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川不辞盈
小旻儿看姑姑哭了,从兜里掏出他的小帕子,笨手笨脚地走到林青禾身边,给大姑擦眼泪。安安以为妈妈是因为她说脏才哭的,小胖丫踉踉跄跄从炕上起来,从炕那头跑到林青禾这头。她拉起妈妈的手,“不脏,亲亲。”
“姥姥!”安安向着门外大叫。
今儿是腊八,方秀珍在厨房忙活腊八粥呢。听到安安叫声以为出了什么事,忙不迭跑到堂屋,她手里还拿着切了一半准备去核的枣子。
“姥姥,湿帕帕,擦,妈擦手。”安安举着林青禾的手。林青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一点没听到闺女和侄子的声音一般。
“奶,大姑哭。”小旻儿接着说道。
方秀珍叹了口气,她这都忙的前后脚跟快打架了。
这一大家子,闺女看着跟个正常人一样,但是一次切菜切到手指,一次踩缝纫机忘了换线。三个出去挣钱的,日日都是天没亮出门,黑天儿了才进家门。还有两个小的,一会要这个,一会要那个。这还是多亏了小筠她爷爷把青苗青麦接过去补课了,让她能少操心两个。可她也担心姑爷啊。上次出任务回来是伤了腿,这次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呢?
你说军人光荣吧,军属光荣吧,可外人又哪能真的感受这背后的苦。
方秀珍放下枣子,先给安安的帕子拿去浸湿了。然后才对着林青禾道:“你给我进屋哭去。你给他俩招哭了,我怎么整啊?”
她寻思,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总比她这一阵子装坚强强。
方秀珍在屋外劝道,“禾儿,你哭一场就够够了哈,你还有安安要照顾。出个任务而已,我姑爷那么能耐指定没事的,你别瞎担心了。快过年了,你还没给老家寄东西呢。下午你上百货大楼去看看,给阳子爹妈都寄些啥回去。”
林青禾趴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心里堵得难受。
可她妈说得对,她不能自己吓自己,不能每天光是听着个收音机。她有安安要照顾,她要帮大哥他们画图样,她还可以提前学习大二的知识。
把时间浪费在思念上是最没用的。
把所有喜怒哀乐寄托在别人身上,不是你以前最反感的行为吗?
林青禾再打开屋门的时候,洗了脸,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
“妈,我帮您。”她这回看起来清醒多了。
……
1979年的春节如约而至。
除夕这天,所有人齐聚四合院。
一早,除了杨弘儒带着两个小的在炕上。其他人都在忙碌着,剁肉的、杀鱼的、杀鸡鸭的、炸丸子的、搞卫生的,贴对联的。
林青禾穿着酱色条绒背带裤,红色高领毛衣,头上带着报纸折的帽子,她属于是带着弟妹搞卫生的。拎着水桶,拿着拖把,苗儿扫地,麦儿擦灰,她则拖地。
干活间隙听到闺女的笑声,她偶尔呆呆地看眼天空,强压下鼻酸。
卢向阳,过年了,你晚上得吃饺子,你到底在哪呢?
“向阳媳妇,向阳媳妇,你男人打电话回来了。”街道居委会的徐大妈踏进院门,大声喊道。
林青禾手里的拖把落地了,她反应极快的进了堂屋,抱上安安没等徐大妈就往居委会跑。
拿起话筒的瞬间就哽咽了,三个月了,卢向阳走了三个月了。
“喂。”眼泪瞬间噼里啪啦掉落。
“妈,别哭,安安乖。”安安都习惯了拿自己帕子给妈妈擦眼泪了。
“媳妇,别哭,咱闺女都让你别哭呢。大过年的,得乐呵。呵呵。”说着卢向阳先干笑了两声。
林青禾吸吸鼻子,“你好不好?你在哪?”
卢向阳他们这三个月跟着西南军区的士兵一起不分日夜训练,隔壁越来越过分,但是他们还没收到上头让出兵的指令。
“我好着呢,没受伤,一点都没受伤。我说过,为了你们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放心,相信我,昂?就是妈做的那些,我都吃完了。呵呵想你们了。”其实是分给战友们一夜之间就吃完了。
“那我给你寄。”
卢向阳沉默了。
林青禾懂了,她看向安安,“宝宝,和爸爸打声招呼。”
安安人小记性差,就是林青禾每天晚上都给她看爸爸照片,和她说爸爸是怎么对她好的,她也一下对卢向阳没有了以前那种全心依赖的感觉。
有些陌生有些怯弱的一声,“爸爸,新年好。”
卢向阳自然是听出来了,他鼻头一酸,即使做好了几个月不在,闺女可能忘了他的准备。可真听到这声爸爸,他还是止不住心酸。
“诶,安安真乖。爸爸回来再到安安做运动,带安安飞飞,一二三四……”
“五六七□□十。”安安抢答道。
“闺女,你再说一遍。你都会数数啦?”电话那头的卢向阳异常兴奋。
“我和她说数到一百,爸爸就回来了。你答应她。”林青禾对着电话那头道。
卢向阳沉默一会,深吸一口气,“安安,爸爸答应你,等你数到一百,爸爸就回来了。爸爸妈妈带你去游船,带你去吃糕糕。”
“媳妇,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你要吃饺子。”
一九七九年的年夜饭,少一个人,较往常少了些欢乐的过去了。
因为在京都,林家不需要拜年,最多也就是邻里之间串串门。初五,林青禾带着安安回了趟家属院,她要给徐莹还有郑昱来拜年。
她这才知道原来整个特战团都在年前出发了。驻地里少了往日士兵训练时的慷慨激昂声,只留下空寂的家属院。
郑昱来看着母女俩欲言又止的眼神让林青禾的心越来越沉。
直到过了元宵节,她终于在收音机里听到了一直以来想要知道的消息。她懂得了那眼神的深意,也知道了卢向阳到底在哪里。
2月17日,人民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是可忍,孰不可忍》的评论文章,正式宣告将与安南方面在有限的时间、空间、规模“进行自卫反击、保卫边疆的战斗”。
林青禾的目光停在,“最强烈抗议安南侵犯我国领土,制造新的严重流血事件。”上。
林建国深呼吸:“胡闹!你现在是学生不是记者!”
“可我曾经是!我现在还是新闻专业,以后八成也会是。爸,我不是全因为向阳才想去的!大地震我能去,这次我也能去!
我要用我的相机去记录战士们生前、身后的影像。用笔写下他们的心里话,把战场上的真实情况传递出来。”
“是曾经!现在你就是学生!你不属于军报,你就是去报名了,也没人同意你去。一个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你说军报那样的纪律单位能让你去吗?”
“这是我的理想也是我身为记者的责任。哪一个记者不……”
“林青禾,你给老子清醒一点!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爹妈不要,家不要,孩子也不要了。安安在哭,你听到没有?咱家已经有一个为了理想为了责任在前线的了!你消停点吧!”
林建国被闺女气得双眼通红,他手都举起来了,但愣是半天没下去手。
“大妹现在你的任务是好好学习,继续考第一!等毕业了,用你的能力、技术报效国家!”林青谷厉声责问。
“禾儿,你整死妈吧,你这是在剜我的心啊……”方秀珍抱着闺女大哭。
杨素筠抱着嚎哭不止的安安走到林青禾面前。
“大妹,你看看安安。”
林青麦、林青苗一人抱住林青禾一边,哭得只会叫“姐。”
“嗝,妈,妈妈……”安安在哭得打嗝在舅妈怀里也不安分,伸出手要林青禾抱。
林青禾摸向脖子上的月牙吊坠。
“就让这枚吊坠在我不在的时候,代替我陪伴你。我的月亮。”
吊坠冰凉的触感,激得林青禾情不自禁打了寒颤。
她眼神清明,她看到了她爸,眼里有怒气有失望;她哥面色严肃冷漠;她妈流着泪面带哀求;弟弟妹妹六神无主,还有安安,她的闺女,扯着嗓子边哭边叫妈妈。
她伸手抱过安安。
“安安不哭,妈妈也不哭,我们一起等爸爸回来。你爸爸他一定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们的。”
第113章 苦乐青春 二合一
祖国西南地区在这个早春, 迎来了一队队不惜血染战旗的军人,他们中大多数都入伍多年。
当收到命令后这些战士们钻进了闷热的罐头车,每一个人都清楚, 这一趟血与火、生与死, 吉凶未卜、生死难定。
不怯懦, 不退缩, 义无反顾。
这是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无怨无悔地训练来刻进筋骨中的责任感。
西南天气多变, 进入2月以来连绵不断的大雨,让山区原本弯多路窄地势险的碎石路又添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坑洼洼。加上山林间弥漫的雾气,很可能会拖慢了大军前进的速度。
卢向阳所在的东线部队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明天援军一到,他们将在炮击后, 分三路迅速进入安南境内。
夜里某处山下的小河泡里,一个个健硕的身材正在光不溜秋的洗着澡,嬉笑打闹着。
“小黄浦, 你媳妇她们是不是也会来?”
“还有老宋, 你媳妇也是医疗连的。”
“她们医疗连指定得来,你们就好了还能在这见到媳妇。”
小黄浦赵阳猛地从河泡起身, 溅了刚才问话的战友一身水。
“还不知道能不能碰上呢, 这么羡慕,等回去了哥给你报名参加联谊会去。我媳妇她们连可还有好些个单身女兵呢。”
“行啊!那我的终身大事就交给你了!”
“放心,肯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卢向阳坐在岸边,嘴里叼着根草, 手上握紧枪杆,正用着小禾给他绣的帕子细致地擦拭着枪头、枪身,眼神认真且专注。
远处一位小战士奔他的方向跑来,跑到卢向阳跟前立定站好:“卢营长, 这是给你的信纸和笔。”
卢向阳接过信纸,像小战士道谢。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战前写遗书了。
可这回,他握着笔,对着空白的信纸,久久无法下笔。
卢向阳抬头看了看今晚天边那弯弯的月亮。这里距离京都大约三千公里,小禾此刻在干嘛呢?
他摸出放在胸口的妻女照片。
明天你就该知道我在哪了,是不是会怪我,会怨我?但是我知道,我的小禾在缓过劲来以后一定会坚强的。
朦胧月光下,一位皮肤糙的厉害,胳膊上挂着划伤的男军官。他正坐在弯弯的月亮下,用嘴叼着手电筒,写啊写。
干裂的嘴唇由于大张着嘴,血迹染在了手电筒上。
第二日,自卫还击作战通知在全国范围内下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