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婚 第20章

第五十章 我喜欢你

　　计庭尧人却没有打算走的意思，他在店内找了把客人坐的椅子坐下来，就在孟芳起不远处的地方。孟芳起只有转过身才能看到他，总觉得有些别扭，便开口催促他：“你先回去忙吧，我还要在店里忙会儿。”

　　“我回去也没有什么事，等你一起。”计庭尧不肯。

　　孟芳起觉得他脸皮比先前厚了不少，她抬头看到被自己随手搁在裁布台上画册，心下暗叹口气，她对家里人向来是没有办法的，就说：“那你往门口挪点儿。”

　　身后一双眼睛，她怎么都没法安心做事。

　　计庭尧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直接把椅子拖到她缝纫机边上，他坐在边上无所事事，又不好意思打扰孟芳起干活，就坐着发呆。屋里只听得缝纫机“哒哒哒”的响声，孟芳起手中、脚下动作没停，侧头瞟他眼，问：“你这些天都没回干休所那儿？爸妈气消了没有？”

　　计庭尧正在晃神，愣了半拍才整理袖子坐直身，告诉她说：“没回去，上次我爸说我要敢去就打断我的腿……”

　　孟芳起不由失笑，计庭尧什么时候还学会自嘲了，她说：“爸也就嘴上说说。”

　　“我妈瞒着我爸去医院看了我一回，主要还是见见医院里的老同事。”计庭尧看到她脸上的笑意，又接着说。

　　现在计庭尧在医院的日子肯定极不好过，孟芳起不用想都知道计母去医院的用意。

　　“你呢，最近店里生意是不是很忙？”计庭尧看向店里墙面上挂着的衣服，颜色鲜亮得跟街边的花儿一样，“客人还没有将衣服取走吗？”

　　“那是店里样衣，不打算卖的。”孟芳起一边回答，一边停了下来，她拉开凳子站起身，语气骤然冷了几分说，“今天先回去。”

　　这种无聊透顶的对话，她非常不喜欢。明明两人住在同个屋檐下，喝着一个热水瓶里的水，一个锅里的饭，却连彼此的近况都不清楚，简直可悲极了。

　　孟芳起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脾气折腾得无所适从，计庭尧也不知道原本好好的氛围怎么突然就变了。他匆匆跟在她身后出去，孟芳起将门锁上，骑上车就要走，计庭尧情急之下抓住车后座，差点把她弄得摔倒。她脚撑在地上，登时目光复杂地扭头看他：“你干什么？”

　　“我不是……我没……”计庭尧慌乱解释，见她还要走，忙问，“你不高兴了？”

　　孟芳起的脸色变得更复杂，她双手抱了抱胸，计庭尧还以为她冷，要把外套脱下来给她穿，她摆手不要，扶稳自行车才轻声说：“我没生气。”

　　真的没生气，就算生气，她这会儿也是生自己的闷气。不该这样的，她并不习惯跟人冷战。家里两个小的，就算惹祸，她也是有事说事，没有对他们冷嘲热讽，当透明人。她现在格外怀念之前的那段时光，就算忙碌，就算家里有纷争，但日子有商有量，她的心是平静的。

　　计庭尧显然不信，他还要继续追问，孟芳起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此刻街上只偶尔见到两三个去上夜校的行人，空旷得很，她借着路灯看着他的脸说：“刚开始的时候我真的有些生气，我们的婚姻，我自认对你一直都是坦白的。你非要瞒着大家和曹素娟来往，现在导致自己的工作差点都保不住。我也跟你说过，你要喜欢曹素娟，你可以照直跟我说，我上次就说了要不离婚。”

　　在这一刻，计庭尧盯着她的脸，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回心转意，他早将自己抱怨了许多回。初三那天他为什么要同曹素娟去公园呢，明明要还链子的话新华书店门口就可以还的。他心里那点过不去的愧疚终于酿成大祸。

　　“我不喜欢她。”计庭尧仍拽着她的自行车。

　　孟芳起噎了一下，说：“问题不是这个。”

　　可计庭尧又说：“我喜欢你，不想离婚。”

　　声音落在空旷的街道上，比工厂里的广播还要清楚。

　　他红了脸，她的脸也瞬间红了，都掩在昏黄色的灯光下看不真切，孟芳起别过头不去看计庭尧，计庭尧小心翼翼地继续说：“我没骗你。”

　　喜欢孟芳起并不是件多困难的事。

　　对孟芳起来说，其实也差不多。

　　孟芳起一声不吭骑上自行车就跑，这次计庭尧没有拦她，松开手，转而蹬着自己的车追了上去，她骑得飞快，直到进了院子计庭尧才勉强追上她。

　　夏红缨见两人一前一后回来很是奇怪，开始还以为两人已经和好，等晚些的时候，孟芳起照例爬到她床上来，她问孟芳起：“这么多天了，还没和好呢你们？晚上看你们一起回家，我还以为雨过天晴。”

　　“我们的事你别操心。”孟芳起别扭地说，她像大部分父母那样，立刻转移话题，挑剔起夏红缨来，“小毛妈妈给你介绍的那个小伙子，我打听过了，条件还不错，你怎么就不肯好好处一下。”

　　“不喜欢怎么处？”夏红缨反问她，“她这么喜欢给人介绍对象，怎么不把她家毛黎介绍给我，他家毛黎不也没谈对象？是不是觉得我耳朵不好配不上她家毛黎？”

　　孟芳起原本都要起身揍夏红缨，将人家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过听到最后又偃旗息鼓。倒是夏红缨发觉她情绪不太对，在被子里故意挠她脚底板，笑说：“我开玩笑呢，我又不喜欢她家毛黎，我就是现在没打算考虑结婚的事。我要响应国家号召，像你一样，这个年纪结婚也挺好的。”

　　“尽贫嘴吧你。”孟芳起无可奈何，又有些庆幸，自己和计庭尧这段时间的争执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太坏的影响，孟继平还是一天到晚喜欢找计庭尧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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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下旬，天气彻底暖和起来，连续几天的最高气温都达到了二十五度。春分后的第一个星期天，孟芳起没像平时一样很早就起床。到八九点钟的时候，她才将头发梳理好，又穿上她自己做的新衣服打算出门。她身上这色彩鲜艳的衣服还有杂志上才有的新奇样式，连夏红缨见了都有些眼红：“我能不能穿得下，回头借我穿两天。”

　　孟芳起随口答应，夏红缨瞥了眼不远处张望的计庭尧，故意抬高嗓门问：“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要去哪儿啊？”

　　“我去公园逛逛。”

　　夏红缨不说话了。穿得这么好看，难不成去公园约会？她心里疑窦丛生，不过没当着孟芳起的面问出来，甚至隐隐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喊得这么大声，计庭尧肯定听到。

第五十一章 闹出乌龙

　　计庭尧已经听到，他原本坐在厨房喝粥，甚至故意端了饭碗出来，装模作样地站在门口，他对孟芳起说：“吃完早饭再出门吧。”

　　“吃过了。”孟芳起答，又扭头招呼夏红缨，“你看看我头发乱了没有？”

　　夏红缨张大嘴，心虚又怜悯地看眼计庭尧，这才走过去帮孟芳起稍微整理了一下：“没乱，没乱，头发好好的。”

　　夏红缨仿佛已看到计庭尧头上那顶绿色的，孟芳起亲手给他戴上的帽子。凭良心讲，计庭尧跟姓曹的女人一起上电视，事确实做得不地道，但其他方面也找不出任何值得指摘的部分。

　　就冲他明明知道当年的事，但他没有劝孟芳起扔下自己这个拖油瓶，而是把钱都拿出来借给她买助听器，夏红缨也没法真正地去厌恶他。

　　过年时候她回钟庄村，外婆在那儿絮絮叨叨，说孟芳起结婚后人就变了，也不知道来给她妈上个坟，大姨顶了两句嘴替孟芳起说话，两人这样争吵，竟把当年的事抖搂出来。

　　夏红缨当即就要回来找孟芳起，大姨千叮咛万嘱咐，说孟芳起已经把报告单给撕了。

　　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傻的人，孟芳起却是一个。

　　也不知道孟芳起是运气好还是不好，阴差阳错找到的结婚对象，计庭尧也算一个。

　　我这么快就要换爸爸了？跟她约会的人是谁？是她那个笔友？还是在外婆家那边交往的男朋友？无数个疑问挤满了夏红缨的脑子，夏红缨想跟过去看看，但又知道被孟芳起发现，自己决计没有好果子吃。

　　夏红缨望着孟芳起骑上自行车离开院子，又瞧瞧计庭尧，终于没忍住开口催促：“你不跟过去看看？她说不定要跟人约会去的。”

　　计庭尧人跟傻了似的，“噢，噢”两声，还忙着扒碗里的粥，夏红缨一跺脚，大声说：“你不是傻啊！还吃什么吃！老婆都要跟人跑了！”

　　她自从耳朵出现听力障碍后，声音分贝本就比普通人高些，这样大声吼叫把计庭尧吓了一大跳，他慌手慌脚把碗放到桌子上，骑上他的自行车就要出门。夏红缨急得大喊：“哎，鞋！你换个鞋！”

　　计庭尧踉跄往回跑，又差点被院子里的木头给绊倒。

　　孟继平昨晚在南大自习室呆到很晚才回家，这会儿睡眼惺忪地揉着眼从房里走出来，见到院子里乱糟糟，夏红缨和计庭尧跟打仗一样，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张口就问：“谁跟人跑了？”

　　夏红缨和计庭尧面面相觑对看眼，夏红缨骂道：“去，去，有你什么事，你赶紧洗把脸，吃你的早饭。”

　　直等计庭尧骑车追出去，夏红缨这才松口气。又不禁感慨，自己这是操的什么心。还不是孟芳起，鬼都看得出她还关心计庭尧，还担心他在外面没有晚饭吃被饿着。

　　孟芳起车骑得并不快，她今天穿了件红黄相间的长袖连衣裙，脚上一双酒红色的高跟鞋，在灰不溜秋的人群中，简直赚足人们的眼球。她慢慢骑，有女同志已经与她擦肩而过了，还忍不住回过头来看她，然后再与同伴低声讨论着什么。男同志也有，但男同志的目光要低调内敛许多，而且看起来都是自然而然的，不会那么刻意。

　　计庭尧出门太着急，连眼镜都忘了戴上，隐约看到她车后面挂了块长方形的板子，不过具体写的字，他看不清。孟芳起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骑到向月公园，计庭尧不远不近跟在她后面，怕她察觉到，一直提心吊胆往人群里钻。还好，自始至终孟芳起都没往后面看过，她把车锁在公园门口走了进去。

　　计庭尧终于看清她自行车后面的东西，原来是块木头板子，木板上写着“孟家裁缝店”五个大字，不知道她好端端把牌子绑在自行车后面干什么。

　　天气暖和起来，公园里比过年那会儿还热闹，人们趁着好不容易的休假时间来公园里玩耍。大家都向往欢乐的春波，争先恐后沐浴着春天的阳光。众人脸上的神情都是散漫的，惬意的。

　　只有孟芳起不同，她像是带着任务一般，专往人多的地方挤，有时她主动上前跟人搭话，有时是别人来找她，她还不时从口袋里掏出张纸递给别人。这个样子，完全不像是来约会，更不像在等人，倒跟特务接头差不多。要不是计庭尧对她的家庭背景清清楚楚，此刻肯定要怀疑她的目的。

　　计庭尧一头雾水，他鬼鬼祟祟跟着孟芳起，甚至欲盖弥彰地躲在柱子后面。孟芳起正同一群陌生的女同志有说有笑，欢声笑语夹杂在喧闹的游人声音中，传过来几乎什么都听不见。

　　男人伸长脖子，试图从零星飘来的只言片语中辨别她究竟在做什么。然而孟芳起将纸条递给几位女同志后没多久便打算离开，计庭尧连忙从亭子石凳上起身，正要跟上前去，忽然有人自后头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

　　只见一位高高胖胖的衣着讲究的女同志死死揪着计庭尧衣服，对着人群大声喊道：“有小偷！大家看看自己东西丢了没有！”

　　“我不是。”计庭尧反驳。

　　“你怎么不是，我看你就是做贼心虚。小伙子我盯着你很久了，你从刚才就一副贼溜溜的样子，我可没冤枉你。年轻的小同志，有手有脚，不想着怎么努力工作……走，跟我去派出所！”

　　两人的争执很快引来了众人的围观，大家将两人团团围住，几个热心的市民上前帮女同志制住计庭尧，旁边的人纷纷打开自己的包，看自己有没有遗失物品。孟芳起听说有小偷也跟着来看热闹，然而一看到计庭尧她傻眼了：“庭尧，你怎么在这儿？”

　　计庭尧还在尴尬又狼狈地跟人解释自己不是坏人，只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这才不得不说道：“……我……我不放心你，所以跟着你过来，没想到让这位女同志误会我是小偷。”

　　孟芳起满腹狐疑看了他几秒，但她脑子转得快，等回过神来立刻向众人说：“误会，误会了，刚才我在那儿谈事情，让他等着我来着，他原来想跟我开玩笑，倒闹出场乌龙来。”

　　女同志半信半疑松开手，还好当下并没有人说自己丢失物品，孟芳起这才能拉着计庭尧很快脱身。

第五十二章 不错的结婚对象

　　计庭尧跟在孟芳起身后离开人群，两人走到偏僻的小道上，孟芳起还没开口说话，计庭尧脸臊得通红，还是压抑着情绪先跟她道歉：“对不起，你忙吧，我先回家去。”

　　男人毅然转身要走，让孟芳起喊住，她好笑地看向面红耳赤的计庭尧，伸手把口袋里的一叠纸都掏出来：“你又听红缨那丫头乱说什么，我这忙着给店里找点生意来做。”

　　计庭尧接过她手里的纸一瞧，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写着的正是店铺的地址，他联想到她一上午的举止，立刻反应过来，忙还给孟芳起，像是试探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向她说道：“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要是在前几天，孟芳起肯定不会理会，指不定还觉得计庭尧碍事。可是那晚在店门口，计庭尧的话还时不时在她耳边响着，她也不是真的无动于衷。她指了指树荫下的石头凳子说：“我再去转转，你等会儿我，我们一起回去。”

　　计庭尧求之不得，孟芳起想到穿着新衣服到公园里来招揽生意，也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反响还算不错。等孟芳起口袋里的纸都发完，她便过来找计庭尧，只是石凳子上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孟芳起在原地等了会儿，计庭尧才气喘吁吁跑过来，他手里拿着两张票，不顾形象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在她跟前停下。他先是问芳起：“你那边事情忙完了吗？”得到肯定的回答，计庭尧才把鸭子船票递给她，问：“我刚才排队买了两张船票，要不要去坐一圈？上次你就说想坐鸭子船。”

　　他对她的话倒记得一清二楚，孟芳起神色复杂瞥了他眼。

　　船游至湖中心时，孟芳起扭头看着奋力踩着游船的计庭尧，湖面波光粼粼，春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映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是那样的美好。她突然问他：“你现在还喜欢曹素娟吗？”

　　孟芳起对热爱诗词的知识分子有偏见，她始终认为，诗人的激情和好奇的童心，使得他们的情感永远是澎湃、广阔的。这样极其不正确的思想，很大一部分程度都是源自于傅以明。

　　计庭尧停住脚下的动作，鸭子船在湖面上往前打转行驶几米很快停了下来，计庭尧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他暗自思索，她是不相信他那晚的话？还是因为自己的表白太过简陋，应该正式一些，给她写信才好？他斟酌许久摇头，说：“不喜欢。”

　　见孟芳起仍在看他，他又接着说道：“以前我姐介绍我们认识，我是觉得她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其他的，没有想过。”

　　孟芳起简直要被他真诚坦白的话给气笑，什么叫做“不错的结婚对象”。她故意拉长了嗓音阴阳怪气说：“不错的结婚对象，我看也是，毕竟你们都喜欢看电影，还有那些苏联文学，她模样也好。”

　　还好计庭尧不是个傻子，立马觉出不对来，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解释：“没有，我觉得跟你结婚很好，真的。”

　　计庭尧被阳光照得眼睛都睁不开，他此刻又没戴眼镜，再远点儿的风景在他眼中都是模糊的，只能猛踩鸭子船的脚踏，借着掩饰自己的尴尬和脸红。

　　孟芳起忍不住拍他的胳膊：“你看着前面，走错方向，这还没几分钟，你都往岸边开去了。”

　　“噢，噢。”计庭尧慌手慌脚，差点儿连脚都不知道往哪里踩，孟芳起一见他这样，忽地笑出声来。

　　计庭尧扭头瞧她，他呆了半拍，“嗖”地一下抓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孟芳起挣扎几秒，计庭尧手心都是汗，力气却出奇的大，她挣脱几下没挣开，索性放弃任由他攥着，直到上岸她才甩开他：“好好走路。”

　　中午两人一同回家，夏红缨仔细打量两人，见没有上演武行的痕迹，两人面色还称得上平和这才松口气。

　　不过她这颗心刚放下来，吃饭的时候孟芳起又说：“我下午去趟安街口。”

　　夏红缨马上皱着眉头看孟芳起，又瞧向计庭尧，计庭尧面色如常什么都瞧不出。她还在琢磨，让孟芳起拿筷子在头上敲了一下，骂道：“乱想什么，那边人多，我去转转看有没有人需要来咱家做衣服。你再乱说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孟芳起吃完饭重新换了身衣服出门，在巷子里碰到端着碗怵在门边聊天的许婶和顾大妈她们，孟芳起冲她们点点头打招呼。

　　“芳起，吃过中午饭了没有？没吃的话到我家来盛，我家锅里还有。”

　　“吃过了，今天红缨在家做的。”

　　“红缨现在勤快得很，赶明儿说个婆家你也轻松点。你这身衣服可漂亮，这是要去哪儿？”

　　“出去一趟。”孟芳起笑说着骑上车，“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