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他
她看颂雅芝脸色苍白,倒了杯水递过去:“你是没发过家里,但喜欢记录东西就是会有痕迹留下,你又不是神仙,不可能滴水不漏。”
“梁之势是我瞎猜的,猜肯定从我认识的里边猜,嘉云市委里我就认识书记。你听到这个名字反应大,却否认,那就是有关。”琮玉重新坐下:“所以,男主角是梁之势的谁?”
颂雅芝没答,只是顶着一张颓废的脸,眼皮耷拉着:“他侄子,梁有节。”
原来是侄子。
“我那天是去找他们理论的,面对他们一家子不说理的态度,我很难受,就发了条朋友圈,想要摆脱过去,重新开始,我根本没注意拍了车牌号。”
颂雅芝打开卫生间的窗户,瘫坐在墙根。
冷风吹进来,琮玉早没过眼睛的头发散开成片糊在脸上,伸手拂了一下,额头被已经长长的指甲划了一条白印,很快,白印变成红印。
她过去把窗户关上了,蹲在颂雅芝面前:“你可以跟我说,说不定我有主意。”
颂雅芝眼圈很红,但还是笑了下,有些轻蔑:“你真是精,但我也不至于那么傻吧?你不就是想知道陈既坐牢跟梁有节有没有关系吗?”琮玉在意“替罪羊”这仨字的时候,意图就已经不言而喻。
琮玉没否认:“你告诉我有没有关系,我给你出主意,这也不冲突。”
颂雅芝顶着凌乱发,歪着头看她:“你多大?”
“十七。”
颂雅芝像是听到了个笑话:“才十七吗?”
“能不能帮你跟年龄有什么关系,能帮你的,什么都不用你说,就能猜到你委屈。不能帮你的,你把委屈掰碎了,一块一块喂给他,他也理解不了。”
颂雅芝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只是下意识的反应:“我十七岁的时候还在上学,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考大学。”
“那你挺幸运。”
颂雅芝定睛看了琮玉几秒,不再说年龄,站起来,一路扶着墙走到写字台,颤抖着手拆开烟盒,点了根烟,纤细单薄的手指夹着,几根头发被眼泪砌在脸上。
琮玉从卫生间出来,靠在墙边,看着她,等着她。
颂雅芝的烟抽到一半,才说:“梁有节之前在邱文博的夜总会□□了一个过去玩儿的女孩,那女孩男朋友很年轻,十□□,叫了一帮社会上的小混混,划了他的车,还想敲诈他一笔,他把那男孩打死了。”
她说完,看向琮玉,点了点头,以回答她眼里的疑惑:“陈既替他做了牢。”
“怎么做到的?”
“层层保护伞,掩盖事实,扭曲真相,这不是轻轻松松吗?”颂雅芝说:“邱良生就是因为帮梁有节摆平了这件事,所以搭上了梁之势,所以良生集团在龙门才能做到这么大。”
颂雅芝坐下来,继续说:“被□□那女孩家里不想跟这起案件沾上关系,也不想女孩以后名声不好听,拿了梁有节的钱就搬去了南方。邱文博拿了一沓画过押的欠条,把这起案件伪造成了陈既收账不当,过失杀人。”
“陈既被判了十几年,其间上下运作,不断立功减刑,两年多就出来了。”颂雅芝把烟头掐了:“出来以后,邱良生和邱文博对他格外器重,现在算是个心腹了吧?跟我们这些人南辕北辙了。”
颂雅芝告诉琮玉:“之前梁有节喝多了,我听他说过,以前在邱文博手下横着走的是另一个挺受待见的人,自打陈既当了这只替罪羊,两人命运就有了天差地别的变化。”
江北。
琮玉大概能想到,陈既就是靠这一点,打入了邱文博和邱良生的腹地,获得了信任。
只是,当年就没人觉得这个案子不对劲?还是说当时梁家的势力太大?
颂雅芝后一句话就说到了这点:“那个年代孕育腐败,群众里有坏人,群众外也不是绝对的好人,利益面前谁都是孙子样。”
她心里烦闷,压不住,又点了一根烟:“现在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力度这么大,都有人铤而走险,就因为收益大。权利的滋味,没比毒品差多少,尝之前都觉得自己意志力强大,尝一口,不会想到万丈深渊,只觉得,嗯,感觉不错。”
琮玉知道陈既的事了,说到做到:“你跟梁有节离婚是为什么?”
颂雅芝不可思议地看向琮玉,酒精和尼古丁也让她变成了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你还真想帮我啊?”
“我说了。”
颂雅芝又笑了:“谢谢你的好意,我跟你说就没想着你能帮我出什么主意,我用毕生所学抗争了这么多年都没结果,你一十七的小姑娘,还是去喜欢你的男人吧。”
“我不喜欢男人。”
“是吗?”颂雅芝耸了下肩,语气很敷衍。
“是喜欢陈既。”
颂雅芝懵了三秒,敷衍和轻蔑都没了。
陈既和梁有节都是男人,陈既却不是梁有节。他会把兜掏干净了救一个陌生人,梁有节只会□□一个女孩,再打死她男朋友。
琮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尖,想到陈既拒绝她的拙劣手段,新买的鞋也难看了:“不过也不喜欢了。”
颂雅芝身子后仰,躺在窗台上,让下午的阳光和枯树枝的影子在脸上作画:“他们家人联合起来,骗走了我孩子的抚养权,见都不让我见,我真恨他。可是接到阿姨的电话,听到他血脂高住院,还是担心他的健康,我真是贱。”
“那你委屈什么?”
颂雅芝不说话了。
琮玉对她说,也像对自己说:“管不好你的心,那你后来吃的所有苦,都是在为那颗爱他的心买单。”
颂雅芝坐起来,看着她。
“路自己选的,脚疼扇自己。”
琮玉说完走了。
第59章
琮玉在颂雅芝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听到她在房里绝望的一声叫喊。
其实不应该对她说那么重的话,她除了是一个妻子,还是一个母亲,她也不想心软,只是闭上眼都是丈夫的好处,孩子乖巧可爱。
这一声过后,琮玉也困惑了,成年真会无可奈何吗?
真有自己无法收拾的烂摊子?
她知道成年很难,但一直不觉得会被击垮,会走投无路,她错了吗?
颂雅芝房门到自己房门这二十米,琮玉走了十分钟。
回到房间,夺吉还老实坐在写字台前,他把瓜子剥了满满一碟子,鸡爪子上的骨头也都剔掉了,还告诉琮玉:“我用了手套。”
他对她真好。
琮玉胃里不舒服,缓慢走过去,坐下来,趴在桌上。
夺吉被她这样子吓到了,搬着椅子挪过去:“你怎么了?”
琮玉手指头在桌上轻轻地戳:“我是在想,我是不是有点自命不凡了,其实我的聪明只是因为我恰好父母双亡,要早当家,也有七年让自己变勇敢。我总猜的对,也只是因为我经历浅薄,认知低下,遇到的每一道选择题都想不出那么多选项,又运气不错,猜对了。”
夺吉听不懂:“可你就是很聪明啊,你想到的好多我都想不到。”
琮玉看着自己长长的指甲,看起来锋利,其实因为缺维生素、缺钙,轻轻一撕就掉了,那时候不爱上课,就靠咬指甲消磨时间。
“我师父说,要是个绣花枕头,就出绣花枕头的力,别老想着一拳打出地球去。力所能及很好懂,但就是有人多了,有人少了。”琮玉没发现,她开始产生妄自菲薄的情绪:“我就多了。”
夺吉皱眉看着她,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烦恼,但这样他很心疼。
他想替他承担痛苦,但他太笨了,笨蛋进不去聪明人的世界,有时候连话都不懂。
琮玉问他:“你说,我的价值是不是就是把京剧传扬下去,然后好好学习,考一个还不错的大学?我是不是,不该来?”
夺吉听懂了这一句,急了:“你不来我们就不会认识了!”
琮玉坐好了,笑了,牙齿露出来,眼泪也掉下来:“我没有用,还招人烦,自以为是的价值,其实谁都帮不到。”
夺吉要哭了,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办:“你别哭啊,你不招人烦,我喜欢你啊……”
琮玉一直在笑,眼泪也一直在掉:“因为你傻啊。”
夺吉摇头:“我下山只遇到你这么好的人,我花钱让他们把你绑架来,你不怨我,还跟我做朋友,遇到危险也让我先走……我哥哥都让我见到你时记得谢谢你……”
“我师父严厉,经常不给饭吃,不让睡觉,但也把浑身本事都教了,指望我振兴京剧当年勇,我却满脑子我爸牺牲的真相,想给他沉冤,又在半途不争气地喜欢上他的战友……”
琮玉托住腮帮子,半仰着下巴,嘴角微撇,眼泪接连不断地流。
“真糟糕啊陆其濛。”
夺吉心疼:“我不知道你喜欢谁,但如果你不喜欢他,你就不会觉得自己很糟糕。”
琮玉眼泪倾泻。
真是一语中的。
她不知道吗?当然知道。
只是喜欢一旦产生,不是喊多少遍“回头”的口号就能回到从前的。
忽然。
琮玉找到答案。
成年真的会陷入无可奈何吗?
会。
因为都知道丢掉太重的包袱车子就快了,但就不愿意。
不愿意,才是罪魁祸首。
*
项目部的负责人霍总,傍晚才去办公室,见陈既还在,打着哈欠问他:“事儿解决完了吗?那几个老不死的怎么处理的?”
他在说那两家闹事的。
陈既看了眼时间,也不早了,准备回了:“他们没来。”
霍总抹抹鼻子,早就想到似的:“他们就是拖着,咱们这边一号矿一动工就闹,到县政府折腾,我这几个月已经麻木了。”
陈既没说话。
霍总坐下来,在茶杯里倒了杯热水:“昨晚上老唐的招待节目怎么样?尽兴没?”
“嗯。”
很敷衍,霍总也不介意,还笑了下,反正从他认识陈既,这人就这样。
青木矿区开矿的元老人物有一半是焰城来的,所以从焰城出发,出发前到汽修厂给车队做了一整套护理。那时陈既是汽修厂的跑腿工,好像是受伤投奔亲人来的。
当时他从吊车驾驶舱里下来,动作太利索,冬天里穿着白背心,肩膀和胳膊的肌肉无一不彰显力量,怎么看都是一打十的坯子。
邱文博眼都直了,后来不知道从哪打听了人家一番,算计了修理厂的老板欠了他一大笔钱,不得已把陈既“抵押”给他,去帮他卖命。
他还给陈既起了个名字,乐渊,非要人乐于深渊的生活。
矿区的老人们都知道陈既本名,只不过随着时间流走,当年的老人所剩无几了。也没什么好提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