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春令
“没人惹我。”夏红缨气呼呼说,“孟继平人呢,到现在都不知道回家吃饭。”
孟芳起笑了下,以为她跟孟继平拌嘴,便没当回事,说:“还是学习重要,一会儿给他留点饭在锅里,等他回来自己热一热。”
夏红缨嘀咕两句,孟芳起没听清她说的话,还没等孟芳起问出口,她就上前说:“我来洗,你去歇会儿。”
中午吃饭的时候,孟继平不在,孟芳起店里还有活儿要做,几乎刚放下碗筷便急匆匆走了。计庭尧也有事,他下午打算去趟干休所,今天是劳动人民的节日,虽然父亲怒火至今未消,但是他这当儿子的总不能一直避而不见,孟芳起还特意做了两件衬衫让他带回去。
夏红缨却拦住了他:“那个……叔,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计庭尧微微有些吃惊,夏红缨现在待他态度还算平和,不像刚开始那会儿抗拒,但一般都不会主动找他。
听完夏红缨的话,计庭尧只有说不出的懊悔。其实他比夏红缨了解的事情还多些,他知道电视机票被孟继平送人,孟继平问他借皮鞋出去玩,还有超出消费水平的花销。可是碍于各种顾虑,他都没有插手过。
他沉思半晌没说话,夏红缨在一旁急得跺脚,真的差几分就要哭出来:“你说这可怎么办?他骗了家里这么久,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这事先别告诉你妈。”计庭尧才开口。
不用计庭尧嘱咐夏红缨也知道,否则她也不会来找他商量。
计庭尧想想又说:“也不要问继平,我觉得他未必会说实话,还是等我先打听清楚他究竟在外面做什么。”
夏红缨接受了计庭尧的建议。
晚上一家四口都在家聚在房里看电视,夏红缨火一点就爆炸的炮仗脾气,愣是在碰到孟继平的时候压下情绪,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话。计庭尧不禁有些感慨,夏红缨这是真把孟芳起和孟继平当家人,除了这姑娘本性不坏,这有一大半都是孟芳起的功劳。
计庭尧心里揣着事,孟芳起以为他为下午去干休所的事发愁,便安慰他:“爸这是还在气头上,再过些日子他气消了,我跟你一起回去。”
给计庭尧父母做的衣服,他们没收,孟芳起也不太好受。想来他们除了对自己儿子有怨,对自己这个儿媳妇怕是更不满。父母子女的矛盾尚好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天大的矛盾也有化解余地,可自古以来,这儿媳妇和公婆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的比比皆是。不过孟芳起看得通透,觉悟高,他们感情的好坏还得看计庭尧。再退一步来说,她愿意和他父母处好关系,也源于她与计庭尧婚姻稳定。
计庭尧不动声色瞥眼孟继平,说:“我心里清楚,好歹老爷子今天还肯让我进门,也没打断我的腿。”
这自嘲式的幽默逗笑了孟芳起,计庭尧和夏红缨对看眼,同时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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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庭尧让夏红缨暂时不要插手,他自己选择了最愚蠢却也最管用的方法,跟踪。
就像他先前跟踪孟芳起那样,一回生二回熟,他显然比之前有经验得多。为了不引人注目,他甚至随身带了本书,计庭尧觉得找个地方假装看书,总比跟无头苍蝇似的探头探脑要自然些,不至于被人当作小偷。
计庭尧一路跟着孟继平骑车来到安街口,这算得上是南嘉市最热闹繁华的地带,孟继平没有过多停留,骑着车绕过街边建筑拐入小巷子。巷子里并没有什么人,计庭尧怕孟继平察觉,刻意离他远了些。
孟继平在前面巷口拐弯,人便不见踪影,计庭尧将车锁好,因为太着急夹在后面车座的书都忘记拿。他在巷子里转了一圈,总算找到孟继平靠在墙边的自行车。正当他要四处寻找孟继平,巷子里又来了四五个穿着奇装异服的青年,在计庭尧看来形象丑陋,面目可憎。
“你也来玩的?”他们嘴里叼着烟,上下打量计庭尧一番,似有几分疑惑,还带着几分警惕。
计庭尧到底不笨,他推推眼镜,随意把身上穿的灰色的确良衬衫袖子往上卷了卷,学着他们轻佻的语气回道:“不来玩还能干嘛,还有没有烟,有的话给我也来一根。”
青年嘴里骂骂咧咧地掏出烟,连同火柴一起扔过来,计庭尧顺势塞进了裤子口袋。他们推开一扇半掩着门,计庭尧跟着他们走进去。往下走十几个台阶,地下室门口光秃秃的什么牌子都没有。计庭尧放眼望去,一片乱哄哄、乌烟瘴气的景象。地下室墙壁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彩色灯泡,人们三三两两聚着,有跳舞的,也有坐在一旁椅子上看的。
计庭尧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在看到倚在墙边抽烟,同人说笑的孟继平,他的脸上一下笼罩上了厚厚的阴云。这样的场景完全超过了他的认知,在他的意料之外,计庭尧觉得自己一秒钟都呆不下去,他迅速大步走上前,在孟继平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掌拍掉他手里的香烟,连烟头灼伤手指都没意识到。
“孟继平!”
孟继平被吓傻,愣愣看着计庭尧不敢说话,计庭尧此刻脸色铁青,他抿着唇眉头紧锁,盯着孟继平看了两秒,一句话不说扯住孟继平的胳膊,拉着他转身就走。
“哎,不是,你谁啊你,怎么打人呢你。”原本与孟继平说笑的青年拦住他。
计庭尧压根不理会他,径自往前走,眼看情况就要失控,孟继平忙喊道:“杭哥,杭哥,没事的,误会误会,这是我哥。”
孟继平被计庭尧拽着到了外面,两人骑车出了巷子,直到了一处没什么人的路口,计庭尧忽然停下。孟继平跟着他下车,低着头,他丁点表情都没有,就这样站在电线杆旁看向孟继平。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计庭尧终于开口。
孟继平张张嘴:“哥……”
“回答我。”计庭尧抬起手,孟继平以为计庭尧要揍他,畏缩地蜷起肩往后退了半步。然而计庭尧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那根已经皱巴巴被折弯的烟,慢慢理平了,又点燃火柴。
计庭尧并不会抽烟,刚吸了第一口喉咙就不太舒服,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孟继平从没有见过计庭尧这个样子,他打心眼里崇拜和喜爱计庭尧,此刻被计庭尧抓到,他狼狈不堪,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可以辩解的余地。
“地……下舞厅。”孟继平说,嗫嚅半天又道,“哥,对不起。”
计庭尧将烟熄灭,小拇指传来一阵刺痛,他才发现那处被烫出个水泡,他摇摇头:“你不用跟我道歉,甚至不用跟你姐道歉。孟继平,你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等你几年后再看看,会不会为你今天的所作所为而感到痛心!”
计庭尧没有骂孟继平,更没有打他,然而这种气氛让孟继平羞愧得无地自容。计庭尧这样平静的语气,仿佛在说明他是愚蠢的,没有任何上进心的人。
现在他是怎么样的处境?不好好学习,欺瞒家里跑到外面厮混,跟街溜子没有两样,现在他在计庭尧心中肯定是个无可救药的人了,难道这样严重的境况还不能使他清醒吗?阴云笼罩着他不见一束阳光,他的心里啊,是如此的贫瘠,以至于使他自己都感觉到厌倦。
孟继平想到自己刚进二十中那会儿,他到了一个新的集体,他年纪小,个子在班上男生中间几乎是最矮。在以前,他还因为自己在班级里年纪小而感到自豪,现在却成为某些人嘲讽的对象。他喜欢写诗,想学文科,可是姐姐并不同意。后来他遇到了两个朋友,他们欣赏他的诗,他们之间慢慢建立起友谊,他们在一起时他感到过快乐,可也时刻提心吊胆,感觉自己的人生没有一线希望。
孟继平和计庭尧的性格其实有些相像,都不是善于对别人剖析自己内心苦闷的人,但是孟继平却没有计庭尧那样稳定的心境,这跟他的年纪也有关系。
孟继平这次没有再跟计庭尧提让他瞒着家里,他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计庭尧谁都没有告诉,连发觉事情不对的夏红缨,计庭尧也只是当着他的面这样告诉她:“都是误会,孟继平没事自己就跑到图书馆看书去了,还瞒着我们偷偷买书,生怕挨骂。依我看,看杂书、爱写诗不是什么坏事,但是继平现在的任务是要学习课本知识。”
计庭尧手上拿着自己一早带出去的书,夏红缨松了口气,孟芳起反对孟继平看乱七八糟的书,是大家都清楚的事实,她嗔笑着轻锤孟继平:“你吓死我了你,还以为你在外面闯祸了。”
她没有发现,孟继平和计庭尧都没有笑。
孟继平对计庭尧的做法感到不解,计庭尧却跟孟继平说:“你姐打算让你下学期改学文科。”
孟继平的眼圈顿时红了。计庭尧给孟继平规定:以后除星期天的下午可以玩耍外,其余下午放学必须立刻回家。
第六十二章 忙碌
计庭尧昨天跟同事约好,买了胶卷去拍照参加摄影比赛,今天却因为孟继平的事没能去。他刚将崭新的胶卷装进相机,孟芳起便推门进来了。
“今天拍得怎么样?”孟芳起问他,昨天中午那会儿听他说过还要去补拍。
计庭尧抬手去拉抽屉,说:“今天没拍,上午和继平去了趟图书馆,下午天气不好就没出门。饿不饿?我去给你热点饭。”
“晚上红缨饭送得多,不饿。”孟芳起一天都呆在店里没回来,她听到计庭尧的话倒未起疑,却眼尖瞧见他手指上的水泡,“你手怎么弄的,都起水泡了,我来给你挑破。”
说完她转身就去翻找自己的针线盒,计庭尧看了眼说:“水泡不大不用处理, 你早点去洗漱,时间不早了。”
“那就不弄,这方面还是你懂得多,不过你平时可得注意点,拿手术刀的手呢,跟我们可不一样。”孟芳起笑说,她今天看来心情不错,上身倚靠书桌,双肘撑着托起下巴问他,“你猜猜今天店里来了几个人?”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眸子里闪闪发亮。不用她开口,计庭尧已从她表情中看到了磅礴的喜悦,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今天所作的选择是正确的。他伸手将她垂散在颊边的发丝夹到耳后,顺着她的话笑问:“四个?”
孟芳起难得自傲地摆摆手:“那你也太小瞧我。”
“有八九呢,好些都是经人介绍来的,这假期就是不一样。不过实在有些忙不过来,有位女同志的衣服要得急,我本想拒绝的,一想红缨那耳朵,还是咬牙接了。”她絮絮叨叨说着,又扭头往外面看了眼,压低声音跟计庭尧讲,“这丫头最近都在偷偷看书,前天我去她房里拿东西看到她的笔记,她还告诉我下半年再随便复习复习。我看她志气可大,这样戴着助听器终究不是什么好办法,想等七八月的时候带她去做手术。”
“咱家现在有多少钱?”计庭尧问她。
“箱子里有四百三十块。”孟芳起说,这还是她买了台二手机器后结余的钱,“还有你那个存折,有个三百左右。我得去洗洗,明天我要早点去店里,你帮我定个闹钟,三点好了。”
她打了个哈欠,准备往卫生间走。
“三点?”计庭尧看看时间吃了一惊 ,这会儿已经十点多。
“那也没办法,钱都已经收了人家的,我早点去上工,白天还要跑一趟百货商场。”
她身上压力,工作量之大,实在令人难以想象。计庭尧心疼孟芳起,他很想帮她,然而他工资毕竟有限,这两个月因为医院资金问题还没有发放。计庭尧在桌前枯坐了片刻,看到自己还没来得及收进抽屉里的相机,他神色微微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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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从星期三开始工作、上课,孟芳起没有休息日,她每天跟上了发条的钟一样忙碌。除了呆在店里,实在很少能顾及到家里。
而计庭尧对孟继平的时间要求,已经严格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连夏红缨都看不过去,对孟继平说:“是不是你姐说什么了,我看叔他就差掐着点催你回家。这次考得差点下次再好好考,其实去自习室看书不也挺好的,就是那些杂书继平你少看点,你语文一向不错,这个不用担心。”
“也不是,我觉得在家也挺好。”孟继平说。
夏红缨拿起他桌子上的学习计划大致瞥了几眼,笑着调侃道:“‘一切美好的享受都将化作泡影,唯独开放在脑海里的知识花朵历久弥新’。你这话写得不错,我要向你学习。”
孟继平摇头:“不是我写的,是哥写的。”
“噢,他还挺有水平的,怎么说也是咱家第一个大学生。”夏红缨丝毫没觉得自己这话有哪里不妥,她潜意识里已经完全把计庭尧当成了自己家的人。
只不过上个月她还坚持和孟芳起站在同一战线,都不愿搭理计庭尧,这会儿态度变得这么快,倒惹得孟继平好奇盯着她看了眼。
“干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夏红缨注意到他的眼神,问他。
“不是,就挺稀奇的,我还是头一回听到你夸他。”孟继平说。
他头上立马被夏红缨拿书敲了一记,夏红缨大大方方对他讲:“我现在可算是明白了,这结婚,就得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日子才能过得好。”
“什么意思?”孟继平没听懂她的话。
夏红缨说:“就他跟你姐、我妈一样,都是个好人。”
这点孟继平很有发言权。在他看来,计庭尧有种与生俱来的本事,让人感到心里很踏实。
没几天又到星期日,昨天夜里的时候,夏红缨自己写了篇《读问路有感》自定题作文,她自认为构思不错,也没有走题,可读起来总感觉不是那么顺畅。
这个家里孟继平作文水平不错,但是让她去向孟继平请教,她总觉得不太自在。早上她起床晚了些,想想最终还是决定拿稿纸去找计庭尧,最起码计庭尧嘴紧,不会东问西问。然而计庭尧却不在家,像是一大早就和孟芳起出去。
“继平你要不要去南大,我打算去看看书。”夏红缨扭头去找孟继平。
“我今天不出门。”
夏红缨已经习惯这几天孟继平跟门神似的守在家,她收拾书本,又随手将自己写的作文稿纸叠起来塞进包,对孟继平说:“那我自己过去,中午我早点回来做饭。”
她仍旧去了上次和毛黎他们过来的教室,今天教室里已经有人,夏红缨从后门进去,刚坐下就听到有人喊了声她的名字:“夏红缨?”
可真是太巧了,最近她见毛黎的次数怕是比前几年都要多。夏红缨忍不住怀疑这间教室是毛黎他们的“秘密基地”,毕竟这里偏僻,大家一般都集中在东大门那边的教室。
“你今天也在,小毛呢?他没过来?”
“去学校上物理课了,上午要补半天课。”毛黎说,又问她,“要不要坐前面,那边有风,凉快点。”
第六十三章 奇妙感受
今天实在是太热了,尤其夏红缨坐的这个位置,连扇窗户都没有。毛黎把他原本坐的靠窗的位置让了出来,窗户不远处有一棵大树,正好还能挡住阳光,可以算得上最佳的学习地方。
夏红缨拿出包里的书本,拉扯的时候那张作文稿纸随之掉了出来,坐在她右手边隔了一个位置的毛黎弯腰帮她捡起来。他低头大致扫了眼:“你写的?”
“写得不行。”夏红缨说,又忽然想到自己可以请毛黎帮她修改,不过她跟他也不是多熟,想想还是作罢,忙侧着身几乎从他手里半抢过来,“哎,可别看了。”
毛黎似乎有些失望。
而夏红缨就在当下,忽然糊里糊涂地意识到自己最近似乎跟毛黎走得过于近了些。依着他妈跟有被害妄想症一样,防自己的那个架势,这对她而言简直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夏红缨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到这间教室来看书,她开始沉浸在自己的功课里,没有再跟毛黎说话。而原本在看书的毛黎,却在纸上涂涂改改,浪费了好几张稿纸,不知道在写什么。
中午夏红缨要早点回去煮饭,她打算离开教室,毛黎却拦住她,并递过来一张纸,请求她回去后再打开。
毛黎的话让夏红缨隐约觉得不对劲,她装进口袋里,问他:“我要回去,你中午不回去吃饭吗?”
“不回了。”毛黎说,想想又追问,“那个……你下午还来不来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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