知所措地低头,将被曾氏搭过手的那边衣袖拉起。
女子白皙无暇的手背上是几道刮痕。
“怎么受伤了?定是才刚扶我的时候被旁边树枝刮到,都怨我……”曾氏一见便发出声惊呼,心疼地拉着卢三娘的手怪起自己来。
陆徜垂眸,目光也落在她手背上,她双颊绯红地别开头去,只道:“不碍于,皮肉之伤而已,夫人切勿怪责自己。”
“先出去吧,回头找大夫瞧瞧……”
少女容颜娇羞动人,陆徜却没看到,目光只从她手背的伤口上扫过,语无波澜道,话音未落,便听到小路那头传来熟悉叫唤。
“阿娘!”明舒从林中跑出,在离他们十步开外处停步。
前方,陆徜与卢三娘簇拥在曾氏左右站着,卢三娘白皙柔润的手正伸在半空,满脸的欲语还羞。
这是……什么情况?
“明舒,你慢点。”宋清沼跟着明舒出来,停在了明舒身边。
陆徜转头望去,天光透叶而落,有几束偏巧落在明舒与宋清沼身上。
她与他之间,突然间仿佛隔了很遥远的距离。
第82章 保护陆徜
没等明舒问出口, 那边陆徜已经与卢三娘一左一右扶着曾氏慢慢踱了过来。
“阿娘在树林中扭到了脚。”陆徜回答了明舒心中疑惑,又道,“卢娘子的丫鬟出去找人帮忙, 把我叫了过来,我就比你早到一步而已。”
依旧是平静无波的语气, 言简意赅地解释着发生的一切。
“阿娘受伤了?伤得重不重?”明舒一听,忙要跟到曾氏身边,然而陆徜与卢三一左一右夹着人,她压根插不上手只能干急,像个多余的人。
她盯着曾氏的脚直看, 心中很是内疚, 如果一直陪在阿娘身边,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曾氏就怕他们对她的脚伤大惊小怪,恨不得跳两下证明自己真的没有大碍, 当下便道:“我是真没事……”
话没说完就被卢三娘打断:“都怨我,你把夫人交给我, 我却没照顾好她,明舒, 对不起。”
她说着眼帘微垂, 又是歉疚又是难过的模样,倒似她才是曾氏的女儿般。
这话说得高明, 简简单单一句自责, 却暗指明舒扔下母亲跑去玩耍, 将责任推给了她。两相对比, 一个贪玩不负责任, 一个却知书识礼孝敬长辈, 这样的大家闺秀, 如何不博好感?
若有外人在场,怕都要暗暗赞上卢三几句。
“是我不对,不该扔下阿娘,怎么能怪你?”就连明舒自己也自责不已,像犯错的孩子般。
“与明舒无关,是我把明舒叫开的。”宋清沼忙解释道。
陆徜沉沉吸了口气,压下胸腔里的冲动,道:“这是做什么?没人责怪你们!”又朝明舒道,“卢三娘子的手扶母亲的时候受伤了,你快扶着母亲,别再让她费心。”
明舒点头要从卢三手中接过曾氏:“卢娘子,我来吧。”
岂料卢三娘子半点没有松开的意思,反扶得更紧了:“不碍事,还是我来吧。”
几人已经走到小路入口处,前头隐约可见外面的人影,依旧是陆徜和卢三扶着曾氏,画面看起来倒有几分叫人揣摩的兴味。
见卢三不肯松手,陆徜松了手,只道:“明舒,过来扶着阿娘。”
明舒见势方跑到陆徜那头接替陆徜扶住曾氏,如此一来,便成了明舒与卢三扶着曾氏,陆徜跟在明舒身边,宋清沼在前方引路,带他们去国公府就近的花厅小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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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氏前脚刚踏进花厅的门,大夫后脚就也到了。
“我没事,真没事!你们一个个的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先去替卢娘子看诊吧。”
尽管曾氏一再向众人强调自己真的无碍,但大夫还是坚持替她察看脚伤,不多时许氏与卢三娘的母亲冯氏也都赶了过来,小小的花厅里顿时挤满了人。曾氏不得不打起精神应酬一众贵夫人的嘘寒问暖,头疼至极。
好容易大夫看诊完毕,总算确定曾氏的脚踝无恙,众人才算放过她,又去关怀卢三。
曾氏身边暂时只剩下明舒、陆徜与轻摇三人,她抹了抹额上细汗,看着隔着一个屏风的人影,终于有机会小声道:“我没那么身娇肉贵,从前逃难百里千里的路都咬牙走下来,扭脚算什么?她们怎么个个这么紧张?”
她不能理解富贵人家的作派,芝麻绿豆大的事,还得劳师动众地请大夫?
“阿娘,扭伤了脚可大可小,查清楚些好,否则万一伤到骨头就麻烦了。”明舒安慰她道。
曾氏便又道:“伤没伤到骨头我能没感觉?刚才我就同卢娘子说我没事,她非让丫鬟出去叫人,还把陆徜给找了来……对了,陆徜,没耽误你正事吧?”
“不耽误,我已经向三殿下说明过了。”陆徜道。
“那就好。”曾氏安下心,“今日这事,你们可得替我谢谢卢娘子。”
“那是自然。”陆徜满口应下,却又推给明舒,“她是你的朋友,你记得谢谢她。”
明舒歪头斜睨他:“阿兄,她与我结交可不是因为我,醉翁之意啊。”
“所以呢?”陆徜反问。
“其实卢三娘子挺好的,温柔大方又善解人意,家世不错,人生得也标致……”她话没说完,就被陆徜一掌按在脑袋上。
“闭嘴。”陆徜听不下去,眼神不善地盯着她,大有她再多说一句,他就要吃人的趋势。
明舒假笑一下。
聪慧如她,如何看不出今日这场宴饮的目的,无非是各府夫人凑在一起,替自家儿女相看合适的结亲人选。陆徜这样前途光明又样貌英俊的男子,自是这宴饮之上最肥的那块肉,他的魅力早在状元游街那日就已让她见识过了。
刚才她陪着曾氏同各位夫人聊天时,就已发现,许氏一直在拉近卢三的母亲冯氏与曾氏间的关系,话里话外又总提及卢三,显而易见是要保媒。她那时尚无多少感觉,可到树林中看到陆徜与卢三齐齐扶着曾氏,却又是别样滋味了,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而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明舒也说不出那是何种滋味,但总归不是开心的感觉,仿佛自己宝贝了许久的东西被人突然抢走般,挺不是滋味。然而她也明白,陆徜迟早要娶妻,而她也会嫁人,他们就如同这世间的兄弟姐妹般,都会各自独立,有自己的家庭,再也不可能像少时那样亲密。
她总要学着习惯。
屏风后又传来说话声与脚步声,大夫替卢三看完手,那边的夫人们又要过来。陆徜蹙了蹙眉,道:“你陪着阿娘吧,我要回三殿下身边了。”
语毕,他就在众人驾到前火烧屁、股般出了花厅,半刻也不肯多留。那边卢三又与几位夫人一起过来,见到陆徜已不在厅内,眼底不由泄出几分失落,然而很快又恢复了笑容,上前和曾氏亲亲热热地打起招呼,又改了口,只唤曾氏“曾姨”,叫明舒作“舒妹妹”,与她们好得像一家人般。
冯氏待曾氏与明舒也愈发温和亲切起来,再加上许氏又在旁边将好话说尽,在场的人哪有不懂的,当下便都打趣附和起来。
明舒觑个空隙,悄悄向轻摇招手,二人避人出了花厅。
“说说我离开夫人之后发生的事。”明舒问道,“说清楚点。”
轻摇疑惑地挠了挠头,回忆道:“你被孟娘子找去之后,卢娘子就一直陪着夫人,当时四周找夫人说话的人很多,正好又走到一株名贵牡丹前,各府夫人娘子凑在一起赏花,我原本跟在夫人身后,可不知被谁推了一下,就被挤到了人外。我心道那就在外头等一等,待人散之后再跟着夫人,不想人群散开后,夫人与卢娘子都不见踪影。我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瞧见人,就找了个宋家的丫鬟问,那丫鬟同我说,好像看到夫人与卢三娘子往鹤飞石去了,我才循着鹤飞石找,谁知道竟然是相反的方向。”
她说话间露出委屈的表情,做为贴身丫鬟,连主子都能跟丢,这太失职了。
明舒又问她:“你记得宋府那个丫鬟的模样吗?”
轻摇点头:“记得,穿着打扮和宋府普通丫鬟一样,大圆脸蛋,模样普通,个头和我差不多,左边脸颊上有两颗细痣,耳朵上戴着个银葫芦耳珰。若是我见了定要问问她,为何给我指了条瞎路。”
“行了,我知道了。你进去陪着夫人吧,不要再离开她。”明舒道。
那边正巧宋清沼送完大夫回来,明舒站在廊下冲他招手:“宋公子。”
“明舒?”宋清沼几步走到她面前,疑惑道,“你怎么站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