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绣猫
慎年搬个枕头过来靠着,说:“哦?那个绒手套不会是你自己结的吧,怪不得有些小。”
“就是我。”这一两年洋行来了各色绒线,上海女子时兴自己结帽子手套,令年难得自己完成了一件,有些得意,“我本来想比照大哥的手做的,大哥骂我偏心,我只能照着自己的手结。”她把自己纤细洁白的手掌伸到慎年面前比划,纳闷道:“我记得你的手就比我长这么一点,还特地放宽了做的,怎么还能小呢?”
听说是特意给他结的,慎年不禁一笑,将令年掌心拍开,说:“你记得?你记得的是几岁的时候?”
令年把案几上的绷子拿过来,用剪刀挑了几根线出来,慢慢揪着线头,闷闷不乐道:“我本来想再绣个荷包或是手绢,当做回礼给你,但我做的不好,荷包手绢的,你也不见得会用,还是拆了算了。”
慎年沉默片刻,见令年把一副绣样拆得七零八落的,便接过绷子放在一边,微笑道:“我只是觉得,妈不必非要强迫你做这些针线活,对眼睛不好。你看何妈眼角那些皱纹,就是年轻时针线活做太多了。你有这个功夫,不如跟我出去骑一骑马,散一散心。”
令年一听要长皱纹,忙不迭连针都丢掉了。她摸着胸前的玉牌,为难道:“只是你的礼太重了,我还没想到要怎么答谢你。”
“等我以后想到再说吧。”慎年躺了下去,脑袋枕着双臂,思索了一会,说:“小妹,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坐火车的事?”
“怎么不记得?”令年嫣然一笑,自圆杌子上转过身体来,对着榻上的慎年,“我别的事情不记得,火车上却记得很清楚,那个车厢又宽又大,有两个大沙发,铺着很厚的绒地毯,茶几上是银质的小壶小罐。咱们一到晚上,就扒在大玻璃窗上往外看,还瞧见了林子里的狼尾巴,把你吓了一大跳。”
“我怎么记得是把你吓了一大跳?”
“我那时候又不认得野狼,还当是狗呢,是妈说的,狼尾巴是朝下的,狗尾巴是朝上的。不过那狼是小狼,还隔窗盯了咱们好一会,怪可爱的。你记不记得?咱们在车厢里吃完饭,茶房还特地送了咱们两个甘草味的口香糖,被我一不小心吞进肚子里去了,你吓唬我,说我肠子都要粘一块去,要闹肚子疼了。”令年眼睛闪闪发亮,越说越高兴,“还有个德国小姐,送了你一个崭新的发条小火车,让你回家后写信给她。”
这事慎年依稀记得,他回家后,给德国女孩子写了封很客气的致谢信,也得到了对方热情洋溢的回复,可惜他不懂德文,对方的英文水平又有限,敷衍了几次后就不了了之了,倒是那发条小火车,被令年据为己有,等发条坏了之后,连它的德国主人也一起被兄妹忘到了脑袋后头。
“我记得德国小姐还随信寄了张她和家人的照片,也不知道放哪里去了,”令年总对所谓波兰妓|女的故事耿耿于怀,晶亮的眼睛里闪动着揶揄,“可惜,你照了照片,只给邝小姐看,却有人还在海对面等着你的信……”
慎年笑着对她招手:“你过来。”
令年疑惑地走来,不意慎年跳起来,一把揪住了她的耳朵,哼笑道:“不让你问,你偏不听话,是不是?”
令年下意识叫了声妈,于太太哪听得见。她儿时常被慎年揪耳朵、揪辫子,因为人小手短,够不着去报复,只能像个陀螺般在地上打转,于是脑袋一扭,就要去咬他的手腕,慎年眼疾手快,躲了开来,掸了掸衣褶,重新躺回去——这是单方面宣布休战的意思了,但嘴上又懒懒斥了句:“没规矩。”
不是儿时了,再扑上去撕咬,未免不像样,令年也站直了身体,在榻边居高临下,笑吟吟地打量慎年,“老爷,你知道你现在还差点什么吗?”
慎年闭目养神,知道她嘴里没好话,“什么?”
“一台烟具,两个丫头,一个丫头捶腿,一个丫头装烟。”
慎年没睁眼,笑着把一只腿架了起来,“好丫头,你先给老爷捶腿吧。”只听令年轻哼一声,许久没有动静,鼻端有点淡淡的、甜馨的味道,慎年倏的睁眼,见令年伏在榻边,两手支颐,近在咫尺的一双明眸定定看着他。慎年半撑起身体,询问地“嗯”一声。
令年又往前凑了凑,有点试探,有点了然,“二哥,你在国外这几年,没少干荒唐事吧?”
“你一个大家闺秀,知道什么是荒唐事?”慎年坐起来,垂眼笑看着令年,“妈说你在家装得像个人,其实脑子里也没少琢磨荒唐事吧?”
令年乐于打探别人的心事,却决不允许别人来窥视自己的心事。慎年虽然在笑,眼神却是锐利的、苛责的,令年立即收敛了好奇心,扭过身去,不快地把睫毛垂了下来。
慎年看着她,说:“小妹,你想回美国吗?”见令年惊诧地睁大了眼睛,慎年把今天和杨金奎做的这笔买卖告诉了她。
不待慎年说完,令年便笑道:“大哥一定要骂你,才刚回来,就要把家业败光了。”
康年的确是这样说的,慎年不置可否,“所以大哥觉得,把你送去美国,以后……也不至于受太多牵连,毕竟,你不是……”
“二哥,”令年突兀地打断了他,“你想我回去吗?”
慎年理智上也觉得该让她走,可一时说不出这话来,便沉默了。
令年拂了拂耳畔的散发,捻着手绢坐起身来,想了一会,仍旧微笑道:“不急吧……你不是说要在云南和贵州修铁路吗?我还想乘一次咱们自己的火车呢。我这几年不出门,连汽车都没怎么坐过,你一下子让我独自去那么远的地方,万一丢了,你和妈也舍得?”
慎年摇了摇头。
这一夜,杨金奎倒没有再闹事,只听说他派了几名亲兵去上海钱庄提银子,慎年既然已经得了康年的许诺,也就不再理他。翌日,众人险些忘了前院还有位贵客的存在,仍旧在于太太院子的堂屋里开饭,何妈领着侍女们在旁伺候。
令年这一向,添了个坏毛病,被于太太斥为“眼睛大、肚皮小”,见餐桌上摆了甜的,她尝一尝,说腻,换给慎年,再来咸的,略微搅一搅,又说口干,再推给慎年。一餐饭喊得热闹,实际吃进肚子里的还没有廊下那画眉吃得多。
何妈是热衷于娇惯令年的,但她打心眼里看不过男人吃女人的剩饭,便虎着脸教训令年:“咱家又不是吃不起饭了,要这样节省?你要么赏给下人,要么索性扔了,怎么能给二少爷吃你的剩饭?以后等二少奶奶进门,该不高兴了。”
令年嫌何妈啰嗦,当着于太太的面,也不敢摆脸色,却作势埋怨慎年:“二哥,你看你,何妈最爱用这个蟹糊配粥吃的,怎么都让你吃了?怪不得何妈生气呢。”把何妈闹个大红脸,剜她一眼,从慎年手里接过盘子,往外走了。
“咦,这就开饭了?怎么也不叫我?”杨金奎那响亮的声音传进来。
他才梳洗过,穿着军服长靴,没带帽子,倒也显得英气勃勃。左顾右盼地进了堂屋,杨金奎的目光先被何妈手里的托盘吸引了,引颈张望了几眼,见都是空的,难免有些失望,随即摆起虚浮的笑,一面拱手,嘴里叫道:“于太太早!二公子早!”自说自话地在餐桌前落座,笑道:“怎么搞的这么丰盛?其实不必的,我在家一向俭省!”
这一下把于太太闹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忍气道:“大人慢用。”牵着令年的手就要离席。
令年何曾见过这种厚脸皮的人,先是瞠目结舌,眼望向慎年,忍不住要笑,慎年则回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
她这一动,杨金奎的目光即时如利箭般,准确无误地投了过来。这一眼入了魂,按照杨金奎的脾性,见到真心觉得很美很好的事物,怎能不发自肺腑地喝声彩?可那个蹩脚的好字卡在喉咙口,怎么也迸不出来,只能仓促起身,对着令年拱了拱手,含糊唤了声“三小姐”。
令年对杨金奎略福了福,紧随于太太离开了。杨金奎还依依不舍,伸长脖子一直望着佳人的倩影消失在月亮门外,他才喃喃说声“好”,正巧何妈给慎年送上汤来,杨金奎胳膊一展,接过来一饮而尽,被烫得眼泪险些出来,又拧眉道:“这是什么?好甜。”
何妈木着脸道:“是桂花栗子羹。”
杨金奎摇头,说甜得他舌头都发硬了,举目一望,满桌琳琅满目,不是汤就是粥,要么甜,要么淡,没一样可口的,又跟何妈点菜,说要吃粉,还要吃肉。何妈气呼呼地去了,杨金奎勉强自己吃了几口白粥,才把那颗贪吃好色的心暂时按捺住,抬头对慎年笑道:“等提出钱来,我就要去上海,开始做那笔买卖了,于兄要不要跟我顺道回趟上海?”
慎年心底冷冷一哂,先看了眼旁边的听差,等听差俯身凑过来,慎年低声嘱咐几句,打发人去了,这才对杨金奎淡笑道:“将军先说是什么买卖,我再看值不值得跑一趟。”
第9章
慎年懒得应酬杨金奎,杨金奎也有自知之明,不来惹人嫌。饭罢,仍旧在园子里走走停停,以冀能和那惊鸿一瞥的于三小姐再来一次花园邂逅,一直逛得望眼欲穿,饥火中烧,只能作罢。
午饭是下人们送来客房的。饭毕,杨金奎也懒怠动弹了,歪在床上打起盹来。正睡得香,被亲兵扯了起来,催促道:“于小姐在园子里坐着呢,将军快去!”
杨金奎一个鲤鱼打挺,奔到镜子前,抿了抿头发,擦了擦长靴,便背了手,昂头挺胸地走来花园,远远见三小姐被几名伶俐的婢女簇拥着,面对一丛垂丝海棠,正在纸上写写画画。
杨金奎站住脚,欣赏了一会,这才微笑着走上前去,说道:“三小姐,午安!”
令年正画得认真,回首一看,杨金奎已然凑到了跟前。大概还擦了客房里的外国香水,整个人简直香气扑鼻。令年放下笔,起身对杨金奎施了礼,道:“大人。”
她是嫌呛鼻,因此低了头,屏了呼吸,看起来有些娇羞似的。杨金奎越发和颜悦色了,把石案上的画作拿起来端详了几眼,赞道:“小姐的画——真好,这是要拿去裱了挂墙上吗?”
令年不过随手一画,要送给何妈描绣样的,对杨金奎的吹捧,也没多做谦让,只说:“大人少坐。”阿玉上前,从杨金奎手里把海棠画一把扯了回来,便要告辞了。
杨金奎咳了一声,忙将令年叫住,将背后手里的一卷报纸拿出来,很诚挚地说道:“这是我昨天路上随手买的一份报纸,也没细看,却是英文的,底下人也认不得它,不知道小姐能不能代为看一看,里头讲的什么事呢?”
令年被他拦住了去路,只能接过报纸——这哪是昨天的报纸,日期分明是半个月前的,且皱巴巴、油腻腻的,大概是被他用来包油饼吃的。令年生怕沾了他的口水,且她幼时学的那点英文,早就忘得七七八八了,便只随意瞥了一眼,还给杨金奎,说道:“大致是一个叫做格兰之的公司,要卖他们的股票,邀请大家来买。”
“股票?”杨金奎故作懵懂,“是吃的,还是喝的?不知要多少银子能买它一斤回来?”
阿玉噗一声笑了,忍不住说:“大人,股票就是你凑了钱,入了股,以后等赚了钱,好拿它去分红的!”
格兰之的橡胶股票,杨金奎在上海这段日子,是日日夜夜地琢磨,早就了如指掌了。他把它视作生财的秘密法门,轻易不肯宣之于口的,但在令年面前,忍不住想要炫耀一二,于是越发作出兴致盎然的样子,问道:“哦?是什么样的买卖,保准能赚钱么?”
阿玉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杨金奎又将报纸展开,里头还刊登了股票行人山人海的盛景,他手指点了点:“我看这些人,兴许都是要去买这个股票的。都说上海人精明,轻易不肯破费家资的,莫非这真是个能发财的买卖?还有这个人,”他转过头去问亲兵,“咱们来上海,这个人特地来驿馆拜会过的,他是……”
亲兵道:“这是汇丰银行的大买办,姓周的,听说英国人在上海的生意都是他料理的,少说也有几百万的家资。莫说道台,就算督署抚院的大老爷们见了他,谁不是点头哈腰的呢?”
“连他也要入股?”杨金奎惊呼,将报纸抖了抖,如获至宝地折叠起来,连声道:“不得了,不得了!”这一番声情并茂的表演,待要回头去看令年的反应,谁知亭子里空空如也,令年连同她那一群婢女,早就悄悄走得不见影儿了。
杨金奎瞪起眼,也不好尾随人家进内宅,只能悻悻地回到客房,要了一盏茶来吃,好润一润干得冒烟的嗓子。
他那一个亲兵,叫做金波的,也是自幼在寨子里伴着他长大的。趁左右无人,金波上来骂道:“这姓于的一家上下,都是狗眼看人低,可恶。”
于康年兄弟俩是狗,杨金奎很认同,但对于三小姐,他就不舍得了,“诶,大家闺秀,理应矜持些,难不成要跟小东门的婊|子们似的,见谁都得卖笑?”
金波忙自己掌嘴:“那些庸脂俗粉,怎么能跟三小姐比?”他晓得杨金奎的心思,便笑着凑上来,说道:“这位于小姐,美貌还是其次,最要紧是家财万贯,娶了她回家,岂不有了用不完的银子?”
杨金奎眼神发直,手在碟子里慢慢抓了一把糖渍栗子,丢进嘴里,登时双眉紧锁,闷闷灌了几口茶。
金波怂恿他道:“等明天,咱们就去上海了,再回了贵州——那于小姐再好,也够不着了。大人怎么不趁这个机会,把事情定了?”
杨金奎虽然胆大妄为,但还算懂些规矩,便说不可:“总要等回贵州,请家里大人备了礼,再托人来说合。于夫人看样子是不管事,于康年和于慎年这两个狗东西,光是借点钱就要摆脸色了,唉!三小姐倒是和蔼,但这私相授受……”
金波嘴一撇:“我的爷!都什么世道了,当官的要去做贼,婊|子倒立起了牌坊,你还讲究这些虚礼?谁枪杆子硬,谁能抢到手是谁的!于小姐是外洋养大的,你见哪个洋人还讲究什么闺训、什么贞洁的?”他一急,把家里的粗话都带出来了,“我们少爷,家世上,相貌上,又有哪点配不上她了?你怕个逑!”
杨金奎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还不是很有信心,“是吗?“
金波道:“听说于康年最近在上海给于小姐选婿,等回了贵州再托媒人来,哪还有咱们的事呀!“
杨金奎当机立断:“拿笔来。“
他这一下午,足不出户,伏在案前冥思苦想,终于亲笔写就一封求爱信,令金波悄悄转呈于三小姐。
令年怕再撞见杨金奎,将画案挪进室内,阿玉抱着一盆垂丝海棠走进来,另一手拿着一卷报纸,说:“小姐,那个杨将军说,这报上新闻有趣的很,请你仔细读一读。“
令年身子往后一躲,说:“快扔出去。”
阿玉道:“听说早饭后杨将军留二少爷说话,说的就是这格兰之股票的事,两人在厅里商量了好久呢。”
令年一听这话,好奇心起,便接过报纸来,看完头版,再往后面翻时,见一张雪白的信笺掉了出来,上面用浓浓的墨汁写着两行字:三小姐,我看你很好,我看我也很好,不知你原不原意,让我做你的黑死板凳?
落款写着:你的打铃,廷襄。
阿玉瞧见信笺,登时被唬了一跳,“这是什么人?”
令年却拿起信笺,笑着看完,说道:“原来他的字叫做廷襄,杨廷襄,嗯,比杨金奎斯文些。”这几行字东倒西歪,时大时小,大概是出自杨金奎本人之手了。想到这信笺上不知又沾了多少他的手汗,令年将信笺远远放在一旁。
阿玉胆子大了些,把信笺拿起来看了又看,嘀咕道:“这个打铃,是亲爱的意思,黑死板凳?”她忽的脸一红,把信笺丢开,说道:“要死了!听说现在长三堂子的那些女人时兴扮女学生,说洋文,这姓杨的准时三天两头逛窑子,才学了这么一嘴蹩脚的洋文!”
令年理着垂丝海棠,笑道:“可见人家是体察下情、关注时务,也算得上学贯中西了。”
阿玉啐道:“什么学贯中西?那个‘愿’字不就写错了?”
令年道:“在杨大人看来,只要人到了手,那一颗心,有没有都不打紧的。”
阿玉跌足道:“小姐,姓杨的这样胆大妄为,你还有心思说俏皮话?”她指着那信笺,也不肯去沾手,“这个要怎么办?”
令年骂她笨,“拿去烧掉不就是了?”
“信可以烧掉,杨将军那么大的一个人……二少爷?”见慎年走了进来,阿玉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忙不迭要去抢案上的信笺,却被慎年先拿在了手里。
“这是什么?”慎年心里已经猜到了,指尖夹着信笺,端详令年的脸色。
令年见慎年的脸色,不是要动怒的样子,况且她在他面前,向来有些放肆的,便忍着嫌弃,将信笺接过来,说:“是别人给我的信,等我来回一封信给他。”
慎年走来案边,看着令年提起笔来,抵在脸颊上思索了一会,又回头问慎年:“我想要用英文回他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却又想不起怎么说了,二哥,你帮我想一想。”
慎年道:“你真要回信给他?”
令年明眸含笑,“我就写在他这字条下面。他不懂英文,看到之后肯定要绞尽脑汁地琢磨,因为怕给人看到上头他自己那段话,恐怕也不好意思当众拿出来,只好一笔一划地抄下来,再去找懂洋文的人替他看。但这一抄写,岂不是自己骂自己癞蛤|蟆?管保到时候给他气个半死。”
慎年把笔从她手中抽出来,说:“他气个半死,与你又有什么好处?”
令年笑道:“那多好玩呀。”
“婚事不是给你闹着玩的,”慎年把笔撂到一边,信笺自然也被他随手揉了,“被这样的人惦记——不论他是惦记你的好,还是你的坏,都不是幸事。依我看,还是彼此不要惦记得好。”说完,冷冷看一眼旁边的阿玉,便转身离开了。
阿玉垂着脑袋躲在角落,被慎年临去那一眼看得直打哆嗦,等人走远了,才拍拍胸口到了令年面前,苦着脸道:“小姐,你一早让我把那信烧了多好?二少爷刚才的脸色你看见了?等他告诉了夫人,夫人不知道要赏我多少个嘴巴了!”
令年也觉得好没意思,摆弄着画笔,又忍不住要替慎年辩解,“他不会告诉妈的。”
“二少爷是真生气了。”阿玉吐了下舌头,“我今天才知道了,二少爷和大少爷是亲兄弟,一对笑面虎。刚才说话时,明明还笑呢。”
令年咬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
还不到晚饭的功夫,杨金奎派去上海提钱的亲兵打来电话,说在润通钱庄的事情已经办妥。杨金奎因为还没得到三小姐的回音,本意是要在溪口再赖两天,可听那亲兵称,钱庄里依照二少爷的嘱咐,那一百万里头,八十万算作公用,借给贵州铁路局,其余二十万,没有过明路,是私下赠给杨金奎,做他在上海的差旅费用。又说:格兰之公司的股票,自他来溪口这两天,已经又涨了两成。
杨金奎一听,哪里还坐得住?也顾不得三小姐了,急忙令士兵们起驾,星夜兼程返回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