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绣猫
杨金奎这一走,于家上下都松口气。近日,天气逐渐暖和了,于夫人心胸稍畅,命慎年和令年陪她去雪窦寺上香,慎年正在廊檐下听着令年和于夫人辩解,说宁愿骑马,不想坐轿,慎年听得不时一笑,这时听差走了过来,说道:“大少爷电话来了。”
慎年暂别于夫人母女,来到书房,才拿起听筒,便听到康年的笑声。“杨金奎才回到上海,就被巡捕房的人拿住了,你知不知道这事?”
慎年往紫檀靠背椅里一坐,笑道:“巡捕房的人拿他干什么?”
“说是查私土。这些外省的官来沪,船上夹带些私货,关上的人平日里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不知怎么,偏和这杨金奎杠上了!上回就抄了他几十斤土,那本来也不算什么,谁知这次又查!偏查了个准,原来他那几大箱,上头是药料茶叶,底下都是枪炮弹药,这可不是要造反了吗?因他也是个官,贵州督署那边怕事情闹大,央求上海道暂时将案子压了下来,现在这杨金奎被关押在巡捕房监牢里,他底下那些人,正在到处求爷爷告奶奶,要赎他们将军出来呢。可叹咱们才借给他二十万,恐怕为这事得花个十万。”康年且笑且叹地说了一席话,没听见慎年吱声,他有些回过味来,迟疑道:“怎么,这事你早知道了?”
慎年不置可否,“杨金奎狗胆包天,敢在上海走私火|药,就该料到有这一天。那二十万,有赔的时候,自然也有赚的时候,你又何必急着惋惜?”
康年语气不虞,一来为慎年的做法惊诧,二来,他也感觉杨金奎这人有些难缠,打心眼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当初一口咬死,不借他钱也就是了,上海的钱庄又何止咱们一家?倒也没有必要跟他闹得水火不容。”
“谁要和他闹得水火不容了?”慎年笑道,见手边是康年用过的一只金管自来水笔,他一边说着话,拿起笔看了看,在案头“笃笃”顿了顿,“我只是看他在云贵一带颇有些势力,也很有些野心,所以想要提前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一句话叫做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在我看来,此刻的他还远算不上一条龙,最多是只虫罢了。”
康年道:“既然不打算和他交恶,他现在身陷囹圄,恐怕得你去救他出来了。”
慎年离开书房,见于夫人和令年在廊檐下等着,令年换过了一件及膝的雪灰色缎绣旗装,里头穿着裤子。于夫人赌气对慎年道:“我是犟不过她。让她扮个男人,跟你去骑马吧。”
令年迎着春日的暖阳,灿然一笑,作势对慎年打了个千。
慎年握着胳膊将她拉起来,犹豫了一下,说道:“妈,你和小妹去吧,我有事要去趟上海。”
第10章
于太太听他这样说,雪窦寺也不去了,三人回到堂屋,慎年只说有生意上的事要办,没有透露杨金奎被捕一节。于太太把他按住,说道:“其实我这两天也在想,回溪口来,本意是想躲几个月的清静,可那杨将军能找上门来,其他人未尝不能,可见世事如此,在哪里都不得清静的,反而是这乡下偏僻,万一出事,也不好求援。再者,”她挽住令年的手,对她微笑道:“我也想趁最近有闲暇,好好替令年添几件像样的首饰,免得临到头了着急慌忙,要拿那些旧物来充数。”
这是于太太在替令年的婚事做打算了,令年面上微红,把头低下去。慎年顿了顿,说道也好。于是命下人收拾了行装,当日康年自上海派了两辆汽车来,于太太携儿女,还有几名贴身的婢女随从,先乘车离开,其余一众人等押送行李,往宁波府码头搭船回到上海。
于家在福开森路的大宅里,因为主人们离家数月,不免又要整饬一番。乱哄哄的,不觉两天过去了。这时于太太托人请的玉雕师傅也被领了进来,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匠人,还带了个聪明伶俐的小徒弟。于太太看那老匠人沉稳,便点了头,叫下人给他们安置吃住的地方,又吩咐道:“你先把那要刻的字画个样子出来,我瞧一瞧合不合适。”
老匠人垂着手,于太太吩咐一句,便答应一句。令年却截过话头,说道:“等我自己描出来,你们照着刻就是了。”
于太太道:“你那个令字,其实也没多少笔画,你还想刻出什么稀奇的花样不成?”
令年胸有成竹,“反正让他照着我描的样子刻就是了。”
康年也笑着帮腔,说母亲太爱操心,“既然都给她了,让她自己去刻着玩吧。就是要刻个猴儿啊猪儿啊,也没什么,总归以后是她自己戴的,咱们也不怕丢人。”
于太太笑道:“也是。”便叫老匠人只听小姐吩咐便是了,余事不再过问。
几人正在楼下说话,看听差们捧着拜帖进进出出,婢女们把一盆盆花木移到厅里。听下人们齐声叫二少爷,于太太扭头一看,正是慎年快步走下楼梯。
自听差手里接过外套,慎年打量着于太太和令年——二人都穿着披风,令年胸前那块玉牌自回上海,便摘了下来,只耳朵上穿着两个玉坠子。慎年问:“妈和小妹也要出门?”
康年道:“要去看首饰,依我说,让人送上门来慢慢看,也不必急于一时,”他笑着睃了令年一眼,打趣道,“准是小妹撺掇的。女大不中留哦!”
令年嗔道:“你也曾有心要留么?我看你巴不得赶紧把我打发出门。”
于太太怕她女儿家面薄,又怜惜她青春年少,却整天被拘在家里发闷,便说:“出去散一散心也好。”
慎年因要等车,便拎着外套,在令年身边站了一会。
康年手指在碟子里只拣南瓜子来吃,别过脸问慎年,是去赴谁的约,慎年说:“是新近认识的一个朋友。”
康年一乐,指着慎年道:“这么神秘,我看八成是个女的。”
于太太斥他胡说,慎年眼尾一斜,见令年一双饶有兴致的眸子也定在自己脸上。他便笑道:“你也不必琢磨了,是巡警总局的一个巡长,姓黄,我留洋时的一位同学引荐的。”
“嗯,黄炳光,”康年对沪上官场的大小人物,可谓烂熟于心,说到这里,他心下一动,“那姓杨的被关进去也有三天了,听说从早到晚骂爹喊娘的,你就这么坐着不管?”
“不急,”慎年当着于太太和令年的面,不想多说,只低声提点了令年一句:“你和妈出门,多带几个随从。”
令年正想着心事,闻言回过神来,把剥好的南瓜子倒在慎年掌心。她是别过身子的,偏被康年眼尖逮到了,他忙往碟子里一看,满当当的菱角、花生、核桃都纹丝不动,南瓜子一颗也不剩了,怪不得他拣了半天,一颗也没拣着,康年恍然大悟地笑道:“你这偏心也太过了,倒也不嫌麻烦,怎么平时不见你剥了送给我吃?”
令年也不心虚,反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哥最怕麻烦了,让他自己剥,他宁愿不吃。你呢,整天牛奶糖,瓜子,嚼个不停,还得从早到晚逢迎上头的,训斥下头的,一张嘴忙得过来吗?”亲自替他沏了一碗茶,送到手里,笑道:“还是请喝茶,润润嗓子吧。”
康年道:“这还差不多。”还要抓着慎年追问杨金奎的事,慎年早把瓜子仁往嘴里一倒,得意洋洋地出门去了。
于太太携着令年出门,逛了几家新开的洋行、珠宝行,便有些累了,倒是何妈才从乡下来,跟着阿玉等年轻婢女,很是大开了一番眼界。主仆一群,七嘴八舌的,到茶楼里歇脚。自包间的窗子望出去,茶楼对过正是润通钱庄上海总号,在门口和伙计们搭话的既有洋人,也有穿绫罗的富商。
这一路逛来,看报纸上,几乎天天都有格兰之股票的新闻,大街上的广告,横的立的,也是随处可见,引得许多人驻足围观。看那杨金奎随身带的报纸,格兰之的股票还是桩稀罕事,才不过短短一月,简直就要风靡全城了。怪不得杨金奎在巡警营狱中急得要骂娘。
于太太也疑惑,问道:“这格兰之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引得人人趋之若鹜?”
令年已经从路人口中听了个七七八八,“好像是在南洋开橡胶园,造汽车轮胎的,这一年在英国和美国股票价格都炒得很高了。”
于太太跟随于老爷出洋多年,对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听闻过,便摇头道:“你看那街上,能开得上汽车的能有几个?一年也用不了几个车轱辘,总之还是胡乱跟外国人的风,说不准哪天风向就变了。”
令年笑道:“几家外国银行都在跟着叫卖,谁还管那橡胶园到底能造多少橡胶呢?不过跟着赚个快钱罢了。”
何妈这开了半天的眼,嘴上啧啧赞叹,荷包却捂得严实,闻言便说:“那个什么股票,又不能吃,又不能喝,也就是个纸罢了,人家洋人说不认账,就不认账,要我说,有了结余,还是换成金子银子,放在家里踏实。”
令年从阿玉手里接过茶来,笑道:“所以说,何妈你这样的人,是发不了财的。”
何妈不高兴了,“我在咱们家,吃喝不愁,太太对我也好,本也不盼着发那横财——可小姐怎么知道我就发不了呢?”
阿玉吃吃笑道:“何妈只需好好在家里坐着,等那朱宝驹从美国回来,揣着满满的美国银元,要接何妈回温州去做太太的,那时候,不就发财了吗?”
何妈气得要来拧阿玉的嘴。令年见于太太一时半会没有起身的意思,便离开茶楼,来到街对过,仰头看楼上那巨幅的格兰之广告,上头登着格兰之公司老板的头像,倒也是个衣冠楚楚、笑容可掬的英国人。
正思忖着,听不远处有人“宝驹、宝驹”的叫着,令年因为何妈的缘故,对这个名字是异常敏感,登时一愣,扭头去看,正见钱庄那恢弘的门口,有个穿绸衫、管事模样的,正扬声叫“宝驹”,有个穿竹布长衫的背影,应声匆匆地跟他进了钱庄。
令年忙跟了上去。一进钱庄大堂,声浪迎面而来,挤挤挨挨的人头,哪还能找到那个宝驹?令年因为甚少出门,那庄子上的人也不认得她,见一位美貌尊贵的小姐上来打听宝驹,便往柜台努了努嘴,道:“那不是?”
令年回头一看,柜台后低着头写字的,果然是刚才穿竹布长衫的,但见他一抬脸,分明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令年走到柜台前,问:“你是朱宝驹?”
年轻人放下笔,疑惑地打量令年几眼,先走出柜台打个千,答道:“小的是叫宝菊,姓吴,口天吴,宝玉的宝,菊花的菊。”
果然是认错人了。令年很失望,又不甘心,问道:“你是温州人?”
年轻人摇头:“小的是镇江人。”
那和朱宝驹更八竿子打不着了。令年忍不住把气撒在他头上,“你怎么起这么个名字?”
她语气不善,那吴宝菊莫名其妙,因见她是个大家闺秀,便按捺住恼怒,陪笑道:“小的爹就给小的起这个名。”
令年撇下他,环视这钱庄大堂,有些新奇。又问他:“你是做什么的?”
吴宝菊才提起笔,心里还在琢磨令年的来历,闻言又直起身,正要说话,那管事挤了过来,把吴宝菊往身后一拨,朝令年做个揖,笑道:“小姐,这是我们新来的跑街,不懂规矩,得罪到你了,还望小姐海涵。”
令年摇头,“他没有得罪我。”也没有什么话要问吴宝菊了,便拈起手绢,转身离开。
于太太的车正停在门口,这管事是认得于太太的,精神一振,忙追出门去,在车外又是作揖,又是问好,等于太太母女离开,他心满意足地回到大堂,一见吴宝菊,登时变了脸,喝道:“宝菊,你可是把三小姐给得罪了。”
吴宝菊祸从天降,简直不知从何说起,一张白净的脸都憋红了,“这,我……”
管事问道:“三小姐刚才问了你什么?”
宝菊老实答道:“问我叫什么,家在哪里,是做什么的。”顿了顿,又道:“于小姐大概是把我错认成了一个同名的人……”
管事道:“放屁,三小姐什么样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走街串巷的旧识?”
三小姐什么样的人?宝菊想,不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他心里冷笑,面上唯唯诺诺,“是,是。”这会客人少了,一班管事伙计们也围了上来,幸灾乐祸者有,羡慕者也有,某人戏谑吴宝菊:“三小姐问这些话,难不成是看上了宝菊,要招他做上门女婿?”
要不是三小姐亲口说那人姓朱,还真像是这个意思。宝菊苦笑道:“不要开玩笑,哪有的事。”
管事斥责众人胡说八道,吩咐宝菊:“明天准你半天假,去于府上跟三小姐请罪去。”因为宝菊手脚麻利,脑子也快,管事对他还颇有些惜才,等没人时,才对宝菊道:“不管什么事,你正好借这个由头去府上拜见一回,兴许不是祸,是福呢?若是福,也该你的,我在庄子上十来年了,没见过三小姐,怎么今天让你给招进来了呢?”
任管事说得天花乱坠,宝菊是下定了决心,不肯去于家自取其辱。但架不住庄子上的伙计们整天挤眉弄眼,这跑街的差事又着实做得艰难,几天之后,由不住自己双脚拖着身子来到了于府。可在宅子外,他踱来踱去,犹豫着还没下定决心,险些被门房当做贼,找巡捕房捉了去。宝菊吓了一跳,这才硬着头皮自报家门,说是总号里的跑街,又提及当日偶遇三小姐一节,特来请罪。
那门房将他上下一打量,说道:“等着。”找听差去内宅传话。半晌,那人又传话出来,说道:“三小姐说了,那天是认错了人,耽误了你做生意,这十块钱是赏你的。”将一包银元交给了宝菊。
十块银元,抵得上他半个月的工钱了。宝菊暗暗吁口气,也不知是欢喜还是失落,跟门房道个谢,便慢慢离开了。
第11章
管事见宝菊垂着两手回来,大概是于府之行没什么收获,趁无人时,将宝菊叫到茶房,说道:“我看你来了也有三个月了,每天在大堂混,长此以往,能有什么出息?须知你这样没钱没势的,想要在这一行出人头地,总得有点别人没有的本事。”
宝菊见管事有提点他的意思,忙作出谦恭的样子,“是。”
管事道:“你做跑街的,要紧的是能把庄子放出去的款子收回来。至于那容易收的,也轮不到你了,这里有个棘手的主顾,别人都不敢去催他的,不知道你敢不敢?”
宝菊一个二十郎当、野心勃勃的青年,有什么不敢的?立即道:“我敢。”
“你别急着放话。我告诉你,这个人也是上海知名的大人物了,况且和咱们东家有些特殊的交情,因此这些年来,时不时三千、五千的打条子来借钱,到现在统共也有十万块了。别人不肯去收这个账,一来碍于他的身份,二来怕得罪了他,要丢了性命,”管事说完,看着宝菊,“你是怕不怕?”
宝菊听到这里,脸色肃穆了,仍旧嘴硬道:“不怕。”
“好。”管事从柜子里取出账簿和借条给他看,上头字迹签的潦草,宝菊正在辨认,管事将旁边的印戳指给他看,“这是巡捕房的印,看清了?我说的这位主顾,就是巡捕房童督查。你瞧,这是一个秀字,这是一个生字。”
宝菊心中一凛,这个大名他是听过的,“是他?”
管事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也没指望宝菊能把款子要回来,又叮嘱他性命要紧,万不可得罪了童秀生,又指点他道:“童督查时常去青莲阁抽烟打牌,身后跟着七八个安南巡捕,很好认的。”
宝菊点头,将账簿等卷一卷,揣进怀里,要告辞时,又多嘴问了一句:“童督查跟东家是什么样的交情?”
管事见宝菊平日里嘴还算牢,便没瞒他,一边走去关了门,招手将宝菊唤到面前,才低声道:“这事,大概全上海也没几个人知道——童秀生救过三小姐的命,他在租界发迹也是缘于这事。你说,这样的功劳,别说借十万,就算他要借一百万,东家还能有二话吗?”
宝菊被震住了,见管事那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知道不宜多问,便说:“知道了。”
“去吧。”管事笑道,“要是这事侥幸办成了,我荐你去个好地方。”
宝菊便将账簿拿回家,晚上随便吃了几口稀粥腌菜,就着油灯将童秀生借钱的那一笔笔交易时间、数额背得滚瓜烂熟,次日,换过一件干净的长衫,便来到四马路的青莲阁,花两文钱讨了碗茶,坐在一楼呆呆望着外头的熙熙攘攘的路人。
谁知一连三天,童秀生都没有露面。宝菊怕错过他,连饭也只能在青莲阁吃,早晚下来,钱也花了不少。最后索性往怀里揣了两个冷包子,等到午饭的点,就走去对街的报摊子上,一面吃包子,一面盯紧了青莲阁门口。
耳畔依旧有人在打听格兰之,宝菊无意瞥过来一眼,顿了一下,忙用手绢将手指揩干净,跟摊主讨了份报纸来看。
报纸上刊登了一张照片,是格兰之的老板和一个年轻的西装男子在茶楼交谈。配文里称,于二公子留洋归来,似乎有意放弃仕途,子承父业,又称润通钱庄继六大外国银行之后,也力捧橡胶股票云云。
宝菊正看得入神,有个穿绸衫的男人摇头叹气地走过来,忽而一眼,也瞧见了那张照片,当即站住脚,往摊子上扔了两枚铜钱,便要掣宝菊手里的报纸,“我看看。”
宝菊眉头一皱,正要呵斥他,两人视线对撞,都愣住了,那男人嘴唇翕动了下,不大确定地问:“宝菊?”
宝菊瞬间冷下脸,说:“认错人了。”将报纸扔给他,头也不回地往青莲阁去了。
这一场偶遇,让宝菊格外恼火,幸而他时来运转,才进茶楼,就有伙计拉着他,往楼上一指,“童督查来了。”
宝菊转怒为喜,忙循声上楼,果然隔着包间的门,就听见里头牌扔得“啪啪”响,又有笑声骂声不断。宝菊试探着推开门,见里头烟火缭绕,隐隐绰绰许多脑袋在晃动——因有茶楼的伙计不断进进出出,送果盘,打帕子,又有几个油头粉面的婊|子走来走去,竟没有人发觉宝菊是个面生的,让他径直走到了牌桌前。
童秀生好认,和他同桌打牌的都是官,着长袍马褂,独童秀生穿了件宽宽的长衫,胸前还挂着租界领事颁发的勋章。他比宝菊想象中和气,肥白的一张圆脸,像个菩萨,手上戴着三四个璀璨夺目的金刚石戒指。
宝菊见童秀生哈哈大笑,嘴里娘老子的骂个不停,知道他打牌正在兴头上,便没张嘴,只静悄悄在角落里站了。
这一站就是几天,童秀生的牌搭子都把他记住了,只当他是青莲阁的伙计。宝菊在童秀生身后站定了,脚下仿佛生了根,童秀生嘴巴一动,就忙把茶递到手上,童秀生扭一下脖子,就赶紧打起帕子,给他擦汗。又自掏腰包,请小伙计去街上买枇杷和樱桃。
几场牌局下来,宝菊把三个月工钱花得不剩,童秀生也输了大几千,他不恼,只伸个懒腰,走到屏风后,往榻上一躺,便有随从忙将烟点着,送到他嘴边。
童秀生烟抽得迷迷糊糊,察觉身边换了人,他撩起眼皮,见宝菊正老老实实站在榻边,等着给他打烟泡呢。
童秀生把烟枪给他,问道:“你是哪家的伙计?”
宝菊道:“小的是润通钱庄的跑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