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他
在得知林羌的境遇后,林羌好像再也不是她萍水之交的同事了。
杨柳也没要事,全是关心,七点多林羌就回去了。
大年初一的晚上都是人,她慢吞吞走向正门,棉服很暖和,但就觉得很冷,好像因为冷,她路都走不稳了,拎着蛋糕踉踉跄跄。
眼看要摔跟头,有人拉住她胳膊。
她想都不用想,扭头果然看到靳凡的脸。
他只穿了毛衣,真不怕冷。
而且他怎么不打踉跄?还站那么挺拔?风那么大,是都跟他擦肩而过了吗?还是这偌大的京城,风只拦她的路?
她没话说,抽回胳膊,继续一个人往前。走了三米半,她转身,看眼前人:“你是要我养成一扭头就看到你的习惯吗?”
靳凡沉默。
林羌扭头继续走,也就半米,又转过身:“然后让我花一辈子去戒掉这个习惯是吗?”
靳凡皱眉。
“说话啊,你不是能骂又能打?认识你的过程可不轻松呢。”
靳凡在猜她到底难过什么。
林羌转身再回头,告诉他:“你知道我有病,也一定知道我弟弟叫林捷,他也有这个病,还比我多几个病。氰化钾随粉尘被他吸进肺里,只能依赖呼吸机活着。我为了搞钱给他换肺去利比亚接人,我差点死了……”
靳凡顿住。他不知道这点。他以为她是服役期阴差阳错参与了利比亚撤侨……
肺移植手术要三十万,孙诗文承诺的十万只到手了一万五定金,她赖账了,抵押给林羌的房本是假的,公证处的人也是她找来演戏的。
她根本没十万,也没东西抵十万,她只是认为林羌破坏了她的感情,想让林羌吃点苦头。
林羌不想提,她一辈子都不想提,如果不是彭年旧事重提,如果不是杨柳告诉她肺移植的病人死于并发症,如果不是靳凡总站在她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我那个有精神病的妈对我发难,林捷替我去了西厢房罚站,他说他是男子汉,他要保护他姐姐……”
大大小小被投毒,只有那一次,西厢房的氰化钾掺在粉尘中,那以后,呼吸成了林捷最艰难的事。
风吹着林羌,她无意识地摇晃:“我用很久,忘记他那么爱我,你要我用多久,忘记你曾一直在我身后?别这样了,大哥,我讨厌养成一个习惯,尤其依赖别人的习惯。”
她说完了,扭头就走,根本不想看他的反应。
她昨天还觉得他在身后真好,可就像喝酒,喝的时候好,但总得醒来。人又不能一直醉。
林羌和靳凡开始冷战。
从初一晚上开始,一直到初四下午,他们都没再说一句话,仿若同一屋檐的陌生人。
戈昔璇是四点回来的,除了大衣,还给林羌买了丝巾耳环手表,盘坐在客厅沙发区地毯,一一展示:“嫂子,你看,我最爱的款式!”
林羌心不在焉:“嗯。”
戈昔璇并未发现,习惯性用靳凡的前女友刺激她:“看这香水。”她喷了一点在空气中,嘘声说:“我哥最爱这个味道。”悄悄瞥一眼晒衣服的靳凡,造谣:“可能因为他以前女朋友喜欢。”
林羌听到这句,眼皮浅动,没说话。
戈昔璇拿起丝巾:“还有这个牌子。”
林羌突然看怀里的抱枕烦得慌,一手揪着边缘,扔到单人沙发。
还有一系列措施的戈昔璇看到这幕,突然挑眉,明知故问:“怎么了嫂子?心情不好了吗?这么突然啊?为什么啊?”
“你不是在等我生气?”
戈昔璇卡壳了。
林羌从一开始就知道,戈昔璇想让她吃醋,照理说,她是不会让戈昔璇得逞的,但从那个没编好的中国结,到刚才扔到单人沙发的抱枕,都在出卖她。
戈昔璇凑过去,挽住林羌胳膊:“那嫂子明知道我故意的,为什么还生气啊?”
“我贱的,那么多坑就要跳你哥的。”林羌很有点破罐子破摔。
“终于轮到我哥了!”戈昔璇搂住她的脖子,顺顺她的背,开心死了:“我哥多帅,选他可不会让你亏。而且怎么是跳到坑里?必定是怀里啊。你看他良家那样,不用指使,巴巴地给你洗衣服做饭呢。”
林羌停顿很久,才说:“我劝不了他,你别在我这儿花心思了。”
戈昔璇在她怀里摇头:“嫂子,我希望我哥长命百岁,但更希望他活得爽。他从前一直在吃苦,直到你出现,我窥到他暗暗的满足。”
林羌沉默不语。
戈昔璇凑到她耳边说:“我现在改主意了,许愿你们白头到老。”
“不还是想他活下去?”只是说法不一样。
“他会为了你……”
“他不会。”林羌打断了她。
戈昔璇看她笃定,大概是又吵架了,也没再说什么,收起东西,规整放好,缠靳凡做晚饭去了。
靳凡照网上菜谱学了豆腐粥,熬了一砂锅,小火咕嘟了半小时,差不多要关火了,一掀开盖子,香味激出了戈昔璇的狗叫:“我靠了!”
他重新盖上盖子:“滚出去。”
戈昔璇靠在整理台,瞧了沙发的林羌一眼,问:“是不吵架了?”
靳凡没搭理她。
戈昔璇本想告诉他,林羌刚跟她说过的话,看他这态度,突然使坏不说了,狗脾气就该急两天。
她出了厨房,靳凡电话响了,他拿起,歪着头叫他:“陌生号。”
“接。”
戈昔璇接通,摁免提,靠在厨房门。
“歪!歪?歪!”
连着歪了三声,戈昔璇皱眉看来电:“谁啊这个调。”
“是靳凡吗?我是吴书记,打电话来谢谢你啊!给我们村被占地的人家要了一份到度假区的工作,又给他们要了度假区新建家属楼的房!大伙都很感谢你,也想跟你家媳妇儿道个歉!”
戈昔璇起初还迷糊,听到这里了然。
听来虚与委蛇,对方前脚挂断,她后脚阴阳起来:“这一听就是得了便宜的话术。怎么?是靳爷爷北京郊区那房拆迁的事吗?”
靳凡没回答。
他不答戈昔璇也知道,给林羌解释:“我哥的爷爷是木襄村人,年轻时候干水利,好大的工程呢,回村里领他们赚钱。我哥他爸也是在政府当官的,他们以为跟我哥的爷爷一样好说话呢,动辄让他安排这那。他们没一回得逞,就在我哥的爷爷老年时苛待他,老爷子刚过七十就去世了。”
靳凡把汤算出来,骂她:“不要胡说八道。”
“本来就是!”虽然戈昔璇也是道听途说。
靳凡难得纠正她一次:“没有苛待。”
他爷爷靳叡晚年没在村里,思乡情结浓烈,自己已经老到无能,就嘱咐他爸靳序知关照村里人。
靳序知忙得脚不沾地,又嘱咐他时常回去看看。
他过去一直很忙,从未前往,前几天算是成年以后第一次回去。
他没有很多助人之心,只要了属于靳叡的赔偿,再遵从老人家生前的愿望,捐给偏远地区的水利工程,改善那些工作人员的生活质量。
度假区的赵老板公开招标,却内定了涉黑的包工头大洋,有一个条件是大洋得让村里被占地的人家签同意书。
大洋找到村里的小刘,承诺给他一套房子首付,让他领大家签了那份同意书。
他们商定的说辞是先签字,届时除了同意书上的数字,再额外给大家一个数。
村里人相信同村的小刘,纷纷签了,结果黄了。
靳凡不管他们这些事,他自己也是使用关系,动用靳叡、靳序知的身份牌才要回了赔偿。说白了在这不平等事件中,他是吃红利的那个,早已经失去站在人群中嚷嚷不公平的资格了。
人生走到今天,信仰已经消失殆尽,他的骨头坚硬不曲,但也已经发黄长斑,虽然还能扛起正义的旗,但他不想去扛了。
可他还是在末了为木襄村的村民争取了房子和一份工作。
他想,如果靳叡还在,靳序知还在,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他也生出一点恻隐之心,为小女孩。
他的骨头确实发黄长斑,但也长出了一截软肋,它崭新、独特,它值得他为它积德,以换取它更长久的生命。
戈昔璇还想胡说八道,靳凡轰人了:“你不是吃完饭了?滚蛋!”
“我不能再吃一顿啊?你凶什么凶?”戈昔璇吊着脖子,肆无忌惮跟他顶嘴。
靳凡就真把她扔出去了。
家里又只剩下两个人,可林羌还是没跟他说话。
靳凡也不说,给她盛粥时动作粗鲁,锁着眉头凶得要死,又给她掰开豆包又给她把小排骨的骨头剔掉,看起来想和好呢,但就是没长嘴。
林羌根本不想搭理他,吃完饭就去洗澡了,洗完上了床,继续看红岩那本书。
靳凡收完餐桌,洗澡,到客厅看改装视频,声音开得大。
他除了凶,不会做出这一类没素质的举动,林羌下床去关了门。
哐的一声。
靳凡扭头看主卧的门,不耐烦地“啧”了一下。
快要五天了,她气还没消。
他关上平板,走到卧室门前,拧开门,目不斜视地走到飘窗前,拿起个抱枕,出了门。
林羌看她的书,头也不抬。
靳凡在过道朝床上的人看了一眼,她那副淡然,看得他火大,直想过去把她摁住了干。
但她似乎就吃准了他心疼她,越来越不怕他了。
虽然她以前也没怕过。
他烦得紧,叮当咣啷弄出不少动静,林羌也烦,下了床,走到客厅张嘴就骂:“闲得慌?实在没事干能不能把垃圾扔了?”
“你说谁?”靳凡冷着脸问。
林羌懒得跟他周旋:“你不走我走。”说着话收了垃圾,开门,重重关上门,下楼了。
她把垃圾重重摔进垃圾桶,到小区门口买了烟、酒,回到楼底下的凉亭,想用这两样东西暂时忘记心中烦恼。
她突然变得有些幼稚,她能感到。可是不然呢?他不想活下去。
她迟早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