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含胭
而唐亦宁至少有八、九分的颜值,却一点儿也不爱打扮,性格还沉闷。彭玉刚带她时认为小姑娘不可能在厂里待太久,她那张脸是可以变现的,去哪儿不能挣大钱?哪怕是找个富豪结婚做阔太,彭玉都觉得再正常不过。
唐亦宁却出人意料地留了下来。
彭玉并不讨厌唐亦宁,相反,她还挺喜欢这个做事踏实、话也不多的漂亮小助理。但在面对工作、或者说是面对利益时,彭玉也不会对唐亦宁手下留情。
她知道唐亦宁会来找她,刚好,她也想趁这机会好好给唐亦宁上一课。
彭玉抬抬下巴,向着茶水间的方向:“别回办公室了,小唐,我们找个地方聊。”
唐亦宁跟着彭玉来到茶水间外的小露台,这里能看到楼下的开阔地带,仓储部的员工正有条不紊地指挥大车装货,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
彭玉倚着栏杆站定,笑容如沐春风,也不和唐亦宁客套:“是要问娅仕玫的事吗?”
唐亦宁点头:“对。”
“怎么?”彭玉问,“你是有哪里想不通?”
唐亦宁说:“彭姐,娅仕玫是我的客户。”
“是吗?你这样觉得呀?”彭玉还在笑,“小唐,你做助理也快两年了,我问你,娅仕玫今年秋冬新品开发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知道吗?”
唐亦宁按照经验回答:“去年……秋天?”
“对。”彭玉说,“去年秋天他们开始今年秋冬新品的开发,当时我身体不好,把这个客户给了你。去年底到现在,你和他们采购部卢经理一直有联系,你关心过这事儿吗?你知不知道他们今年的秋冬新品订货会是什么时候开的?”
唐亦宁答得有点结巴:“三、三月,或四月?”
“三月底。”彭玉给了她答案,“我去参加了,卢经理没和你说订货会的事吗?”
唐亦宁摇头:“没有。”
“那你也没主动去问?”
唐亦宁知道这是自己的疏忽,还是诚实地摇头:“没问。”
彭玉看着她:“其实,从去年你第一次接触娅仕玫以后,我一直在关注他们公司的动态。娅仕玫内外销都做,这些年算是国货品牌的后起之秀,时尚度很高,只是之前一直没和我们合作过。那几个月,我除了观察他们,我还在观察你,三月以前我完全没有插手娅仕玫的任何事,我就想看看,你能把这个新客户做成什么样子。”
唐亦宁心虚极了,她没有在娅仕玫身上额外花过精力,每次都是对方有需求了来找她,她才和对方沟通。
“你知道他家现在的设计总监是谁吗?你关注过他家今年的夏季新品发布会吗?你知道他家几位设计师分别擅长什么样的风格吗?你知道他家今年秋冬新品会主打哪些款式、要用到哪些面料吗?你知道他家的衣服在国内受众定位是哪个阶层、哪个年龄段吗?你知道他家出口是去的欧洲、北美还是澳洲?在那边又卖得如何?”
彭玉一连串的提问,唐亦宁一句都答不上来。
她只认识娅仕玫采购部的卢经理,偶尔翻过他家的官博和官网,至于设计总监,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彭玉把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告诉她:“他家现在的设计总监姓霍,去年才上任,意大利海归,非常年轻,极具才华。霍总监上任后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改革,把娅仕玫的设计团队做了一次大换血,效果显著,今年的夏装新品明显比往年更符合国际潮流趋势。”
她略作停顿,“三月份的上海面辅料展上,我第一次见到霍总监,和他聊了几句,交换过名片,邀请他来参观我们的展位,并且表达了我想参加他们秋冬订货会的想法,他同意了。”
唐亦宁听得一愣一愣的,上海每一年都有两次面辅料展,一次春季,一次秋季,铠勋肯定会参加,派业务部的几位经理去站台。三月时彭玉去了,助理一个都没去,因为他们需要留在工厂盯着手头订单的生产。
“娅仕玫有很多合作多年的面辅料厂家,但我不care。”彭玉双手一摊,继续说,“回到钱塘后,我就带着样品一次次去娅仕玫推货。我看了他们今年秋冬新品的几百套样装,也在订货会上听到很多经销商的想法。我大概能知道哪些款会成为他家今年秋冬季的主打,其中有我们厂能做的料子,每一款,都是上万件!”
彭玉说得眼睛发亮,唐亦宁却开始后背冒汗。
“我开始和他们采购部聊合作,也去找霍总监聊,一次又一次。”说到这里,彭玉一笑,“小唐,其实也要感谢你,我对娅仕玫的人说,我们不是第一次合作呀,这不已经合作半年了么?我们公司每次都能保质保量按时交货,从来没出过岔子。卢经理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哦,他们还来厂里考察过,去了车间和展厅,没来办公区,我请他们在外面吃饭,所以你不知道很正常。就是这样,我终于接到了这笔订单。”
唐亦宁:“……”
“你呢?你又做了什么?”彭玉歪了歪头,“就坐在办公室里发发微信、打打电话、寄寄样品,守株待兔,接一点边角料的单子?”
她笑起来,笑里含着讽刺,“小唐,我放手让你去做,给了你机会。你刚入职时我教过你很多,到现在这么久了,我不可能再手把手地来教你怎么做客户,我没那个时间。你但凡和我说一句,你想出个外勤,去娅仕玫拜访一下卢经理,我都会欣赏你,但你说过吗?你接触娅仕玫到现在已经半年多了,你一次都没去过!”
唐亦宁忍不住辩解:“我也想去的!但我是助理!我每天有这么多工作要做,哪里跑得出去?”
“你试过了吗?你问过我吗?”彭玉一句话就让唐亦宁哑口无言。
是的,她根本没试过,从未向彭玉提起,只是根深蒂固地觉得,她跑不出去。
彭玉说:“小唐,说了这么多,你还觉得是我抢了你的客户吗?你还觉得,如果没有我,你也能做成这笔订单吗?”
唐亦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哪里还有底气回答这个问题。
彭玉恢复了严肃面孔:“我的确抢了别人的客户,但不是你的,而是别的厂家的。唐亦宁,我解释得够清楚了吧?”
作者有话说:
作者:记住这位霍总监~^_^
小江:记他干什么?干什么?不许记!!
第08章 枇杷
唐亦宁被彭玉上了一课,羞愧难堪过后,心里的郁气倒是消了,算是心服口服。
她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左右逢源、机灵讨巧的性格,但这两年助理生涯,她从不偷奸耍滑,对每一笔订单都很认真,下单时检查又检查,从来没出过错。后续和生产部、质检部沟通,她也尽职尽责,有时做梦都会梦见交货期临近,车间却还没把货做出来,能把她从梦里急醒。
她之前真的感到委屈,觉得彭玉就是看她好欺负,故意抢走她的客户。现在她知道了,如果没有彭玉的插手,这个订单根本不可能会落在铠勋,她唐亦宁有什么资格去和彭玉叫板?娅仕玫,从此以后就是彭玉的客户,和她唐亦宁再也没有关系。
唐亦宁意识到自己有太多的不足,是理念上的,她还没从上学时的观念转变过来,以为领导交代什么,她做好了就行。
这样远远不够,她得自己想办法去学习、去争取、去突破。以后如果再碰到类似的客户,她一定要牢牢地把握住机会,不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沟通完毕,唐亦宁和彭玉一起走回办公区,路上,她大着胆子向彭玉提出考虑许久的想法:“彭姐,我能转去做业务吗?我想多学点东西,也想多赚点钱。”
彭玉在工作中对事不对人,不会对唐亦宁心生芥蒂,一脸了然地说:“我就知道你有这样的想法。”
唐亦宁有些不好意思:“可以吗?”
彭玉说:“这不是我说了算的,你看咱们公司那么多助理,想转业务的人不少,都知道做业务钱多嘛。可领导也要综合考量,看你们合不合适,现在又没老业务走。再说了,面料行业做业务的大多是男人,你知道他们平时是怎么应酬的吗?陪客户去KTV抱着小姐唱歌喝酒,百无禁忌,你一个小姑娘,你怎么弄?”
唐亦宁说:“彭姐,你也是女的呀,我看你做得就挺好。”
“哎呦妹妹,你难道不知道我的收入吗?”彭玉也不和唐亦宁打太极了,“老王和老谭,一年能赚六、七十万,我呢?我能有四十万就谢天谢地了,这就是我们这个行业男人和女人做业务的差距。”
唐亦宁很吃惊:“他们一年能赚这么多啊?”
“你以为!”彭玉也很不服气,“男人没有顾虑,不着家的,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
唐亦宁想起老王和老谭,那是两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为人和善,老王还是个女儿奴,张口闭口“我女儿、我女儿”,应酬时居然是那样的?
彭玉叹口气:“小唐,说实话,你长得这么漂亮,如果挑对行业,其实很适合做业务,给人的第一印象会特别好。但漂亮也是一把双刃剑,这外头什么样的人都有,尤其是男的,有些真的很low,你这么老实,我怕你会吃亏。”
唐亦宁定定心神,说:“我知道,彭姐,但我还是想试试,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行,你要真想好了,我可以去帮你问问领导。”彭玉点点头,“对了,你是不是有驾照?你要是真想转业务,最好去买辆车。”
唐亦宁:“买车?”
“对啊,不然你怎么去拜访客户?”彭玉说,“去省外,我是坐飞机或高铁,在省内我肯定是开车啊。咱们A省是服装大省,我的客户百分之七十都在省内,服装厂遍地都是,你要是没车,光一个钱塘和周边的客户拜访起来都够你受的。”
唐亦宁明白了,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她有十一万存款,如果买辆十万以内的代步车,不算困难。
“还有一点。”彭玉又说,“你要做业务,就要做好头几个月没单子的思想准备,我总不能把我的客户送给你吧?我们这个行业的老业务,就算跳槽,除非是转行,要不然他们都会把客户带走,不会留给你。所以新的业务员一开始会非常困难,需要自己去寻找客户,从小单子做起,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万事开头难,当客户真的认准你了,后面就会轻松很多。像我现在,有些客户太挑剔或是要的货量太少,我都懒得接。”
唐亦宁问:“彭姐,我们入职时不是签了竞业协议吗?怎么还能跳槽去同行?”
“我们这种都是私人工厂,真走了谁有工夫来管你?”说到这里,彭玉一顿,问,“小唐,你是打算就这么一直做面料了吗?这个你可得想好啊。”
唐亦宁说:“我已经做了两年了,对咱们厂那些产品都很熟悉了。”
“两年而已,转行不难,你还这么年轻。”彭玉有些惆怅,“不像我这年纪,上有老下有小,这辈子是肯定不会转行了,大概会在面料行业混到退休吧。”
唐亦宁没接话,她知道彭玉的年收入,经济景气时一年能挣四十多万,少的时候也有二、三十万,就算比不上老王、老谭那些人,也是个足够令她艳羡的数字。
如果她有这样的年收入,她也能在这个行业混一辈子。
她又想起江刻,他能赚,又特别省,工作三年愣是攒够了六十万,都准备要买房了。
这么一对比,唐亦宁就有些沮丧,觉得自己真的很不能干。
午休时间,唐亦宁耷拉着脑袋回到宿舍。
早上坐班车来厂里后,她把两袋行李寄存在值班室,直接去办公楼上班了,这时候想趁宿舍没人,把东西整理一下。
她不想下班后对小何等室友解释这些东西的来历,一点儿也不想提到江刻。
厂里的宿舍是传统上下铺,唐亦宁坐在床沿,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掏,衣服放进衣柜,速溶咖啡放进零食盒,鞋子放到床底……理着理着,她看到袋子底部出现了几罐纯牛奶。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怪不得袋子变重了。
江刻不爱喝牛奶,只接受酸奶,而唐亦宁爱喝。这些牛奶是江刻去超市购物时买的,他买牛奶不讲品牌,只看哪个牌子促销力度大,唐亦宁每次去他那儿,吃早饭时都会喝一罐。
蒙牛、伊利、光明、新希望……她都喝过,手上这罐是新希望的纯牛奶。
一箱牛奶十二罐,保质期六个月,袋子里有五罐,唐亦宁看了眼生产日期,还有一个多月到期,说明之前的三、四个月,她最多去过江刻那边七次。
唐亦宁面露苦笑,这五罐牛奶,就是江刻送她的最后礼物了。
真是想不到啊,她和他就这么断了。曾经那么喜欢的人,白天黑夜都想着的人,看到他就开心,和他在一起吃糠咽菜都愿意,也曾幻想过能与他地老天荒地走下去,完全无法想象他消失在自己生命中的那一天。
但这一天,就这么来了。
唐亦宁心里还有种不真实感,不知道此时的江刻是什么心情,他会难过吗?会不舍吗?会怪她绝情吗?
应该不会吧,论起绝情,这世上谁能比得过江刻?
唐亦宁叹口气,收拾完所有东西后离开宿舍,回办公楼上班,还不忘带上一小条只有奶、没有糖、狗都不爱喝的速溶咖啡,打算下午提神用。
昨晚睡得太少,她困死了,都怪那个王八蛋!
夜里十一点,江刻跌跌撞撞地回到公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扒掉脏了的衬衫和西裤。
条纹领带早在吃晚饭时就扯掉了,这天晚上,江刻所在的项目组宴请甲方爸爸一行人,组长赵海涛找了运营和技术的几个小伙子、小姑娘去作陪,江刻就是倒霉蛋之一。
饭局一开始还挺正常,大家聊聊项目开发,讲讲工作趣闻,江刻向来话少,还特别擅长把天聊死,金主们与他搭话,他上来就讲资源池化、大 key 拆分、无锁化设计、对象复用……把对方说得一脸懵逼,很快就没人理他了。
几位金主酒量都很好,赵海涛也大方,后来干脆要了几瓶五粮液上桌,气氛一下子就嗨起来。
江刻心情郁闷,天也不聊,菜也不吃,谁和他碰杯他都喝,还都是一口闷,52度的白酒啊,几轮下来就喝吐了。
他都不记得是怎么回的家,意识稍微清醒后才发现自己只穿着一条内裤躺在床上。他强撑着去洗澡,洗到一半胃里一阵难受,又扒着马桶吐了一通。
好不容易把自己弄干净,走出卫生间时,江刻就看到那把玄关柜上的房门钥匙,胸腔里顿时又一阵烦躁。
他抓起那把钥匙丢进玄关柜的抽屉,眼角余光又看到柜子上有一袋黄澄澄的东西。江刻一愣,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买过水果,解开袋子一看,原来是枇杷。
五月正是枇杷上市的季节,江刻喜欢吃,唐亦宁也喜欢,这应该是她昨晚买来的。
江刻拎起袋子走到写字台前,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岔开腿,弯腰对着个垃圾桶,大半夜的开始剥枇杷。
他喜欢吃枇杷,却不喜欢剥,剥枇杷总是会把手指甲弄黄,洗都洗不掉。而且有些枇杷皮好剥,有些剥起来却特别费劲,比如他手里的这些,那些皮也不知道怎么长的,一撕就断,一撕就断,江刻剥了老半天,只把一颗枇杷剥得坑坑洼洼,气得他都不想吃了。
“买的什么玩意儿。”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他都不知道在对谁说话,“不想给人吃就别长出来,既然长出来就要懂得进化,吃你是给你面子,把皮长成这样你好意思说你是个枇杷?你怎么不投胎去做个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