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他
“嗯。”
“现在一些买卖,明着不来暗着来,招商,敛钱,这一年下马多少个当官的啊,就是改不了。我们出车群都说,贪应该跟黄赌毒并列,划个四害多合适。”
司机健谈,像林羌遇到的大多数中年司机,热爱侃政治。林羌听他说了一路,倒是催眠。
回到家,杨柳还在睡,她放下包,打开冰箱,没有吃的,拿瓶烧刀走到沙发,边喝边滑外卖列表。
看了一圈,都吃吐了,遂把手机扔到沙发,躺到靠背垫,闭眼考虑一番,决定去超市买菜回来做。
杨柳听见动静,没条件爬起来,使出一身解数问:“谁?”
“我。”
“嗯……你怎么回来了?”
林羌走到卧室门口:“没看黄历,不太顺,改到明天早上了。”
杨柳哼哼:“哦……那正好……明儿我捎你回去……”
“你养你的吧,我跟司机说好了。”
“那不行……”
林羌懒得就这话题继续:“吃什么?我买。”
“没有想吃的……”
“那我看着买。”
戈昔璇在癸县的第三天。
“哥,你就跟她约一个会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托着下巴,用小勺搅着咖啡:“我姐们又好看,又是理疗师,自告奋勇到靳叔跟前,不收钱照顾你,不好找的。”
靳凡没有耐心:“三天到了,下午送你走。”
“我不要!”戈昔璇松开勺柄,挺直脊梁:“妈从来不拿闺女当人看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儿子也被分三六九等了,只有你是香饽饽。我才不回去找讨厌呢。”
“那随便。”
戈昔璇撇嘴,拉住靳凡袖口摇晃:“哥哥,我是坚定的认哥不认妈主义者,我从小就只跟你亲,精神上绝对支持你跟妈斗到底。你忍心看我回去被她那些崽欺负?”
靳凡扯回袖子:“不要臆想,跟你们不熟,不想也没工夫斗。”
戈昔璇很机灵,靳凡不喜欢提的事她也不会惹他烦恼,她有一句话是真心,就是坚定站在他这头,从小到大不曾变。
她继续托住下巴,聊起别的:“昨天商场门口的姐姐真好看。”
靳凡眼看手机,没反应。
戈昔璇观察他的脸色:“早上那个小脏辫把照片发来,照片上的比昨天一瞥更好看,难怪你一直瞄呢。”
靳凡放下手机:“喝完了吗?”
戈昔璇噘嘴:“你干吗啊,才刚坐下多久啊,问问都不行啊。那你喜欢她我就不把我姐们介绍给你了嘛。反正我只要漂亮嫂子。”
靳凡站起来:“自己回酒店。”
戈昔璇抓起包追上去:“我不要!我要吃那个连锁的牛腩锅!你陪我去呗!”
林羌买完东西,结账时接到医院电话,妇幼保健院给他们科主任发来会诊邀请,一个孕妇怀孕十八周时彩超发现胎儿肺动脉狭窄,怀孕二十四周时超声诊断为法络四联症。省医建议她终止妊娠,她不愿意,说怀孕不容易。目前怀孕三十周,重度妊高征,心闷、气短、胸痛已近一月。
主任下午要做手术,指派曹荭和林羌去一趟。
曹荭已经到达,林羌来不及回家了,把菜寄存在超市储物柜。
等她到妇幼,曹荭和孕妇的主治医生、老公站在病区的走廊,阿姨推着打饭的小车刚从他们旁边经过。
林羌刚走到跟前,啪的一声,一沓检查结果摔到地上,孕妇的老公突然抓着头发,蹲下来,痛苦呻吟。
曹荭跟主治医生对视一眼才看林羌,林羌看到无能为力,顿然意识到情况不妙,捡起散落的检查单,心电图、超声心动图、胸部X线,看完抬头,正好对上曹荭视线。
“胎儿诊断为法四,你们坚持生下来,我们还能提醒你们去综合性的大医院分娩,做好新生儿术后预后差的心理准备。”主治医生很无力:“你也听见心内的医生说了,现在孕妇妊高征心脏病,必须终止妊娠。”
孕妇老公的眼泪混合口水流到地上,拉了长丝,发出气泡音:“可我们不能再有孩子了……”
“三十五岁不……”
主治医生还没说完,孕妇老公抬起头来打断:“是我没能力生了!”
“无论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孕妇都必须终止妊娠!”主治医生不是在跟他商量。
孕妇老公站起来,越过主治医生,一把握住曹荭的胳膊:“医生,我们好不容易才怀上,孩子对我们很重要,求你帮帮我们……我从网上查过了,这个病可以治……网上那个主任说……”
曹荭被抻得胳膊疼,开口倒吸凉气。
林羌扯开他的手,告诉他:“网上谁说的你找谁治。”
孕妇老公歪着脸,双眼充血,眼泪横流,咬牙瞪着林羌,气氛越发紧张,突然间病房传来动静,主治医师先行大步进入病房。
是孕妇碰倒了桌上的水壶。
主治医生扶起水壶,林羌和曹荭随后,孕妇老公在最后。
林羌在曹荭前边进门,便直接抬高了床头,帮助孕妇半卧位卧床,再调整硫酸镁和酚妥拉明的静脉滴注点数。
近半分钟沉默后,孕妇看向主治医生,恳求:“我必须生下来……我和我老公我们两家人的老人都在病床上……都在等着这个孩子救命……我老公出了意外已经不能再有孩子了……什么结果我都接受……求你让我生吧……”
主治医生很费解。
孕妇又看向林羌:“求求你了医生……”
曹荭还算镇定:“你问问你的主治医生,你以为孕妇只会死于产后出血?妊娠合并心脏病也是致孕妇死亡的原因。不要这个孩子,保的是你的命,等你以后身体调理好了,就算你老公出意外不能生,你们也还能做试管。”
“那我们自己拿主意要做都不行吗?你们医院怕担责任,我们可以签免责书啊!不是可以签这个吗?”孕妇的老公吼道。
主治医生严厉地说:“没这东西给你签,说破天也是孩子不能要,你坚持较劲,那就转院,转到允许你生的医院,好吧?”
主治医生转身外走,曹荭林羌随后。
来到护士台前,护士跟主治医生说:“报医务处了。”
主治医生深呼一口气,被气得不轻,但还是要感谢曹荭林羌赶来,扭头对她们说:“麻烦了。回执发个电子版的就可以报财务了。”
“好。”曹荭也没得可说。
妇幼保健院出来,曹荭一下有话了:“网上能治病要医院干什么?还有,这是可以任性从感情角度出发的事情吗?”
风吹得曹荭呜咽两口,吞了几个字:“这个病人我得关注下后续,我要看看到底哪家医院的同行脑子被狗刨了让她生!命是这么糟践的吗?”
发泄完,她扭头对林羌说:“一起吃饭?”
“我朋友在我家,发烧了。”
“嗯,那我回医院再吃吧。走了啊。回去慢点,最近县里乱得慌。”曹荭提醒。
两人分开,林羌打车回超市取出了蔬菜。
回家快两点了,头顶日悬,天气仍然干燥阴冷,大概是北方的冬天把这股空气吸烟刻肺了,冬三月快完了都没一天例外。
过了人行道,突然有人站到她面前,靳凡的美女理疗师。
其实是戈昔璇,靳凡同母异父跟他一心的妹妹,她比林羌矮一些,微抬下巴:“你好。”
林羌一手拎着菜,一手抄着兜,表现十分平淡:“你好。”
声音也好听,戈昔璇定义,然后说:“靳凡,你认识吗?”
“不认识。”
戈昔璇唇角浅挑,玩心大起:“那就好,我是他女朋友。”
林羌点头,仍然平淡:“嗯,百年好合。”
戈昔璇装得傲慢:“以后离他远一点儿!懂吗?”
林羌突然笑了。
戈昔璇挑眉:“你笑什么?”
“你过来警告我,是我给你造成威胁了?”
戈昔璇两股眉毛渐渐拧起。
“昨晚商场门口撞见,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跟你说什么,这样你都急着宣示主权,所以是,他盯我看了?”
戈昔璇嘴巴微张,愣住了。
林羌了然,再次点头,微笑道:“特别配,千万别分手。”说完,从她身侧走过,没两步,退回来,偏头跟她说:“你来电话了。”
戈昔璇回神,抬起手,看屏幕,果然备注“哥”的人打来了电话,等她从毛发的状态醒豁,扭过头,林羌已走远。
她提口气,呼出去,返回餐厅,坐下来喝热茶。
靳凡没问她去哪儿了:“下午就滚。”
戈昔璇听不到,双手扒在桌沿,感到惊喜:“我喜欢她!哥你跟她在一起吧!比我姐们脑子强多了!可以帮到你!”
“少自以为是。”
戈昔璇翻白眼:“别装了,我不说到这里吃饭你能答应?我是你亲妹妹,你的耐性有多少我早刻头盖骨上了,陪我喝咖啡又陪我吃饭这种事根本不会发生。要不是你想人家,早把我扔回北京了。”
“是吗?”靳凡说完,走过来一个年轻人,跟他打招呼:“靳哥。”
戈昔璇没看懂:“他谁啊?”
年轻人伸出手:“我是对面祯兴律所癸县分所的合伙人,靳哥说你跟人合股开书店,股权分配不明发生纠纷,需要律师。”
戈昔璇继林羌那惊到之后,又被靳凡吓了一跳。
她跟靳凡不常联系,虽然坚定站他,但更多是放在心里。她没他那么有种,可以做到不花戈彦的钱。
这次来,撮合他跟她闺蜜、兄妹叙旧,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被人欺负了。她从小只要被欺负,就想到她哥哥是上过战场的英雄,一身本事所向披靡,有哥哥在,就是安全所在,想着哥哥,她就能勇敢。
她把那律师轰走,撇撇嘴,鼻发酸,突然想哭:“你俩还真配,一对大聪明。我也担心你的病啊,那我以后不来了,你能治病吗?”
靳凡站起来,只说了句:“别来了。”便走了。
牛腩锅店香味儿浓,热腾腾的烟气里都是,戈昔璇托住下巴,故意不看窗外,防止被人发现眼泪啪嗒一声砸在桌面。
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后来他离开战场,他们那妈也从受人爱戴的领导变成了人人喊打的狗。
年深日久,她早不盼望戈彦悔悟了,只愿有人救她哥哥。
从前只有哥哥护她无虞,以后她只要哥哥长命百岁。
她吸口气,向小脏辫打听:“你早上跟我说林羌是心内科医生?”
靳凡回到车行干活,仲川已经在了,刚有车主贴膜改色,他刚给人开了发票,送出去,回来对已经在“岗位”的靳凡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