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春令
等她走后,顾大妈忽然神神秘秘地跟几人说:“你们不知道吧,我早上才看到芳起穿了件花花绿绿的衣服出去,哎哟,那衣服,我老远都能认出来,跟她身上这件还不一样。下午怎么又换了?她现在在干个体,就这么赚钱?”
“你看错了吧。”许婶不信,“芳起可舍不得,她结婚、过年都没给自己添置衣服,省着呢。”
“这我还能看错?”顾大妈听了,一手端着饭碗,一手叉腰往前走了半步,弯身比划,“就那种长长的裙子,样子怪好看,我要年轻二十岁,我也想穿穿看。”
许婶她们笑起来,说:“那不行,你家爱梅穿还差不多。”
顾大妈跟着笑出声,又冲孟芳起家的方向努努嘴:“不过说真的,她家男人那是怎么回事,我听说那位女同志还是咱这附近的邮递员。”
“听说是误会。”
“真的假的?”
“那谁能知道呢?不过芳起可是不容易。”
“她小年轻,还是不懂事,好好的工作愣是给折腾没了。”
孟芳起不在意左右邻居怎么在背后议论她,以前在工厂里要好的同事还来店里劝过她,劝她写封检讨书,去向邱厂长说说情,指不定还能回去上班。孟芳起都没有听进去,除了星期天休息日,她一连几天下午都穿着新衣服去安街口那一带。
她的努力终于在三月底的某天下午有了回报,两个衣着时髦的妇女同志走进店里,指明要做孟芳起挂在墙上的样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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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子们周末愉快
第五十三章 勾引别人男朋友
孟芳起的店铺终于开始赚钱。找孟芳起做衣服的客户越来越多,还有一两个月就要步入夏天,她店里的单子堆积了有二十几个。
她那些穿过的样衣被她熨烫得整整齐齐挂在店里,客人从外面经过就能看到。她店里的衣服价格虽然比百货商场里成品的衣服贵些,但却都是新鲜的,没见过的款式。每个客人都可以依照自己各人喜好让孟芳起在衣服上添减改动,做出来的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
其他缝纫店的师傅甚至来她店里偷师,不用系统地学过服装裁剪类知识也能做出好看的衣服。孟芳起还没有专利保护的意识,实际上她的这些设计许多也是从杂志上得到的启发,算不上真正的原创。
只是孟芳起每天都很忙碌,看不过去的夏红缨时常来她店里打下手,就连计庭尧下班空闲的时候也会来帮忙剪剪线头。
孟芳起和计庭尧如今的关系终于缓和几分,虽然还是分房睡,但好歹见面能说两句话。夏红缨知道孟芳起还在同计庭尧闹别扭,她更知道自己这张床太窄,冬天两个人挤着还好说,等天气再热起来,两人贴在一起睡觉那就是煎熬。
“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回去住?”夏红缨问孟芳起,“人总会犯错的,你不是已经原谅他了吗?为什么不原谅得彻底一点?”
孟芳起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自己复杂的心思,她像往常一样敷衍夏红缨:“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你喜欢他,所以他的所作所为令你感到失望。”夏红缨盯着窗户,头也不抬说道,“不过刻薄的要求还是用在自己身上比较好。”
今天外面下雨了,窗外微微的春风吹着细雨,轻轻拍打在窗户上,孟芳起的全部注意力却都停留在夏红缨脸上。她似乎有些意外夏红缨会说出这番话,她笑了笑:“我会原谅他的。”
孟芳起顿顿,欲言又止一番才问:“你是不是有了合适的对象?”
夏红缨没有回答她的话,她只是这样说:“我明晚要去看电影。”
“好的,回来吃晚饭吗?”孟芳起答应下来,连和她一起看电影的对象是谁都没有询问。
“不回的。”她坚定说。
天完全黑了,雨还在下着,屋外春雨纵横飘荡,可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晚上夏红缨听中央台的《青年之友》节目,节目内容告诉她,一个有理想和事业心的人,应该有着钢铁般的毅力,而这毅力能克服胆怯。她感觉此刻心中蕴藏着的毅力完全能战胜一切。这毅力像一抹曙光,驱散她心里的自卑阴影,但愿这曙光也能把明天的路照亮。
次日早晨,天空阴沉沉的,天空仍飘着细雨。夏红缨很早就出门,她将电影票用油纸裹好才装在自己包里,骑车奋力奔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湿润的风吹在脸上,凉丝丝的。
等她赶到工厂,雨便停了,东方隐约泛红浮现出曙光。夏红缨在工厂广播站楼下把一个信封塞给董爱民,并跟他说:“晚上六点,我在工人电影院么门口等你。”
男人错愕地看她,还没反应过来,夏红缨已经捏着助听器远远跑开。
信封里装着一张电影票还有一首诗。
我不爱在月光下,欣赏园里的鲜花。我喜欢在风雨中,攀登陡峭的山崖。我不爱四月的阳光,照得人懒洋洋。我喜欢一月的劲风,唤醒心底的力量。年轻的工人啊,心儿激烈地跳荡,渴望生活的海洋,掀起澎湃的巨浪。
五点多钟的时候,夏红缨站在工人电影院前巨大的电影海报旁,只见西方的天际一片暗红,天空中只剩下彩云的残迹,幽暗的天光映射在台阶上。
“红缨?”忽然有人在她面前停下来,喊了声她的名字。夏红缨今天的衣服极好辨认,她问孟芳起借了店里最好看的那一身,不管在哪儿都十分显眼。
夏红缨满脸堆笑转过身,下一秒,脸上的笑容便慢慢淡下来,她往来人身后四处看了几眼,这才笑着跟来人说:“毛黎,你今天也来看电影吗?”
“不是,我刚骑车从这边经过,看着眼熟,这才过来打招呼,原来真的是你。”毛黎摇摇头,“我刚从学校回来。”
“我家继平现在还天天跟毛俊去你们大学自习室学习,毛俊今年要高考,学习肯定比较紧张。”夏红缨说,“还要麻烦你平时多帮忙。”
毛黎闻言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像是在思考怎么开口,他半天才隐晦说道:“我不太清楚这件事,毛俊最近在家学习的时间多。”
可惜夏红缨的注意力这会儿完全不在他身上,毛黎看出夏红缨在等人,说了句客套话就转身离开。谁料身后一声怒喝将他吓了一跳,只见几个女同志走到夏红缨跟前,什么话也不说,一股脑儿将信封摔到地上。
毕竟是一个巷子里的邻居,两家关系还处得不错,毛黎怕夏红缨吃亏,又急忙锁好车赶过去。
趁着夏红缨蹲身捡起信封的功夫,站在中间的女同志劈头盖脸骂道:“喂!你知不知道董爱民在谈恋爱,有女朋友的。你耳朵不好使,眼睛也看不到吗?你妈没告诉过你做人要规矩?”
“这位女同志,你怎么说话的!”毛黎皱着眉头,指责道,“嘴巴放干净点!”
这话却是惹了马蜂窝,对面几位女同志立马七嘴八舌呛道:“你又是谁,这是夏红缨不要脸,勾引人家男朋友!”
“我告诉你,你以后离董爱民远一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向来口齿伶俐的夏红缨此时却跟哑巴了一样,她不顾形象卷起袖子,就要上前去干架。别看对面人多势众,冲夏红缨这副要跟人拼命的架势,人家还真不敢同她硬碰硬,何况她身边还有个男的。这男的看起来文质彬彬,可还真不是什么善茬。
“下次别让我知道你给董爱民写这些酸不拉几的东西! ”几人嘴上不饶人,扔下句警告她的狠话便瞬间一哄而散。
毛黎担忧地看向夏红缨,然而夏红缨的心情并不算太坏,她拍拍手骂了句:“垃圾。”
然后她将信封里的电影票抽出来,信封连同里面的信件一起撕碎,最后都被扔进垃圾桶。
毛黎想走,又觉得自己该说两句再走。
倒是夏红缨拿着多出来的一张电影票问他:“你晚上有没有空,要不一起看个电影,不然这张电影票也是浪费。”
第五十四章 盛开的红玫瑰
今天上映的故事片是部日本作品,由电影制片厂译制,配音演员混厚、洪亮,极具感情色彩的声音,轻易就将观众带入那些优美的田园风光中。夏红缨喜欢电视、电影节目中的声音,甚至超越了节目本身。她时常模仿他们说话的腔调,因为语言的艺术,而完全陶醉在艺术、感情交织的真善美世界里,朴实、内在感情真挚的人们,总叫她最为钦佩感动。
毛黎大概猜出夏红缨遇到什么事,作为认识了六七年的邻居,在两人看完电影回去的路上,毛黎还是出声安慰夏红缨一两句:“生活中逆风总是暂时的,只要努力,迟早会迎来黎明的曙光。”
夏红缨笑了下,将颊边碎发别到耳后,她头发比去年长了一些,她转身问毛黎:“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不幸的?”
毛黎不置可否,没有说话。夏红缨的不幸是显而易见的,父亲遗弃,母亲早丧,三次高考失败,耳朵还不好,这会又碰上感情挫折。毛黎认识的人中怕是没有比她经历更不幸。
“我却不这么认为。我欣赏喜爱他,所以给他写信,邀请他来看电影。他将我的真心践踏,视如敝屣,这是他的损失,而不是我的。”夏红缨骑着车往前走,红色长裙的宽大裙摆在夜晚的灯光下依旧那样惹人注目,她昂首挺胸,看起来格外自信,根本不像去年那个因为高考失败而跳河自杀的女子,“而且我突然发现,比起他这个人,我其实更喜欢他每天在广播站朗诵小说的声音。”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人生目标般,骑着车飞奔向前。
毛黎在家中的时间并不多,他跟夏红缨更是几乎不怎么打交道,偶尔从父母口中听他们说起夏红缨,大多都不是什么太好的词汇。准确地说,夏红缨在周围邻居中的口碑并不好,她和孟芳起、孟继平不同,她是一个外来户,她到现在甚至都不会说南嘉本地方言。
然而此刻的夏红缨,却和父母口中那个脾气差、得理不饶人的夏红缨不同,她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拼劲儿和朝气。
毛黎骑车跟在她身后,他回忆着今天的电影内容,再看向夏红缨,脑子里突然迸出一句:夜色中盛开着一朵玫瑰。
“你能这样想最好。”隔了片刻,毛黎大声说。
毛黎今天早晨出门时告诉家里晚上会回来吃饭,这会儿都快到八点钟人还没到家,他母亲蒋桂英不放心,一直在巷子里守着。蒋桂英看到毛黎和夏红缨两人骑着自行车从巷口过来,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夏红缨这身打扮,再瞧向自己儿子,话都说不顺畅:“红……缨,毛黎……你们?”
毛黎正要开口,夏红缨已抢先一步说道:“蒋奶奶,我刚回来路上正好碰到毛黎叔,就跟他一起回来了。我先回家了啊,我妈还在家等着我呢。”
夏红缨比毛黎还低一个辈分。
蒋桂英这才像捡回来半条命,松口气笑笑催促她:“那你赶紧回去吧,芳起也才从店里回来没多久,刚她从这边走,我跟她聊了几句。”
毛黎没看出母亲和夏红缨之间的暗潮涌动,既然夏红缨这样说,母亲也没有继续追问他,他便没有再解释,蒋桂英只当他被学校里的事情耽搁。
从夏红缨说要去看电影,又特意借了新衣服出门,孟芳起就知道她今晚有约会。夏红缨不跟她说,她也没有要问的意思。
晚上睡觉的时候,夏红缨已经将助听器取下躺着了,她不知想起什么,突然跟孟芳起说:“我记得去年九月初的时候,南嘉大学高考补习班有招生,今年不知道还招不招生?到时候我提前打听一下,也好提前参加考试。”
南嘉大学的高考补习班,学习时间通常都是在星期天和每天晚上,这个补习班也不是报名缴费就行,得提前去报名领准考证,通过它的考试才能去补习班上课。
孟芳起有些惊讶,当然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她一直都主张夏红缨继续念书考大学,是夏红缨不肯再读。她连高考体检政策都打听过,夏红缨这种情况还是可以读大学的。
孟芳起掀开被子,坐到夏红缨左侧,好让她听得清楚些。孟芳起想了几秒说:“既然打定主意想考大学,那班暂时就不要去上了,我去跟你们单位领导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先签订停薪留职合同。补习班到底和学校不一样,我再托人问问,能不能进二十中学习,这样你和继平也好相互照应。”
“不用,我上补习班就行,班还照样去上。”夏红缨跟孟芳起说,“我就是想再试试,考不上就算了,也不会误了工作。”
“学习不能一心二用,还是得花心思才行。”孟芳起猜想她是担心费用问题,便告诉她,“家里现在有钱,去年那钱我要还给你叔,他不肯要,说留着给你治疗。虽然开店花了些,但这个月又都赚回来了。如果顺利的话,下半年我就能带你去看看耳朵。”
夏红缨沉默着没说话,孟芳起开始还以为她没听清楚自己的话,抬高音量又重复了遍:“你别想有的没的,好好读书,咱家不缺钱。”
就算亲生的家庭,肯让孩子复读几年的也是凤毛麟角,找不出几个来。夏红缨以前认为孟芳起欠她,欠她妈一条命,所以她心安理得地享受孟芳起的付出。但是现在她知道了,孟芳起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孟芳起自己也知道。她摇摇头:“我不想去学校上课。”
孟芳起见她油盐不进,就说她:“就这个犟脾气不知道跟谁学的,我话先撂在这儿,到时候可别找我哭。”
“跟你学的。”夏红缨回嘴,她干脆躺下钻到被子里,又翻过身背对着孟芳起,“说真的,你什么时候回去睡,再这样我干脆打地铺得了。刚洗脚的时候,他不是问你毛巾收在哪儿吗,明明就在绳子上挂着,他还多此一举,就差直接喊你回去睡。”
“尽贫嘴!”孟芳起懒得再跟她瞎掰扯,骂了夏红缨一句。
第五十五章 回去睡吧
不过骂归骂,孟芳起也知道夫妻俩分房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但是计庭尧那个人,他性子就是这样,做事拐弯抹角,又温吞得不像话,连句“我想跟你困觉”都说不出口,最多暗戳戳找借口喊她到房间里。孟芳起清楚计庭尧的意思,可这事本就是他的不对,要让她跟没事人似地搬回去,这事她做不到。
这天晚上,孟芳起还在店里没回家,孟继平拿着自己写的诗来找计庭尧。他在门外探头探脑,等计庭尧招手喊他进来,他才跑过来,将手上的信纸放到书桌上,对计庭尧讲:“趁我姐不在,你能不能帮我改一下,还有你觉得我是投《诗刊》好,还是投《青春》好?”
计庭尧刚看了个标题《雪花》,孟继平便又在旁边说道:“上次你不是借了本张抗抗的作品《北极光》给我吗,写得真好,我还摘抄了一段。张抗抗把纯洁的青年人进入社会,比作素白无暇的雪花降临人间,然后被践踏、萎缩、变得乌黑,我就把这种比喻写成了诗。”
漫天纷飞的雪花啊,你洁白、晶莹、透亮,带来喜悦和希望,离开美丽的天堂,降临向往的人间,想将整个世界改变,使一切洁白无暇,让大地素裹银装。
呵,这是怎样的痴心妄想?天真的雪花自从降临,便破灭了美好的幻想,不知这人间竟然这样——无情践踏随之而来,残酷的阳光照出大地原本模样。污泥浊水,遍地流淌,洁白的雪花,被踩得满身肮脏。
罪恶的世界,残酷的太阳,笑骂着雪花:“不自量!”
计庭尧不由蹙起了眉头,倒不是这首诗哪里不好,说起来他自己也不是文学专业,顶多是读的书多些,平时能稍微指点孟继平一两句。问题是这首诗的内容,让计庭尧莫名升起一股担忧。
他看眼孟继平,拿起桌上的钢笔,取下笔帽,大概是心神不宁的缘故,手一时没拿稳,竟把钢笔摔到了地上。计庭尧忙将钢笔捡起来,再看钢笔笔头,不但分叉还弯了,他尝试用钳子自己来修理,可惜并没有用。
计庭尧有些为难又松了口气,他扭头对孟继平讲:“明天中午我抽空去安街口那边修,你这首诗先放我这儿,等我回头仔细看看。对了,你们月底是不是要期中考试,准备得怎么样?这些书可以读,但同时学业也要抓紧,不要在上面花太多时间。”
孟继平完全不知道计庭尧此刻的心理活动,他点头应下,将计庭尧一个人留在房间里。计庭尧低头看了眼已经完全没法使用的钢笔头,再次喟叹了口气。换个笔头大概七毛钱左右,可是他现在身上连五分钱都拿不出来。
孟芳起回来洗漱完,正要回房里睡觉,计庭尧却又打开门喊她过去。孟芳起已经对计庭尧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他这段时间以来就是这样,不是这个东西找不到,就是那个东西不见。孟芳起佯装不懂他的托辞,面色如常走过去,站在门口问他:“怎么了?”
计庭尧脸上却出现一丝难以启齿的表情,他望了望对面正巴头探脑往这里看来的夏红缨,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他侧开身示意孟芳起进屋,孟芳起往后面看了看,夏红缨冲她咧嘴一笑,直接当着她的面把门给关上了。
“有什么事你说。”孟芳起在门口踌躇片刻才进屋,她心里猜测,难不成计庭尧终于下定决心,捅破那层窗户纸了?他打算怎么跟她说呢?是直接挑明了让她留下,还是又有别的说辞?
她正胡思乱想着,面前男人突然开口了,他说:“你能不能给我一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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