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河蜉蝣
有段时间,女人想过把他抛弃。
她带谢斯止去城郊的游乐场玩了一天,给他买了麦当劳新出的儿童套餐。
那天谢斯止很开心,从小到大第一次吃到炸鸡汉堡,他以为苦日子就此结束,一切都要好起来了。
直到女人借口去洗手间,天黑时也没有回来,谢斯止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凄苦、穷困的童年造就了他早慧的性格,或许其中还有一点谢家基因的影响。
年仅八岁的他不哭不闹,安静地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看了一场城市衰败的落日黄昏。
游乐园要关门,保安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他摇头,一个人沿着城郊之间的马路走回了城市。
他知道家在哪条路上,也知道,只要去找警察,他们就会把他送回女人身边。
可他没有那样做。
遇见许鸢,是在他流浪的第二个月的某一天。
他在竹南路12号的门外躺了一整个晚上。
直至今日,谢斯止仍记得那晚的寒冷、饥饿与天上璀璨的星海。
十几年前,城市的灯火还没有现在这样繁多。
后半宿,路灯熄灭,繁星烁烁,铺满了整个夜色。
谢斯止后来无数次回想,究竟是那晚的记忆令他深刻,还是清晨时遇见的女孩在他记忆里留下了深重一抹,所以,他才会去反复回忆那一天那一夜,以至于十多年后,他仍记得那晚的星河。
谢斯止第一次闻到人身上的香味,就源于许鸢。
女孩折回到他面前,伸出白软的小手,递给他一只玻璃糖纸折成的纸鸢。
那一刻,他从她身上味道无比温暖的气味。
就如同此刻。
许鸢身上散发着沐浴露和洗发水清甜的香味。
可当谢斯止毫无距离簇拥住她的那一瞬,感知到的并不是花香果香,而是源于灵魂之内温暖的香味。
那对在地狱里仰望人间的鬼魂而言,是一道清澈如水,足以把他卑劣灵魂照亮的光芒。
那让谢斯止想起了沙漠里的月亮。
初到N国,炮火连天,战火与死亡总是让他彻夜难眠。
但他不后悔烧了谢盈朝玫瑰田,哪怕被关到金斯莱家族的黑牢受尽折磨,也从未后悔。
对他而言,那是一场赎罪般的自我放逐。
在黑牢里的四个月,耳边不分昼夜传来囚徒受尽折磨的惨叫。
他身上的伤在结痂和被剥掉之间反复循环,伤口化脓,血流不止,骨头也总有几根是断掉的。
他曾一度以为,会死在那血腥恶臭的炼狱。
直到某夜,黑牢里来了一个叫作肯·哈勒姆的男人。
沙漠里天气炎热,他身材肥胖,走得气喘吁吁。
看守打开牢门,囚犯以为折磨又要降临,尖叫着蜷缩进墙角。
唯独那个少年,安静地靠在墙边,一动不动。
哈勒姆站在他面前:“你就是谢斯止?”
其实无需多问,因为这里只有一个东方面孔,少年浑身沾满了干涸的血渍,平静地与他对视。
“要找到你还真是不容易。”哈勒姆擦了擦额头的汗,“跟我走吧。”
从金斯莱家族的黑牢里带走一个人,要花费天价。
哈勒姆交了赎金,开来一辆红色皮卡,谢斯止躺在后斗,跟着车子离开了囚牢。
他问:“为什么救我?”
哈勒姆:“你哥拜托我照顾你。”
少年蹙起漂亮的眉梢。
黑牢里关的肉票都是用来换钱的,如果谢盈朝想要他活,早就派人来赎他了,而不是任由他在这里自生自灭。
哈勒姆:“准确说,是你嫂子,几个月前我去H国参加了谢氏的晚宴,她拦住我,说是你哥的意思,但他碍于面子不好开口。虽然赎金是笔天价,但谢氏的小少爷,应该不会让我吃亏吧?”
晚风荡漾,少年紧蹙的眉角,倏然被沙漠里的风抚平了。
手腕上的沉香珠早就丢失在了黑牢里,可他仍下意识去触摸腕骨。
静夜中,他抬眸仰望天空。
夜幕无云,只有远处沙丘上氤氲起了一道淡薄的雾气。
穿透那迷蒙的薄雾,少年漆黑的眼眸里,映入了一轮沙漠里昏黄的月亮。
……
谢斯止人生里仅有的两次逼近死亡,许鸢都曾留下飘忽的痕迹。
他知道,自己人性基因的构成里没有太多的良善,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说是罪恶的载体。
某种意义上,真实的他比谢盈朝要糟糕百倍。
许鸢是他仅存的温柔,是他灵魂之船想要靠近世界之岸的舟楫。
他对她的爱近乎偏执。
十几年前,母亲抛弃了他,他可以不回到她身边。
但许鸢,他绝不会放手。
因为他深知,有些东西,一生仅此一次。
对于一个爱念薄弱的人而言,他的心没有多余的间隙,再去爱一回了。
结合的那一瞬,比起身体的愉悦,是灵魂的颤栗令他声音嘶哑。
“鸢鸢……”
他呢喃她的名字,动作温柔得能腻出水来。
其实他本身不是温柔的人,只是对象是她,所以想要尽可能让她多一些好的体验。
静夜悄寂,就连偶尔的虫鸣声都消失了,只有亘古存在的月光洒落在他们身上。
许鸢手指攥紧床单,齿尖咬着薄软的嘴唇。
谢斯止堵住她的唇,拿起她的手指,强迫着和她十指相扣。
不允许。
不允许她触碰其他,甚至不允许她咬自己。
这样的时刻,她的一切都要与他有关,无论身体还是灵魂,都要染上他的气味才肯罢休。
“你看着我。”他在黑暗里去找她的眼眸。
清透、漂亮,融入了快要哭出来的破碎的水光。
他与她对视了片刻,受不住,又低头吻下去。
谢斯止胸膛渗出一层薄汗,耳后和脖颈弥漫起的一层淡淡的红晕,像是要着了火。而许鸢的身上还是凉玉的温度,他喟出了一口灼热的气息,紧紧抱住了她。
浪潮汹涌,余蕴交叠。
他止不住地颤抖,下巴抵在她雪白的肩窝上,平静了好一会儿,才找回理智。
女孩眼角潮湿,不知不觉间哭过了一回。
谢斯止撑起身,吻去她残存的泪渍。
他额头抵着她,轻声呢喃:“这是我们的第一次。”
许鸢没有回应。
他也不需要她在这种时候回应什么。
——她没有推开他。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了。
血气方刚的年纪,怀里抱着最爱的人,这个夜晚本该很长,至少也要再来几回,清醒着看到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阳,可谢斯止没有,他侧躺着,像个眷恋温暖、缺爱的小孩,紧紧拥着她。
“谢斯止。”寂静里,许鸢叫他。
少年还沉浸在一种温存的情绪里没有出来,轻轻嗯了一声。
女孩腼腆,一直咬唇忍耐,没有出声。
但对于在事后,她第一句话是喊他名字这件事,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弯起唇角。
“我在。”他抱着她的手臂拢了拢,把她整个圈在了怀里。
“你想要的,都给你了。”
明明声线柔软十足,可说出的话却像在他心上狠狠剜了一刀。
“把裴霁言放了吧。”
话音落下那一刻,许鸢察觉到,抱着她的谢斯止,身体一瞬间僵硬了。
第49章
谢斯止脑海里忽然浮起一个强烈的念头。
——比起他,许鸢才是不懂爱的那个。
她对身边所有人都好,唯独对喜欢的人残忍。
谢斯止心里有座很高的城墙,少有人越过。
她是唯一一个,能畅通无阻,也是唯一一个,能随便就刺痛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